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八十二章 可堪回首來時路(墨兒)



也許我的出現,只是一個簡單到無以復加的錯誤,然這個錯誤裡,似乎只有我一人寸步難行,直到許久之後,當我依舊不得不盡力舔舐自己無法癒合的傷口、以減輕心中疼痛時,卻發現那人,早已忘卻了。

我承認,我不愛周凡,就像周平,從未真正喜歡過我。

一切的一切,都要自我十四歲時說起,那時母親病逝榻前,那時我第一次遇見了周凡,那時雖已開了春,我的心卻如何也暖不起來。

之前我從未來過這條街,我曾聽孃親說過,這條街不是咱們這些窮人能去的,而今日我卻不得不穿着只有窮人才會穿的粗布衣裳、抱着幾件才縫好不久的衣物走上了這條繁華又陌生的街道,我想找一間當鋪,用手中的衣物換些銀子,好爲母親置辦了喪事。然而一路走去,不知可是我沒看仔細,我竟未曾得見一間當鋪,街上雖有許多行人,我卻不敢開口去問,只因,大概走在這裡的人哪,都是富貴人家罷。

“週記錢莊”,當我再擡頭時,便看到了晃晃蕩蕩的招牌上搖曳着的幾個字,在四個大字下面還有着一行小字,我眯着眼睛看了看,才終於看清的餘下的字跡,“屬通匯錢行”,大概便是說這家錢莊是歸屬於通匯錢行的,我雖未曾到過錢莊,卻也知曉其與錢行不同之處,錢莊人人都能開得,但那錢行可就沒這麼簡單,除了京都特許的聖匯錢行,便也只有通匯錢行和信匯錢行了,錢行呀,那可是流通着官銀的,那可是窮人們津津樂道卻自知遙不可及的神聖存在,我擡頭又看了看那招牌,心想錢莊裡興許也是能兌換銀兩的,便小心翼翼地抱着衣物走了進去,直到命運沉淪,我的面前只剩下泥濘不堪,我才知曉,那時我踏入的已不止一道門檻,也是我渺小宿命中的一個致命轉折點,而那門檻裡的人呵,便是我生命中僅有的色彩。

周凡,我寧願,你曾出現在我面前,一直一直,讓我銘記於心。

“公子——我——奴家想換銀子——”我怯怯開口,不知錢莊裡的那位公子是在看我,還是在發呆,即便如此,我竟也紅了臉。

“哦,換銀子?帶銀票了嗎?”屋內的男子大概是聽了我的聲音,方纔回神,匆忙起身,目光竟有些躲閃。

“奴家——只帶了些衣物,想換些碎銀,行嗎?”低了頭,垂了眸,我不知自己可該這般開口。

“那姑娘大概是走錯了地方,這裡是錢莊,並非當鋪。”那人淺笑,語氣中染上了淡淡的溫暖,卻讓我有些慌了神。

“錢莊裡不是也一樣嗎?”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快要磨平的布鞋底兒,心想他也許是看不起我這等窮人罷,可我既非行乞,又非無賴,他又何至於這般,“我拿了衣物來的,雖然不值幾個錢,但——但也能換些碎銀的吧?”

不知可是真如我所想那般,周遭的氣氛便突然怪異了許多,壓抑得讓我有些想哭。

“在下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裡只是錢莊,是不做典當買賣的,姑娘若是真要當這些衣物,便順着這條街往前走,大概到了盡頭便是了——”男子的語氣也有些急了,好心地解釋着,卻沒能帶走我心中的惶恐與不安。

依舊微低着頭,依舊保持着急促的沉默,也許真是我錯了,可此刻,我卻突然犯了倔一般如何也不願就此離去,只覺心中難受得緊,只想找個人把那些鬱結之事一吐爲快。

“敢問姑娘,是爲何要典當這些衣物?”不知過了多久,那人該是拿我沒辦法了,只開口輕聲問我。

咬了咬下脣,不知爲何,視線竟突然模糊了,擡手去抹眼中未墜下的淚水,我才發現,自己竟哭了,就着這突如其來的眼淚,我便哽咽着把心中的苦楚一併說了,也不管那人是誰,又是否願意聽得我這些胡話。是了,母親走了,自此我便孤苦一人了,再沒有人會在家中點一盞昏黃的油燈等我歸來,再沒有人會在深冬臘月和我擠在一張窄被裡互相取暖,再沒有人熬夜用剩下的布料爲我做素白的衫子,再也沒有了,突然間,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你別哭了——那——”見我哭得正凶,男子大概是嚇壞了,焦急的聲音傳入耳畔時竟顯得遙遠而溫柔,從這聲音來聽啊,好像這個人是真的在乎我的。

“對——對不起——”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只覺得歉意,竟沒感到多少羞愧之情。

“那——你把衣物給我看看吧?”朦朧中,他好像向我伸出了手,似帶着要把我拉出深淵的力量,緩緩延伸到我的面前,我便情不自禁地把包袱遞給了他。

“恩,這些銀子你拿着,衣物便當給我了。”我只覺着他遞迴給我的銀兩沉甸甸的,用衣袖擦了朦朧的雙眼,纔看清,那竟是一錠五十兩的白銀,不禁有些傻了眼,心中卻慢慢升騰起濃濃的恥辱感,我並非乞丐,並不需要旁人的施捨。

“你把錢拿回去吧,好好把你母親葬了,若是有什麼需要,都可以來找我。”他帶着安慰地笑意靜靜地看我,殊不知這眼神也足以把我僅有的微小自尊踩在腳下。

“我不要,你把衣物還給我。”把錢推回去,我固執地看着他。

“怎麼不要了?你不是急需錢的嗎?”他疑惑,完全沒看出我的心思。

“這些衣物根本不值這些錢,我——我知道的——”雖心中有些不悅,我卻仍不能把語氣放重些,也許他真的只是想要幫我,也許這個人是真的爲我好呢?

“怎麼不值?可能你不知曉,平日裡在外頭買的衣裳一件可都得十多兩銀子,這包裹裡肯定不止五件吧?還有些腰帶、襟飾什麼的,總該夠了。”男子笑呵呵地解釋着,已把我的灰布包收了起來,我不禁嘆息,他說的那些衣裳呵,都是隻有富貴人家才穿得起的錦衣玉袍,哪裡等同於那包裹裡的粗布衣裳?

“公子,那些衣裳當真不值這些銀子——”雖有矛盾,我卻仍是不依,“公子方纔也說了這錢莊不做典當,不若公子先把衣物還給奴家,奴家好快些當了銀兩回去——”

“姑娘不必再說了,”男子低着頭,提筆不知在寫些什麼,過了片刻纔將一張墨跡未乾的暗黃紙張遞給我,“這是當契,你拿着罷,如此便也兩清了。”

我低頭看那紙張,卻不伸手去接。

“姑娘有了這契約,便也不必害怕我爲難了,”那人見我不接,便更伸長了手臂,“快拿着罷,你母親還等着下殯,你也別再耽擱了,該用的都用上,也別省着了,只當我——呵,看我說到哪兒了,我用銀子換了你的衣裳,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擡眸看向男子掛着笑意的面孔,心中便覺溫暖,他也是心善之人,纔會這般幫我這個陌路之人,不再作何推辭,我只小心翼翼地將契約與銀子揣在懷中,又看了他一眼,便默默離去了,但我亦知曉,我終還會再來。

待到母親的喪事辦妥了,我心中也沒了牽掛,只整日縫着衣裳,想爲那人再做些事,自然,這次的衣裳是縫給他的,我雖不知他身量幾何,卻也大概從那櫃檯後看出了他略顯消瘦的身骨,便依着記憶大體上定下了尺寸,且我做的是長衫,只要不至太過瘦小或是肥大,便也沒甚大礙了。

又過了幾日,當我終於做好了三件開春後穿的薄衫,便再次踏入了那條陌生的街道,找到了那家熟悉的店鋪,他依然靜靜坐在那裡,只是這次他正低頭看着什麼,並未注意到我,直到我立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擋住了他的些許光線,他這才擡起頭來,見是我來了,先是一愣,而後笑着站了起來,溫溫吞吞地問我最近的情況,我笑着簡單答了,便把手中的衣物遞上了,吞吞吐吐地說了些客套話,便想要離去了,然他卻突然鄭重地叫住我,又隔了片刻才說出了一件影響了我之後一生的事來。

他說,他喚作周凡,是周府的二少爺。

他問我,願不願去周府做丫鬟,雖說地位不高,但總歸是能有個依靠的。

而我,卻驚

得落荒而逃。

那是我從未想過的事,彷彿離我太過遙遠了,其實我並不覺得丫鬟的地位如何底下,與我們這些窮人相比,丫鬟的命可要好許多了。因此讓我害怕和慌亂的也並非此事,我記得周凡看我的眼神,那目光中似乎有着什麼可怕的力量,一旦我看向那裡,便覺得是一條長長的繩子緊緊地束縛了我,我甚至膽怯地覺得,即使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依然逃不開那眼神的追逐,那裡包含了太多的關懷、憐惜,讓我覺得陌生,更覺慌亂。

從那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什麼,然而對於周凡,我卻只有深深的感動、濃濃的感激。

這一切就像宿命一般,糾結着鋪展開來,沿着某條預定的軌跡緩緩行進,卻又偏偏在途中生出許多意外來,正如我鬼使神差地選擇了做周府的丫鬟,又如我與周平的偶然相遇,很多事就這麼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我的頭上,我分明想要回避,卻邁不開離去的腳步。

周平,那個讓我覺得癡狂又無奈的人呵,他是周凡的兄長,但我卻如何也找不到兩人的相似之處來。

周凡性子溫和,待人謙讓,笑起來也是讓人如沐春風。

而周平,他的兄長,卻完全是另一種人,俊朗卻帶着些秀氣的面孔,總是帶着戲謔的、挑逗的目光,微勾的脣角略顯張揚,卻總讓人生出這笑容是爲自己而生的錯覺,而我,便是迷失在了這優越卻虛無的笑容裡。

我喜歡上週平,大概是在我見他的第一面。

那一日,天氣有些陰沉,看着大概是要下雨了,我受了旁人所託,去收晨間剛洗曬出來的衣物,卻在途中被人攔住了。

“嗨,丫頭,你現在得空不?”那時的周平便是掛着那樣一副明明不正經,卻十分引人注目的笑容,我便呆呆地看向他的臉,有些恍惚了。

“怎麼,被我迷住了?”他伸出修長的指尖在我面前晃了晃,面上笑意更濃。

“大——大少爺——”我知曉自己不會認錯,那張聽了不知多少下人說起的可以顛倒衆生的笑顏,那雙透着狡黠和戲弄的眼神。

“丫頭,咱們是不是見過啊?我怎麼覺着你這麼面熟呢?”他點着下巴笑了笑,故意認真打量起我來,也許那時我便醉了,以爲這便是命中註定的相逢、抑或重逢,我甚至也覺得自己是見過這人的,那種似曾相識的錯覺,陌生又熟悉,淡淡的,縈繞心間,可直到許久之後,我才知曉,那句話、那表情,是對每個人都有的,每個人,大概多得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所以對每個人,都可以似曾相識,都可以笑顏如花。

“大少爺可是有事?”我是下人,自然不敢表現得太過造次,即使心中歡喜,也只得恭謹地低聲詢問。

“哦,我方纔不小心弄髒了衣裳,你能不能幫我取件外衫來換上?”他滿不在意地低頭掃過自己滿身的酒污飯漬,而後再次明豔地對着我笑了,在那笑容裡,我便不自禁地應了,然後歡歡喜喜地去了,可我終是忘了,那樣一個可以隨時隨地喚過一個丫頭,說着曖昧話語、投來親密目光的人呵,我又爲何會信了他的話?然而當我終於明白過來的時候,卻早已遲了。

那次之後,我偶爾還會遇到周平,做些理所應當的小事,說着羞於開口的密語,也許那時連我的心也跟着被那表象矇蔽了,只知跟隨着周平的目光去看一切,好的、不好的,在我眼裡,也只剩下那抹勾人的淺笑,是了,因爲愛了,所以信了那人,信了那人的全部,他的甜言蜜語,他的海誓山盟,然我竟忽略了一個可悲的事實,我終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周平可以隨手捏來、更可以隨手丟棄的玩物,只可惜,我明白得太遲了。

直到三個月後,我來愈發慌張起來,此時算起來,我已有兩月未至月事,近來更是食不下咽,時常覺着噁心,這可怕的症狀無一不在向我敘述一個可悲的事實,我,已有了身孕,周平的骨肉,心中雖覺歡喜,卻也不得不多做考慮,若將此事告知了周平,他又會是何種反應?娶我爲妻嗎?絕不可能。納妾呢?呵,縱是萬幸,也只能如此了吧?心中如此計較着,便也漸漸定下心來,然當我終於把這個消息吹入了周平耳畔,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把孩子打掉便是,何必還來問我?”周平勾脣冷笑,完全不似以往溫柔,只這態度,便是讓我一愣。

“可——這是你的孩子,難道不能留下來嗎?”我緊咬下脣,聲音已變得低聲下氣。

“留下來?怎麼可能?”周平似嘲諷般看了我一眼,繼而轉開了目光,“你難道還做夢想成爲周家大少奶奶?”

我低頭,再不語。

隔了許久,周平才又不耐煩地重又開了口:“不就是個未成形的孩子嘛,你若是沒辦法,我倒是可以幫你,紅花墮胎最是有效,不過你得自己熬藥才行。麝香也行,要不我幫你弄個香囊罷,戴上幾天就能有效了,不過後事你可得處理妥當——”

周平自顧自地說着,然那聲音於我聽來,竟比羅剎還要可怕百倍千倍,我實在不敢相信,這些話竟是自周平口中悠悠傳出,說得這般輕鬆,說得這般讓我心寒!

“怎麼了?墨兒你在沒在聽?”周平終於停止了那個可怕的話題,只不耐煩地低頭看我。

“周平,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會不要他!”一怒之下,我竟只冷冷甩下一句話,轉身匆忙離去了,殊不知真正的噩夢還在後頭。

我性子一向偏淡,卻也有自己的閨中密友,爲數不多,但我自認爲也算走得很近了,只是我有了身孕之事卻不敢向他人提及隻字,所以於我而言,這件事便只有我與周平二人知曉。因想着留下孩子,我自然不能在周府繼續待下去了,所以便提前去向管家告了假,說是要去旁的鎮上探望親戚,那管家見我一向乖巧,便也不疑有他,又想着我是周凡引進府的,於是很爽快地直接給了我足足一月的假,然最讓我爲難的便是周凡了。

自我入周府,周凡便時常來看望我,還在很多小事上幫過我,我既是要走,自然沒有道理不向他道別,然他知曉我在這世上早已無親無故,那探親的說頭在他那裡便行不通了,又尋不到其他合適的理由,便愈發覺得傷腦筋。想了許久也沒個由頭,一狠心,便決定將此事瞞着他了,畢竟不算什麼熟識之人,日後大概也不會再得見了。

我本以爲一切都已安置妥當,卻不想打算離府的頭兩日,竟還是出了“意外”。

那日天氣正晴,已是七月末的天氣,炎熱得很,與我一向交好的婢女小茹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她房中,說是有好東西要給我,我一看,竟是一鍋冰鎮綠豆湯,心道這丫頭又小題大做了,本想着自己此時正有身孕,不宜飲下這等冰涼之物,卻不知小茹竟是死活不願意,非讓我喝下她親手熬的綠豆湯,我一時無奈,只得清淺嘗了幾口,小茹這才肯放過我,讓我回了房。

然喝了那綠豆湯不到半個時辰,我便突然覺得下腹墜痛,腦袋也跟着昏沉起來,正愈發覺得不對勁,房門突然被撞開了,接着便是一羣人蹋了進來,我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卻發現視線竟早已模糊了,只聽着耳邊一片聒噪,我便在難忍的疼痛中昏了過去。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牀上,擡起疲憊的眼睛打量起四周,我便看到了坐在牀邊同樣透着疲憊之色的周凡,腦海也跟着炸開了,一些模糊的記憶逐漸浮現,連起來便是一條將我牢牢鎖住、讓我痛不欲生的鎖鏈,是小茹對我下了墮胎藥,然後引來了那許多人吧?或者說,這一切,大概都與周平脫不開關係。

“你醒了?”真正喚醒我神智的,是周凡沙啞的聲音,到了此時,我纔看清周凡此刻的模樣,眼角不知爲何拉開了一道傷口,雖已被包紮過了,卻還能看出些殘留的痕跡,嘴角也是帶着一塊淤青,我一驚,已意識到這傷與自己有關。

“二少爺,你——你這是怎麼了?”看着周凡

刻意掩飾傷口的表情,我便禁不住哽咽了。

“沒事——沒事,就是不小心擦破了,”周凡忙擺手,剛想笑,便牽動了嘴邊的瘀傷,忍不住皺了眉頭,“倒是你,好些了沒?”

“恩,奴婢都好了——”不敢再看周凡的面孔,我只得垂着眸不斷點頭。

“傻瓜,以後都不要再自稱奴婢了。”周凡努力地笑着,心情似乎確實不錯,而我卻不明白了,只擡眸探尋地看他,他便伸手爲我理了理鬢角,接着溫柔地笑道,“咱們快成親了,日子都訂好了。”

周凡的話便如滾滾夏雷,震得我不知所措,然不消片刻,我便也知曉了大概經過,周凡不僅爲了我而承擔了所以罪責,並且鐵了心要娶我爲妻,在遭到周老爺的極力反對和打壓,且付出了相應代價之後,終於如願以償,而他臉上、身上的傷,便是爲此而來。突然便覺得,這世上,我欠了周凡太多太多,想還大概都還不清了;而這世上,還有一人欠我諸多,我想該還的,我不會吝嗇親手從他身上取過來。

周凡與我的婚事定在九月初,本就是不被衆人在意和祝福的婚事,之所以拖了那麼久,也是因爲周凡擔心我的身子,想讓我多做調養,對於這一切,我除了感激,已說不出其他,只有每日看着他滿懷幸福地忙碌,我才覺得,自己是可以幸福的。

我不愛周平了,因爲我恨他太重;

我不能愛周凡,因爲我欠他太多。

也許我是自私的,卻只能這般自私下去,因爲我已經預想到了自己的未來,可憐、可悲、可有可無,不,大概不是可有可無,我想,至少在周凡的心中,我是很重要的,但一想到此處,我便覺得無以復加地痛,因爲我不想等到有一日我真的走了,卻帶不走另一人因我而生的悲涼。

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讓周平償還他欠我的一切,但我的方法大概不會複雜,生或死,存與亡,也許並非只有讓他死了,纔算報復,也許如果我真的不在了,才能讓他真正地痛苦,一想到這裡,我便覺得自己也很是歹毒,竟想着用這等方法去報復一個曾經深愛過的人,當然,這一切都只能在我與周凡成親後發生。

我承認,我沒有資格嫁給周凡,甚至沒有資格每日看到他溫暖的笑顏,但我知曉,周凡需要我陪着他,想要我嫁給他,所以當我面對着周凡時,我便把自己當做那個第一次出現在周凡面前的惶恐不已的單純丫頭,可以用最單純的目光去注視那個純淨如日光的人,時間久了,我便突然發現,原來當你真的排斥自己的時候,你就可以變成另一個人,可這又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呢,直到最後我也沒弄明白。

周凡與我的親事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舉行的,這樣真好,最單純的我,和最善良的周凡,指尖牽着同一條大紅緞帶,含着同樣溫暖卻不真實的微笑,發誓要一起走到最後,卻也只是那樣的我與他,在那樣的日光下,走向近在咫尺的最後。

洞房中,周凡殷紅着俊俏的臉向我湊過來,話還未說完一句,便倒在了我的懷中,而我只能在心底默唸,對不起,周凡,此刻的我已不是那個單純的女子了,但我會替她一直記得你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感受着他在我耳畔,輕啓脣舌,呼出溫熱的氣息。

他說,墨兒,在我第一次見你時,我就在想,也許我等了這許多年,便是爲了等到你的出現。

將周凡輕輕放在榻上,我努力想要看清他留在我記憶中的最後模樣,卻發現視線早已模糊了,我還真是沒用啊,第一次見他是便哭了,這最後一次,竟也是沒忍住。

走出我與周凡的世界,走在清風拂過的長廊,我慢慢走着,突然覺得很冷很冷,也難怪了,如今已是九月初,都到秋天了啊。

二樓的窗欄前,我淡淡地看周平與小茹相擁調笑,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癡傻得可憐,無知到可悲。

終是小茹先看到了我,先是一驚,眸中閃過歉意,而後慌張地轉開了,周平卻依舊是那副戲謔地模樣,微眯着眼角,審視般看着我,接着一揮手,讓小茹退下了。

擦肩而過時,我似乎看到了她投來的複雜目光,卻只一笑而過,同是可憐之人,唯一不同的是,我遇到了周凡,那個可以帶給我唯一一線希望的男子,呵,竟又想到他了。

“你來做什麼?”周平挑着眉看我,似也有些顧及。

我不語,只笑着離他愈來愈近。

在我離他不過咫尺時,他才終於收起了面上虛僞、噁心的笑容,有些冷峻地看着我。

“周平,如果墨兒死在了你的手中,你會不會心疼?”我麻木地笑,麻木地用自己骯髒的掌心去拉周平更加骯髒的指尖,終於如願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原來他也是會害怕的嗎?

“你都不答我啊,那我試試看哦,”拉着他走到檐廊邊緣,我突然妖冶又鬼魅地笑了,“周平,你可要記得,今晚我穿着大紅喜袍被你推下地獄,其實是爲了真真正正地嫁給你,周平啊,你可別忘了我們的孩子,他很可愛的,就和你一樣——”

直到我終於鬆開周平僵硬的手臂,沿着風的方向飄然而下,我竟已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只那張驚駭到極致的面容深深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讓我想笑。

視線不斷模糊,我想我大概就這樣死了,卻帶着對周平的濃濃的、化不開的恨意,和對周凡的歉意,難道我真是到死,也不能瞑目了嗎?

然當我的意識再次清晰,我才發現,自己只是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孤孤單單、無依無靠,接着,我便看到了那個向我緩緩走來的白衣女子,精緻的面孔,冷冽的目光。

“跟我來。”她面無表情地開口,轉身便走,而我只好緊緊跟隨。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不知走了多久,當我以爲自己再也走不出這片黑暗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顫聲開口。

她卻連頭都未回,也並不回答我。

“奇怪,我竟然也會覺得害怕。”我接着自嘲地笑,曾以爲自己早已什麼都不會懼怕了,卻不想此時竟冷得發顫。

“我帶你回人世,續未了的情緣。”那女子終於開口,如清泉般的聲音,如她的長相一般,清新宜人。

“未了的情緣?”我不知這說的是周凡,還是周平。

“去了便知。”女子似乎性情極冷,只淡淡應了句,便再次陷入沉默,而我也只好靜靜地等,默默地走。

終於走到了盡頭,我方纔知曉,女子所言確是非虛,然我卻有些彷徨了,還要回去看什麼呢?一切不都早已結束了嗎?

依舊是周府,然我卻只是一縷飄散人世的孤魂。

不知自地獄走了一遭究竟是多久,我只知當我再回來時,周府早已變了模樣,物是人非的模樣。

周凡子承父業,接了錢莊的生意,周平瘋了,整日在那座我曾經飄落而下的樓閣二樓喃喃自語,也許,天意便是如此罷。

我先去看了周凡,卻失望地發現他根本看不到我,所以我才慢慢地飄向了那座陌生又熟悉的閣樓。

周平確是在那裡,一個人靜靜坐在我當初落下去的位置,口中也不知在念叨着什麼,只是在我出現的那一瞬,他的身子似乎突然僵硬了,然後緩緩擡起了頭,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更未聽清他突然迸發出的究竟是什麼字,便見他突然斜斜地向樓下倒去,有那麼一瞬,我險些要以爲那如枯葉般飄落的人便是自己,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姿勢,不同是時間,還有互換的位置,也只有此刻,我似乎突然看透了什麼,看着此刻墜落樓下的周平,就像看着當初毅然跳下樓閣的自己,恍若隔世,咫尺天涯。

迷濛間,我竟看到了初見周凡時的自己,淡淡地笑着、痛快地哭着,然後循着所謂的宿命,一步步走來,直到與此刻的自己重疊交織,才猛然發現,可堪回首來時路,竟只,是夢一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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