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這個顫顫巍巍的瞎眼老太婆,洛飛雨已經收起了所有的情緒,將秀女劍微微擡起,只是平靜地說道:“滾開。”
顏婆婆是洛飛雨外公一手帶出來的手下,在這個已然瘋狂的女人心中,就跟自家的長輩親人一般,從來都不會有任何疑慮,先前她十分自信地告訴我,說在這個山裡,她最信任的幾個人,其中便有一個,是這瞎眼老太婆。
這話兒猶在我的耳畔迴響,那陰魔大人卻已然糾集邪靈總壇將近半數的頂端高手在這地魔大牢之外伏擊我們,血淋淋的現實讓洛飛雨心冷似鐵,所以爲了妹妹洛小北和自己,前面便是有一座山,她也能夠毫不猶豫地一劍斬過去。
顏婆婆眼睛瞎了,但是感知仍在,她感受到洛飛雨身上凜冽的殺氣,仍然沒有放棄,繼續嘮叨道:“小姐,你身上的幽冥變形魔蟲是我親自給你種上去的,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它,如果你想憑着這魔蟲來排斥罡風,我可以告訴你,到了下面,你們只會被吹得骨肉分離,神魂永遠不得安寧……”
刷——一道劍光陡然亮起,將這山間小徑給閃耀得如同白晝。
眼見着追兵越來越近,洛飛雨哪裡能容顏婆婆再囉嗦些什麼,於是秀女劍便陡然飛起,毫不客氣地朝着那瞎眼老婆婆斬去。洛飛雨一出手,兇悍莫名,然而顏婆婆能夠高踞陰魔之位,這名聲卻並非虛得,她眼睛雖瞎,但是其它的感官卻更加靈敏,當下也將手中的龍頭拐往前一指,迎上了這鋒利一劍。
不愧是與前左使同一時代的老牌魔星,陰魔不出手時只是一個慈祥無害的小老太太,然而一旦露出獠牙,卻彷彿洪荒怪獸,那看着朽木一根的龍頭拐竟然能夠硬生生地抵禦住了洛飛雨的這凌厲一斬,與此同時,她的周身皆是鬼霧升騰而起,與洛飛雨此時的狀態竟然也有七八分相似,魔蟲對鬼霧,相互侵襲,糾纏成了一團。
洛飛雨能夠勝任邪靈教右使的位置,自然也有與之相對應的實力,然而從地魔大牢一路狂飈而來,她也承擔了大部分的壓力,一時之間難免疲軟,而且陰魔的功法似乎還有些隱隱針對於她,所以當下倒也成了膠着之勢,這兩人纏戰,我便帶着洛小北從旁邊突圍,然而濃霧之中突然伸出了一隻爪子,朝着我的腦袋抓來,伴隨着一聲怨毒的叫聲:“你這個小兔崽子,還我兒命來!”
我對這個出賣洛家姐妹的老太婆已然反感到了極點,右手的法刀一緊,疾出如電,斬中這隻手爪,初始鋒利,那手爪不斷解體,又不斷復生,一直矮了半米,這才能夠握住法刀,與我僵持。
洛小北一路匆忙奔走,修爲不但沒有恢復,反而氣息紊亂,臉紅耳赤,瞧見這老乞婆,不由得滿懷恨意地罵道:“顏奶奶,枉我叫了你十八年的奶奶,沒想到你竟然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不知道我外公黃泉有知,是否會後悔當年從那盡是伏屍的黃河古道旁,把你救起來?”
面對着洛小北的指責,顏婆婆並未表態,或者反駁,她應該是覺得在此時此刻,沉默纔是最好的選擇。
前方霧霾濃重,洛飛雨與陰魔糾纏在了一起,不分彼此,而這裡面陰魔顯然是佔了上風,因爲她畢竟還能夠分出心思,過來攔截我們。我知道這老婆子是在忌恨自己的兒子死於我手,拼死相攔,不過此時此刻,我哪裡管得了這麼多,當下便點燃了惡魔巫手,通過法刀傳遞過去。
這惡魔巫手當年可是被矮騾子首領詛咒而成,原意是想讓所有黑暗和陰靈之物附身,與我爲難,然而隨着我手下斬殺的兇靈越來越強,越來越多,時至今日已經是血債累累,威名深重,卻也成爲了一種手段,再加上附着古耶朗神秘符文和黑龍贈與的龍紋,更是兇猛,此刻激發最是針對,便是陰魔有滔天手段也扛不住,於是巨大的利爪開始逐漸消融。
陰魔煉鬼,成就兇威,然而我卻最是不怕這種手段,當下將法刀一震,連劈十八刀,將其斬殺零碎。
我這邊一陣狂劈猛砍,勢如破竹,而陰魔分神過來阻攔的手段便是消散,如此形勢逆轉,洛飛雨那邊立刻便有了感受,加強攻勢,一陣鬼哭狼嚎,將陰魔步步緊逼而退。
陰魔此人的修爲實際上已經能夠排在十二魔星的前列,然而在我和洛飛雨一番狂風暴雨的夾攻之下,身單影只,卻也只有步步後退。不過她並不在意,因爲她的阻攔已然爲追兵的大部隊贏得了最寶貴的時間,衝在最前面的地魔已然出現在了十幾米之外,這種距離對於那陰損的老魔頭來說,只不過是一步之遙而已。
到了這個時刻,算是塵埃已定了,那陰魔阻擋我們的所有動力都消失了,她本可以抽身而退,徐徐圖之,然而沒想到陡然間就瘋狂起來,放棄了與洛飛雨的對抗,直接撲到了我的身上來。
陰魔此勁甚大,我被撲得朝後跌飛而去,被這樣一個老婆子推倒在地,實在不是一件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我本能地劇烈掙扎,結果那陰魔喘着粗氣,竟然張口朝我脖子處咬來。不過她並沒有得逞,因爲洛飛雨隨後遞出的一劍直接將她的心窩絞碎,生機斷絕,而這時我的耳邊卻聽到另外一聲暢意的叫聲:“洛飛雨,去死吧!”
我扭頭瞧去,卻見地魔倏然而至,手上拿着一根帶血的鐵鉤子,上面紅光遊動,卻是即將要鉤中了洛飛雨的後心。場面一片混亂,所有人都打瘋了,而就在洛飛雨即將受到重創的時候,我感覺渾身一鬆,那陰魔壓在我身上宛如山嶽般沉重的身子突然一陣扭曲,竟然脫離了我的懷抱,直接擋在了洛飛雨之前。
刷,血鉤一劃,漫天的血肉飛揚而起,宛若朦朧小雨。
地魔被這突然爆發的反擊力給轟得朝後面連滾帶爬地退去,而洛飛雨也扶着陰魔顏婆婆只剩下半邊身子的殘軀往後退開,她緊緊地抓住這個理論上應該已經死去的老人,情緒異常地大聲喊道:“爲什麼?爲什麼你要舉報我,爲什麼不躲了,爲什麼又要給我擋?”
這一連串的“爲什麼”伴隨着一串清淚劃過眼角,而恐怖的老婦人卻是眼神渙散,也是一片茫然,嘴角嚅動,喃喃囈語道:“啊,一邊是待我恩重如山的故主王公,還有你們這兩個我看着長大的姐妹倆,一邊是我最愛的兒子,心肝兒一樣的寶貝,你說說,我該怎麼做,纔算是好呢……”
這疑問伴隨着她走向死亡,修爲已至巔峰的陰魔在面臨命運抉擇的這個嚴酷問題上面,仍然還是像一個惶然無措的小孩子,不斷反覆,心中糾結如亂麻,然而在死去的那一霎那間,她那滿是皺紋的嘴角上面,苦楚散開,卻浮現出了一絲解脫的微笑。
人生是一場苦旅,而她終於不用負擔起這麼多的東西,輕鬆離去。
或許,唯有一死,方能消解所有的仇怨吧?
就在陰魔逝世的那一刻,一直尾隨而至的追兵也終於盡數到達,呈現出一個半圓的包圍,將我們給堵在了邪靈峰後崖邊的一塊石臺上,那個位高權重的德裔猶太老人臉色繃得緊緊,朝抱着顏婆婆屍身的洛飛雨寒聲問道:“飛雨,夠了沒有?”
天魔以前稱呼洛飛雨,一般都是叫職務,然而此刻直呼其名,卻顯然用上了長輩的語氣來責難。
洛飛雨這些年來與天魔相處不錯,以前升任右使時這老人也是一直都是支持的態度,對於這個爲邪靈教鞠躬盡瘁一輩子的老人,洛飛雨向來尊敬,然而此刻她的心卻是冷如堅鐵,將顏婆婆的屍身緩緩放平在地上,一臉悲愴地笑道:“哈哈哈,我也想問一下,你們夠了麼?”
兩人言語淺淡,這裡面卻包含了無數意思,衆人默然,然而旁邊的秋水先生卻並不願意就此放過洛飛雨,站前一步,越衆而出,厲聲指責道:“洛飛雨,坐鹿、歡喜、舉鉢、靜坐、騎象、開心六位羅漢身死,星魔重傷垂危、陰魔死亡,內務堂中死傷無數,整個邪靈峰頂腥風血雨,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你一手造成。你看看吧,難道你真的想要毀滅當年王公一手維持出來的厄德勒麼?”
黑霧翻卷,顯露出一張瑩白如玉的絕美臉孔來,嘴角輕輕一挑,蔑視地看着這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冷笑道:“說得真好聽,但若沒有你們這些奸妄之徒咄咄逼人,事情又何至於此?多說無益,我只想告訴你,洛小北是老孃的底線,你們誰敢動她,老孃他媽的就魚死網破,知道麼?”
洛飛雨終於展露出了猙獰的獠牙,而秋水先生那平淡的面孔上也出現了一絲惱怒,不再多言,嘴角一撇,哼聲說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你就去死吧!”
他剛要下達殺令,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耳際卻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陸左,崖底往左是死亡谷,沿壁而下,可以避開罡風,我替你們來阻擋片刻,快走!”
萬語千言說不盡,黃泉路上,一路走好。
死者既逝,萬事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