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我有一種被熱油潑中的痛感,從與這紅雲接觸的肌膚上傳來。
隨後我立刻發現,這哪裡是紅雲,而是一大片成團的帶翅蟲癭(一種蟲蠱),微小得簡直肉眼不可見,於是便化爲一團氣霧,縈繞在我這裡,附在我的肌膚上,大口大口地噬咬着我的肌肉。一陣酥麻感傳來,我明白了,這蟲癭定然是一種降頭之物,內裡有劇毒。
而此刻,我的金蠶蠱還在院子的深坑裡,鉗制着黃金蟒蛇。
我已經完全沒有再往前衝的想法了,全身發麻的我如果再不去把金蠶蠱召回上身,清除殘毒,估計不用多久就要去見我地下的外婆了。
當下我也毫不猶豫,一張“淨身神咒”便燃燒起來,裡面蘊含的微弱法力將這團蟲癭化身的紅雲給暫時逼退,一個縱身,我便順着樓梯跳下一樓,然後火速地衝到了門口。門口的這道三米溝渠仍在,只是在月光下,出現了一大片的黑色、灰色和紅色的長蟲之物,正順着這溝渠的邊緣往外邊蜿蜒爬行、糾纏打結,都不用仔細數,至少都有三四十條。
“快點過來!”雜毛小道在溝渠不遠的地方焦急地喊道:“咋個這麼衝動咧?快,快……”
我也顧不得這些恐怖的長蛇在前,一個飛躍而過,大聲召喚金蠶蠱。
三米寬的溝渠並不是一個狹窄的距離,匆忙之下,我剛剛落到了溝渠邊,一腳就踩到了好幾條盤着身子的長蛇,這蛇一被踩,立刻受痛,驚乍而起,張嘴就朝我咬來。一咬即中,我的小腿至少被纏上了四五條未及半米的細蛇。而由於腳下滑膩,我的重心已然朝後轉移,眼看就要跌落下那密密麻麻的蛇窩之中。
很難想象這溝渠和剛纔那個深坑是怎麼陡然出現的,可是它便這般存在了。
一隻手穩穩地拉住了我,猛地一拽,然後我耳朵邊傳來了雜毛小道的哀嚎:“你妹啊……”我被雜毛小道一把拉起來,我們兩個頭也不回地猛往外面跑。跑出門外時,肥蟲子已經迴歸到我的身子,幫我清理殘存的蟲癭,而我這時才發現雜毛小道的屁股後面,也釘着兩條一米多長、五彩斑斕的毒蛇,死死不動。
而我,大腿之下纏着五條小蛇。
蛇行路一般是蜿蜒爬行,然而攻擊的時候卻是如同箭矢一般射出來,一旦咬住,絕不鬆口,無毒還好,有毒的立刻從毒牙中注射出一大股毒素入肌肉中,我跑了幾步,感覺頭昏眼花,天旋地轉的,雜毛小道也是一陣踉蹌。不過人的潛能真的是無限的,雜毛小道看着山下陸續亮起的火把,雙手掐住屁股後面的毒蛇七寸,朝我大吼:“上山,下面全部都是端着槍火的人,這個時候跑村子裡面去,只有挨槍子的份……”
我也有樣學樣,一邊跑,一邊矮下身子,去將那幾條蛇給揪出來,砍刀斬掉。
我們一陣狂奔,竟然將那蛇羣給遙遙拋在後面。當然,這其實也並不是我們的功勞,在我們上山十幾米,遠離佛塔寺廟的時候,金蠶蠱突然爆發出一股煞人的氣息,而虎皮貓大人也飛過來,幫我清理掉了最後的一條細蛇。我麻木地朝山上跑着,也不知道目的地,腿上的傷已經腫大得不行了,一陣有(又)一陣的劇痛像潮水一樣朝我蔓延而來。
這蛇毒裡面,有神經毒素在,可以放大痛覺。
我們跑上了一個山坳子,山谷裡的村子已經完全醒過來,火把燃起,一排排地朝寺廟中聚集,像一條火龍。我藉着月光,看到雜毛小道的臉已經完全變成了鐵青色。我還好一點,因爲在剛纔的跑動中,肥蟲子已經把我的毒給吸得差不多了,雖然痛,但是毒素卻停止了蔓延。
我心念一動,肥蟲子立刻又跑到了雜毛小道的屁股處,鑽來鑽去,奮力地吸食着毒素。
肥蟲子吸得歡暢,雜毛小道卻哎喲哎喲地叫着,腳步踉蹌,我扶着他,一點都不敢停下腳步。
道路兩邊被開闢出一些土地來,種上了香蕉和玉米,我們一直跑,又越過這一大片山地,跑到了深入叢林的地方。出於被射成篩子的恐懼,我們反而對這黑黝黝的叢林野獸,生不出太多的害怕感來。隨着肥蟲子的深入,雜毛小道的氣色也漸漸好轉過來。最後,他肌肉鬆弛下來,長嘆了一口氣,說:“啊,頭終於不暈了。今天真的是倒黴,沒想到那佛塔,居然就是個蛇窟。今天要不是金蠶蠱在,估計我們早已經毒發身亡了!”
大概是聽到了雜毛小道的誇讚,肥蟲子露出頭來,高興地在前面飛,屁股一扭一扭的。
到了林子裡,小妖朵朵也冒出了頭,她對於雨林的熟悉程度比我們都高,便幫我們四處探路。
我們接着往前走,便已經沒有路了,低矮的藤蔓植物附滿了地面,我們在林子裡穿梭,也不知道方向,恐懼那善藏法師驅趕着蛇羣朝我們這邊而來,便對着天上的星辰跑。觀天象這事情雜毛小道比我熟,他駐足停留了一會兒,看着天,然後帶着我們往北邊行走。
匆忙地在林子裡趕着路,天空和黑暗的林間不時傳來奇怪的聲響,有鳥叫有蟲鳴,還有猛獸的長嘯聲,我們路過一段溪流的時候,甚至聽到有猩猩或者猴子“嗷嗷”的叫喚。
這樣的情景無疑是讓人害怕的,然而正應了那一句“藝高人膽大”的古話,有金蠶蠱、小妖朵朵和虎皮貓大人在,我們倒還不是很怕這些。特別是金蠶蠱,一切毒蟲鼠蟻,無論大小,在它那黑豆子眼中,都只是一盤菜而已。這樣的事實,讓我們心中多了一萬條退路。
雨林中,如果不懼毒的話,我們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行路的過程中,我和雜毛小道一直在探討,這個老態龍鍾的善藏法師,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隱居在這座偏僻的山村中,守着這麼一個破舊的廟宇,一個人或者幾個人,吃齋禮佛,日夜供奉。這樣一個人,我似乎要對他心生敬意,然而一見到他,我們才發現,這個人十分高明,能夠讓地下憑空多出一個深坑或者一條溝渠,能操縱蛇,甚至懂一定的術法,那座低矮的佛塔裡,居然還有讓虎皮貓大人不敢接近的東西。那麼,這麼一個老和尚,就不僅僅是簡單兩個字來形容了。
他是一個高明的降頭師。
而且,姚遠到底跟善藏法師有什麼關係呢?爲什麼將李秋陽殘忍地殺死之後,立刻馬不停蹄的跑到這裡來,然後在佛塔之中乖乖地拜佛,連我殺上門去都置之不理?而且還有一個疑問,我們下午在村口碰到的那一老一少兩個僧人,明明這村子裡便有寺廟,爲什麼並未留宿,而是匆匆離開呢?
我想起那個年老的僧人深深地看了我們一眼,現在回憶起來,似乎有一些憐憫的含義在。
大概奔行了一個多小時,黑夜裡,我們並沒有拿手電筒照,只是憑藉着清冷的月光,在林間穿梭着。我和雜毛小道的黑暗視力還好,所以雖然摔了無數次跤,但是總算沒有出現太大的紕漏。來到一條水深漫過小腿的溪流前時,雜毛小道提議我們先行停下來,等天明再走。
我點頭說好。
這麼久的高強度行走,將我的體力耗費得有些大,再加上一路顛簸曲折,總是摔了不少跤,人也睏乏。我們來到溪邊,找了幾個突出的石頭坐下,將身上的揹包取下來,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雜毛小道埋怨我太沖動了,虎皮貓大人還教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結果鐘聲一響,人就竄進了佛塔裡。
他問我在佛塔裡面,到底碰到了什麼?
我講起了那一片紅色的雲霧,無數細微的蟲癭密密麻麻地集結到一起來,撲在身上,如同熱油開水一般滾燙,若不是我果斷撤退,金蠶蠱及時趕到,估計現在已經是白骨一堆了。
雜毛小道盤腿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掏出百寶囊中的紅銅羅盤,對着皎月星光,仔細地研究着天池中的黑色指針,聽到我說的話,他擡起頭來,凝神想了一下,說這東西,有點恐怖了。爲什麼?不比其他生物,蠹蟲一般都是沒有智慧的,只有本能,能夠將這麼一團細小若微塵的蟲子驅使得如同臂使,算是厲害。
我笑,說得了吧,我的十二法門中有提到,只要掌握到方法,這類沒有智慧的蟲子是最好控制的,一種植物、一泡尿或者一絲意念,都可以。
雜毛小道也不和我爭,搖頭嘆氣,說我們這一趟算是白來了,虎皮貓大人說廟中有蛟龍之氣,那善藏法師又是個厲害角色,各種佈置一應妥當,哪裡有可乘之機?而且,那105號石頭,想來應該不是麒麟胎,我們何必爲了它送命?
我坐下來也嘆氣,難道我們這次進山,要虎頭蛇尾告終了?
虎皮貓大人飛上了枝頭,說夜貓子們,大人我睡覺了,明天有得你們忙呢……我和雜毛小道商量了一番,這叢林本來夜裡就不好行路,我們這樣,善藏法師的人也是,不如養精蓄銳,睡一覺再說。安排好小妖朵朵和金蠶蠱值班守夜,我和雜毛小道沉沉睡去。
這一天各種勞累,我很快就睡熟了。
迷迷糊糊之間,我耳畔傳來一陣奇怪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