殭屍集人間之怨氣,取天地之死氣,化晦氣而衍生,身體僵硬,在人世間以怨爲力,以血爲食,不老,不死,不滅,其實是一種極爲厲害之物,別的不說,當年耶朗王自入輪迴,卻留下五大親信存於世間,鎮守對耶郎對重要的祭壇,無論是酆都龍哥,還是緬北大熊哥,或者青山界飛屍,這都是一等一的厲害角色,尋常人等根本與其交手不得。
然而行行出狀元,有王者,自然也有小角色,尋常出現在世人眼中的殭屍,大都不得功法,只是因爲怨氣難平,又因葬在聚陰匯穴的養屍地,所以纔會偶爾詐屍,嚇壞世人。
這種類型的殭屍至多不過白僵,那白毛遍體,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齒露脣外如利刃,接吻噓氣,血腥貫鼻,徒添許多驚嚇,但別說是普通的行內衆人,便是十數普通人,手持利刃火器,也可將其擒殺,一把大火煙灰燼。
邪靈教崇尚製造混亂,平添恐怖,最愛使用類似的手段來快速提升威懾力,所以煉屍算是一門必修課,這地廳之中的燭火閃爍,數百隻蠟燭一齊點燃,將這陰寒潮溼的空間渲染得更加恐怖,而那三十多個學生高高低低,圍在廳中的一樽被豎立而起的棺柩前,正由這唐裝教員給我們介紹的那個來自煉屍世家的小孩兒評講。
“你們瞧,這殭屍是埋此一年的新屍,經過紫山芋根水的處理,陰氣彙集,它這一年來的肉質並沒有腐爛生蛆,反而是凝結成臘狀,指甲、牙齒和骨骼開始變黑變硬,皮膚長出一層白絨毛,這個便已經是初步的殭屍趨勢,再養半年,便能夠訓練殭屍,通過各種手法,讓其聽從我們的命令……”
那個少年子不過十二三歲,跟當年的青伢子一般年紀,然而侃侃而談中,卻如同一個小大人一般。
我瞧着他那一臉的認真,莫名想起了那個著名的“五道槓”形象來。這麼一關聯,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看向雜毛小道,只見他也是一臉詫異,顯然認出了這個少年,竟然還是故人之後。
是的,這個小孩兒卻正是當年我爲了變異的朵朵奔波忙碌之時,在湘西鳳凰碰到的煉屍世家地翻天之子,朵朵修煉的鬼道真解,也算是從老王家所得,而那地翻天,當年在雜毛小道浪跡江湖之時,可是一同鑽過墓穴、共過生死的夥伴,鐵打的交情。
我們不知道地翻天是何時加入的邪靈教,但是他在浩灣廣場的時候,枉顧兄弟情誼,固執地站在了邪靈教許永生那一邊,想要對我們殺人滅口,後來的結局可想而知,在當時張偉國帶隊的宗教局插手之後,僥倖未死的地翻天便給秘密押送到了白城子,過起了終生幽閉的日子來。
選擇有時很簡單,也很廉價,然而後果卻是不能承受之重,我們站在人羣外圍,看着這些孩子孜孜不倦地學習着如何煉製殭屍,如何將屍體裡面的屍氣提煉出來,化作殺人的利器……這些小孩兒小的才七八歲,大的也就十四五,本來都是花兒一般的年紀,應該在父母的庇護之下快樂學習,然而卻如同那些十幾歲就學會用自動步槍和手榴彈的非洲孩子一般,操起了大人都感覺恐怖的玩意,實在讓人揪心。
這些孩子是可憐,而拐帶他們的始作俑者便是可恨了,簡直就是沒有人性。
負責給孩子們授課的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雙目糊滿眼屎,嘴脣發紫,有點兒像是那童話故事裡面走出來的老妖婆,待王永發講完最粗淺的介紹之後,她開始給所有人橫向講解起控屍的符咒和手段來。我、雜毛小道以及其餘與會者,差不多十多個人在旁邊圍觀,然而那些孩子卻根本如果瞧不見我們一般,專心致志地聽講着。
今天拿來展示的這一具殭屍並未成型,屍氣也並不濃郁,沒有毒害,但是也依舊很臭,那是一種肉類腐敗之後散發出來的極度惡臭,讓常人聞到,便會連飯都吃不下,嘔吐出來,然而孩子們卻渾然不覺,那勁頭可比我高考的時候,還要足。
如此詳實講述,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鈴聲響起,那老婦人才結束了課程,孩子們戀戀不捨地逐個走出,而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們身邊的老夜突然出聲,叫住了最後離開的王永發,讓他留下來。
王永發這孩子長得方方正正,一臉成熟相,小跑過來,說夜叔叔,什麼事?
老夜指着我們,說給你介紹兩位長輩,張建,高海軍,你爸出事之前,曾經和這兩位叔叔有過交往,你可記得了,以後說不得要在這兩位叔叔手下做事呢。老夜的這介紹讓我們感到十分突兀,那兩個倒黴蛋雖然交待了自己最近見過的人,但卻沒有說起前塵往事,我實在不知道地翻天當初在浩灣廣場的大樓裡養屍,竟然還跟我們扮演的這兩位有過交集。
可想而知,這又是一次漫不經心的試探,顯然這些人對我們的防備之心,從來都沒有打消過。
想到這一點,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也不說話,倒是那小孩兒王永發首先發言了:“張叔叔好,高叔叔好,那你們認識陸左那個大魔頭麼?”我倆皆搖頭苦笑,說聽過,但是沒有親眼見過。
王永發那稚嫩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戾毒之色,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爸爸死在了東官,我二姐在西川又被抓起,我爺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中風了,至今未好,一家人的幸福生活都給那個大魔頭毀了。終有一天,我要將那個大魔頭給弄死,碎屍萬段,這纔算是報仇雪恨!”
少年稚嫩的心靈早已經被仇恨和怒火給腐蝕,而作爲當事人的我,在此時卻也沒有辦法好辯駁,只是隨聲附和道:“嗯,叔叔兩人的師父也是死在他的手裡,到時候你若是要報仇的話,可得喊上叔叔我呢!”
地翻天根本就沒有死,而是在白城子服苦役,而他女兒王方穎的下落我還真的不曉得,畢竟當時從鬼城回來之後,我就蒙冤入了獄,但這些跟我有半毛錢關係?仇恨的種子不知道是什麼人給種上去的,但是我這聽到了,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難怪那養蠱人的結局無外乎“孤、貧、夭”,一旦陷入了俗世的恩怨情仇裡面,實在是難以掙脫出來。
應付完這孩子離去,雜毛小道在旁邊冷聲說道:“老夜,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孩子我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我們跟他父親有過交往,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傢伙倒是懂得先發制人,被如此一問,老夜反而得解釋起來:“呃,事情比較複雜,你還記得以前在東官的老王和許永生麼?他們覆滅的時候這孩子的父親也在場,你們要給閔魔大人報仇,單憑自己的力量肯定不成,這孩子是這學校頂尖的學生,天分才情都不錯,到時候說不定要分配到你們南方去,讓你們多接觸一下,總是沒錯的。”
老夜心虛地說着,我和雜毛小道都在冷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並沒有說話,順着樓梯走了出去。
這個學校(或者說孤兒院)的佔地很大,所有在這裡集中的人員都不能夠隨意離開,如果真的有事,需要向上面報備。經過白天的溝通,我們才知道這個地方只是一個集中點,至於總的集會地點,卻在他處,而此刻,恐怕是須得甄別人員,不讓官方臥底進來,而我們想要過關,必須得過了老魚頭、魅魔和翟丹楓三人的審覈。
由此可見,無論是邪靈教,還是佛爺堂,對於這一次集會,那都是相當的重視。
不光是我們,其實對於其他地方來人的審覈也都在,陸續有人被叫到小路深處的那棟建築去談話,我們不想再去觀看那些學生的教學,返回房間,安安穩穩又睡起了午覺。一覺又睡到天擦黑,我睜開眼睛,望着天花板,看着那滲水的樓板上面出現着古怪的圖案,略爲有些花眼。
此處沒有裝監控設備,但是在人家的地頭,我和雜毛小道盡可能地顯得沉默寡言,能不說話,儘量不說話。
我不知道這段時間的考驗,到底要多久,但是回想起白天楊振鑫說的一切,我心中多少也有些不祥之感,總感覺事情哪裡有些不對勁兒。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察覺出來了,有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那感覺就像爬在身上的陰冷毒蛇,在這個初春的傍晚,一點一點,從我的脊樑骨緩慢爬到肩膀上去,一片又一片的雞皮疙瘩,在我整個背上蔓延開來。
我陡然坐直身子,然後朝着那個讓我不舒服的地方看過去,但見一個面目模糊、不知男女的小孩兒正坐在窗口邊,冷冷地瞧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