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恕字春澤
“我好多了——你快說說那第二種辦法!”男孩拉着她,急急問道。
溫華笑看着他,“剛纔說的那個只是臨時救急的辦法。背書終歸還是要熟練,先讀熟了,第一句背誦的最爲熟悉,背第二句的時候連同第一句一起背,背第三句的時候連同前兩句一起背,這樣每背完一段就再重複背誦幾遍,若是抄寫幾遍就更能加深記憶了,這樣一段一段的背,自然就背得快些了。”她見這男孩聽得認真,又補充道,“隨身帶幾張抄寫了經句的紙條,但凡有半刻鐘的時間也可以拿出來看看,時間不就是這麼擠出來的麼?不管做什麼,一旦專注了,就不怕難了。你先前背不下來,不就是因爲時常走神麼?”
男孩兒想了一會兒,如有所思的點點頭,“的確是……”
溫華笑了,站起身拍拍屁股,“明白了?那我走啦,你背完也趕緊回去吧!”
男孩沒能攔住她,在她身後喊道,“我姓顏名恕,字春澤,你叫什麼名字?”
溫華轉過臉來一笑,擺擺手,“鄧溫華——”
回到先生和趙教諭所在的那處偏殿,見白潤、平羽他們都恭恭敬敬的立在殿外的廊下,她悄悄地捱了過去,小聲問道,“怎麼了?”
“噓——”幾個人衆口一致的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縮縮脖子,站在一旁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她隱隱約約的聽到了裡面的說話聲,具體說的什麼聽不清楚,只是從那些偶爾傳到耳朵裡的詞句來判斷裡面的人應該正在討論詩文。
又等了約有小半個時辰,趙教諭和李先生兩人陪着一位穿青衫的男子說笑着走了出來,一干學生連忙低頭肅立,溫華垂着腦袋,只能看到面前走過的人穿着深青色綢袍,粉底皁靴、腰間異獸圖案的玉佩以及動靜之間流露出來的閒適和自然……這個——怎麼又遇上了?
那深青色的綢袍走出去幾步,旋即又迴轉過來,“這都是李先生帶來的學子?”
趙教諭連忙跟上來躬身回答道,“正是,他們都是李先生帶來的學子。”說罷他看了李先生一眼,李先生微微點頭,“一是來拜祭至聖先賢,二來也是讓他們能開闊些眼界,免得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那中年男子點點頭,一指溫華,“適才在碑亭見到這個孩子在臨摹碑文,端的好學,李先生,你教的好學生!大有可爲啊!”
李先生一愣,隨即笑着謙讓道,“哪裡哪裡——不求他們以後能夠聞達天下,只要知曉禮義廉恥就足夠了。”
那男子笑了,“如此正合聖人教化,亦是難得了——”
李先生又謙遜了幾句,和趙教諭一起陪着那男子走遠了。
溫華出神地看着他們越走越遠,暗想不知道那個顏恕有沒有背完……
學子們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溫華,你剛纔見到學政大人了?”
溫華訝然,“學政……大人?”
她在路上就聽這些人說過考試的事,其中的熱門話題之一就是晉州學政顏明時,此人出身儒學世家,少年早慧,爲母侍疾的緣故一直在家鄉隱居,直到二十歲才重拾書本,二十二歲時中傳臚,即殿試二甲的第一名,賜進士出身,入翰林,朝考入選第四名,改庶吉士,二十五歲翰林院授職編修,二十六歲入國史館,在二十九到三十三歲之間在京城、黔州、陝州任過鄉試同考官、鄉試磨勘官、鄉試副考官等,三十四歲時任甘州學政,因其兄長爲甘州同知,爲迴避的緣故調任晉州學政。
這樣的一份堪稱完美的履歷曾經給溫華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沒想到傳說中的人物竟然在這樣的一座文廟之中遇見了,可惜的是遇見了卻又不知他是誰——不過,能被這樣的人誇獎,倒讓溫華心裡小小滿足了一把。
她笑了笑,“他可沒告訴我他是學政大人,不過是藉着我教訓他家孩子呢。”
衆人聽了,說笑着猜測了幾句,也就放下了。
唯有鄧奉不罷休的攔住她,面露疑惑的問道,“顏氏家學淵源,怎麼會當着你的面教訓自家孩子?”
鄧奉極愛鑽營,這本也沒什麼,偏偏沒什麼手段,只會一味的討好,因此溫華不甚喜他,見他說出這樣的話,心下厭惡,便不耐煩和他周旋,只淡淡道,“我哪兒知道爲什麼?畢竟是人家的事情。”
鄧奉是這羣學子裡面年齡最大的,又經歷過一次府試,在學子們中間向來以前輩自居,很是倨傲,這會兒被溫華抹了面子,便有些下不來臺,可溫華一個十歲的小童,自己又不能真跟她計較,便冷冷的哼了一聲,甩袖離去。
白潤早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會兒戲看完了,才笑嘻嘻的湊了上來,“你可真厲害啊,一句話就把他得罪了。”
溫華橫了他一眼,“我便是不說話也要得罪他,何必示弱?”
白潤讚許地拍拍她的肩膀,“我看這許多人裡面也就你腦子最靈。”一句話引來衆人的注視。
溫華不是沒感受到周圍人的神色異常,她打掉白潤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你這構陷人的手段還差得遠呢。”
“哈哈……”白潤笑了兩聲,眨眨眼睛,“被你發現了啊?”
“惡趣味……”溫華白了他一眼,忍住了罵人的衝動,也循着來時的路離了院子。
“期知,”平羽皺眉看着白潤,把他拉到一旁,低聲道,“她只是扮成男孩,並不真是男孩……”
“我知道、知道——你放心吧——”白潤胳膊一伸搭到他的肩上,“不過你也太偏心了吧?憑什麼朝益可以而我就不行?”
平羽對白潤的話不置可否,他看看前方已經走遠了的同窗們,轉過臉來瞪了白潤一眼,“因爲你根本就沒有這份心思!若是朝益做了我妹夫,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不會允許他做任何對不起我妹子的事,可若是你——”
“我怎麼了?”白潤一臉無辜的瞪着他。
平羽放開他,往前走了兩步,“等你過了你爹孃那一關再說吧!”
“喂——她雖然是養女,可還是姓鄧吧?同鄉同姓聯姻可是要被問罪的!”
“……恢復原姓不就行了?”平羽看白癡似的睨了他一眼。
白潤不死心的跟了上去,絮叨着,“難道我跟你們家就這麼沒緣?若是將來我白家和你家真成了姻親,你又待如何?”
平羽轉過身來也拍拍他的肩膀,“那是不可能的!你們白莊的人幾乎沒把我二哥坑毀了,又怎麼會和你家再聯姻?趁早死心吧。”
“要是將來真的聯姻了呢?”
“不可能。”
“我只是假設……”
平羽終於被他攪得不耐煩了,扭過頭氣沖沖說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便從村東頭跑到西頭,大喊‘白期知贏了’三十遍!”
白潤一合扇子,“就這麼定了!”
平羽心裡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是白潤又跟上來親哥們兒似的搭着他的肩膀說笑,倒讓他一時之間不好判斷了。
溫華又遇到了那個叫顏恕的小傢伙,他一個人在泮池旁等着,見到他們一行人的時候,略微猶豫了一下,隨即邁步小跑着過來了。
趙教諭是認得他的,“小公子,可是有事?”
顏恕朝趙教諭施了一禮,“正是。”挪了兩步,對着溫華氣喘吁吁的問道,“請……請問能不能在院考之後請你來我家做客?”
“好啊——”溫華倒是挺無所謂的,她點點頭,道,“你挑個日子,到時候提前去附近的黃家巷找我就行,我們住在自東數第二座南向宅子裡,門前有兩棵杏樹,挺好認的。”
顏恕見和溫華一起的人都用奇怪的陽光看着自己,便有些不自在,他朝其他人簡單施了禮,一個扭頭便跑了。
見他跑了,學子們有些失望,便問道,“溫華,他是誰?”“是顏學政的兒子麼?”“他爲什麼請客?”
“咳!咳!”趙教諭掩袖咳了兩聲,“不要吵了,初六考試,初五那日你們還要來此隨學政大人及各位考官正式拜祭,都安下心來好好預備吧,待考上了以後再談前程的事。”
“是——”
當日衆人離開文廟回到住處,一個個神色各異,似乎各有收穫。
離考試還只剩下了兩天,學子們今日在文廟中的所見所聞更加堅定了他們進學的想法,回去以後便各自回屋苦讀,直到將近四更天才在先生的督促下熄燈休息。
這一切溫華自是不知道,因爲吃過夜宵之後,她早早的就睡了。
今日的夜宵是用的昨日煮好的肉燉的羊羹,除了那個理直氣壯來蹭吃蹭喝的白潤,她還叫來了平羽和朝益,院子裡一共五個學子,其中三個都在這兒,她覺得不好太過無視別人,就找出昨日纔買的碗,給孫維和鄧奉一人盛了一碗,讓平羽和朝益給送過去。
眼看着平羽和朝益端着碗去敲那兩人的房門,她突然想起最該給的卻沒有給,連忙又取了一隻碗,從鍋裡撈了大半碗的羊肉,澆上湯水,又添了些香油,才讓白潤給先生送過去。
剛纔給孫維和鄧奉盛的多是乾貨泡發的菜蔬,肉不過是四五片,而給先生的卻不一樣,溫華幾乎把鍋裡剩下的肉都盛出來了,白潤伸着腦袋看了看鍋裡,有些委屈,“肉都沒了……”
溫華笑着把他推到門外,“肉還有呢,我再燉上,你快去吧,當心湯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