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如電的雙目之時,我心中先是一跳,然後頓時反應過來。
蟒蛇!
吳剛跟我們說過,克揚族的人並不是純潔的小綿羊,在這山中生存,爲了維護自身的安危,除了有槍,他們族中的長者還能夠訓蛇,將這些恐怖的長蟲化爲自己的武器。而作爲山村中唯一的寺廟,領導着整個部落的信仰,這寺中的善藏法師自然是此道中的高手,這裡有蛇在,也不奇怪。
只是明明看着一片平地,怎麼就突然掉下來了呢?
那蛇被雜毛小道一劍刺中頭部,往後一縮,頭輕輕顫動,並沒有立刻再次襲來,而是朝黑暗中游走而去。
黑暗中,我發現其實這個坑並不大,不過幾平米,而我和雜毛小道則離奇地跌在了一起。我站起來,手伸直,離那地面還有一米多遠。正想說話,黑暗中又是一道風撲面而來,剛纔遊走的蟒蛇又躥了過來,一下子就纏住了我的身子,我伸手去拉,感覺那蛇頭張口即來,嘴成120°張得巨大,一陣腥風撲面而來。
我也不是善與之人,雙手避開這一咬,然後死死掐住了蟒蛇的脖子,不讓它咬到我。這蛇皮膚滑膩,有黏液在身上,我的手被它大力掙扎,但是穩穩勒住,使勁角力着。
這蟒蛇足足有五米長,月光下,看到其周身黃白的紋路,似乎是極其稀有的黃金蟒。
黃金蟒是緬甸蟒蛇的白化突變種,我以前聽說過,脾氣溫順,一般是不攻擊人的,很多家庭拿當寵物來養。然而在我身上這一條,顯然並不是好好先生的類型,只見它纏着我的身子,不斷地遊動,皮膚像鼓氣一樣繃緊,我渾身都受到這無所不在的壓力,被絞殺着。
我能坐以待斃麼?當然不行!
隨着雜毛小道一劍刺入這蛇七寸,我也喚出了我的金蠶蠱大人,順着這蟒蛇的嘴就溜了進去。
三秒鐘,當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承受不住這壓力的臨界值時,繃緊的壓力驟然一鬆。
這條剛剛還如同鋼筋一般堅硬的肉塊,現在已經化爲了下水的麪條。
軟綿綿。
肥蟲子一出馬,所有問題立刻解決。我從揹包裡面拿出司機送的大砍刀,準備將這條稀有的黃金蟒蛇來一個了斷呢,結果頭頂上傳來了一個聲音,開始我們沒聽懂,然後坑口冒出了一個老態龍鍾的禿頭來。不懂外語真的讓人鬱悶啊……不過那個禿頭的主人隨即發現了這個問題,用英語問了一句話,雜毛小道趕緊接話,說“chinese”。老和尚沉默了一下,然後用雲南口音的中國話問我們:“你們是什麼人,咋個會出現在這裡?”
見到我手中的刀子又高高舉起來,他急忙喊:“手下留情……”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則皺眉說道:“這條黃金蟒,是我這裡養的。”我仰着頭,看着這個老和尚,他想來應該就是若噶口中所說的善藏法師。這是一個東南亞人種的老頭,長得很普通,滿臉的皺紋,只是左眉頭處長了一個大痦子,上面一撮白毛,一動一動,尤其嚇人。我看他並不是善與之輩,這地面的怪異和突然出現的深坑,定是這個老傢伙搗的鬼。既然他這麼看重黃金蟒,我也不揭穿,讓他放我們上去再說。
他答應了,過了一會兒,拋下來一根藤繩。
我讓雜毛小道先行上去,然後不管地上的黃金蟒以及它肚子裡面的金蠶蠱,順着這道藤繩也往上爬,三下兩下,終於出了深坑。
月光下,佛塔前,一個枯瘦的老和尚,披着破舊的袈裟。
說起來,我在緬甸這邊見到形形色色的和尚僧人,幾乎都是“渾身沒有幾兩肉”這種類型的,所以提及的時候,總是說“枯瘦的和尚”、“枯瘦的僧人”,這個跟國內常看到的那些肥頭大耳、營養過剩的佛爺,有着很大的區別,他們不商業化,吃得清苦,單純而執着地信奉着自己的信仰,將自己獻予佛,而不是慾望,他們是這喧囂塵世中的一縷清靜。
然而,倘若他不僅僅只是一個寺廟中的僧人,那麼就另當別論了。
他盯着我,說:“我的小蟒,咯是被你下了蠱降?”
我揚起眉頭,發現虎皮貓大人正掛在樹梢上,離那低矮的佛塔遠遠的,似有顧忌。我笑着,跟善藏法師說你倒是知道蠱降?他點了點頭,說放過小蟒吧,你們自行離去。我還沒有說什麼,雜毛小道在旁邊插嘴,說:“放過那條黃金蟒可以,我們離開也可以,不過我們是過來找一個叫做姚遠的中國人的,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見不到,是不會離開的。”
善藏法師問雜毛小道:“你們,咋個要找姚遠?”
雜毛小道說此人拿了一件東西,而我們卻需要這東西來救命,十萬火急,刻不容緩……他兩個說這話,而我卻仔細打量着這座小寺廟——整個寺廟由一個佛塔和幾個矮小的起居室和幾片圍牆組成。除了佛塔本身外,其他的建築全部都是築泥夯土而成,存在的日子比較久遠了,所以顯得格外破舊。這佛塔三層樓高,磚石結構,在二樓處開窗,供奉着一個四面八手的菩薩,夜裡面,點着一盞油燈,有金色的光芒傳來,不是金身,而是金粉。
整個寺廟之中,除了善藏法師之外,我們沒看到另外的人在。
包括姚遠。
善藏法師靜靜地聽完了雜毛小道的描述,然後堅決地搖了搖頭,說:“姚遠你們可以帶走,至於他手頭上的東西,不行。那個東西,不是你們要找的。離開吧,不要再出現,不然,克揚族的守護神靈將要甦醒過來,將你們全部帶向無盡的深淵,永受陰風洗滌之苦……”
雜毛小道冷笑了一聲,說我們千里迢迢過來,總不能夠讓你一句話打發了,多少,還是要給我們過上一眼的。不然我們怎麼回去呢?
善藏法師面露愁苦之色,思索了一會兒,讓我們稍等,折身返回佛塔之內。
虎皮貓大人從廟外樹枝處撲棱飛來,聲音變得很低:“這個地方很邪門,我望到了蛟龍之氣,不同凡響。而這個老棺材,也是個厲害的角色,一會兒你們千萬別跟他起衝突,不然脫不了身的。”它說完便離開,留下疑惑的我和雜毛小道,面面相覷。
這個老和尚竟然有如此厲害,連虎皮貓大人都說了這話?
什麼是蛟龍之氣?這玩意不是傳說麼,難道還有真的不成?而且,一提到蛟龍,雜毛小道的眉頭便皺了起來,默默地看着這空蕩蕩的寺廟四周,那裡是黑暗,如同翻滾的霧雲。
我側了身子,只見那條五米多的黃金蟒依然軟趴趴地伏在深坑中。
這時候低矮的佛塔裡,二樓處的光陡然發亮,如同有一個小太陽,灼灼發亮。亮光在一瞬間綻放,又如同曇花般一現即逝,接着,有響亮的銅鐘敲動,咚咚咚——鐘聲朝四面八方傳去,在山谷中迴盪,接着又返回了這座半山腰的寺廟院落中來,震得我耳朵發燙。
一縷古怪的韻律聲似乎從地底下面發出來,說不出來的奇怪。
是佛經麼?不是!是傍晚我們在杜若噶家中休息時莫丹給我們哼的民族小調,這調子那個小女孩哼起來,童趣盎然,如同鮮花綻放,而此刻一聽,卻感覺是幽暗的夜裡,一條條毒蛇在草叢中潛伏爬行,默默地吐出信子探路,莫名的恐懼在空氣中蔓延着。
幾乎在鐘聲響起的同時,雜毛小道便不顧其他,縱身朝佛塔處衝去,我緊隨其後,幾步便衝了上去。
一道三米寬闊的溝渠霍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這溝渠足有兩米多深,裡面黑色的削尖竹釘縱橫交錯。我的速度一旦提了上來,便停不下去,縱身一躍,便過了溝渠,衝到了佛塔的臺階下,後面似乎傳來了雜毛小道的呼叫,我來不及回顧,一腳便將這扇精雕鏤空的門給踹開去。
佛塔第一層,除了一個燻黑的鐵鼎和繚繞的煙霧之外,空蕩蕩的,別無他物。
人去樓空,山風吹來,將黑黃色的幔布翻卷。
我擡起頭,看向了二樓處的佛堂。
那裡供奉着一尊四面八手的鎏金佛像和一盞永不熄滅的長明之燈。或許還隱藏着善藏法師和只在仰光玉石交易會上露過一面、便再無蹤影的山羊鬍老頭姚遠。
我手提着開山大砍刀,四處張望,終於找到一個木質樓梯。這樓梯旋轉着連接上去,我大喝一聲壯膽,噔噔噔,箭步衝了上去,光明漸開,人影便現,當我來到二樓之時,只見一個光着脊樑骨的男人正背對着我,五體投地,朝着那佛像跪拜,對這邊的動靜充耳不聞。
看這個人的身形,便是姚遠。
我正想往前衝去,一陣紅雲裹着恐怖的氣息朝我噴來,我避無可避,只有低頭捂住雙眼,感覺渾身一麻,耳朵邊響起了善藏法師嘶啞的聲音:“受死吧,你們這些褻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