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內閣大學士一般就只三人,兵科給事中孫應奎這份橫掃三位閣老的彈章一出,京師百官,朝野上下無不側目,所有人都意識到大明朝廷又將迎來一場狂風暴雨,首當其衝的便是內閣的三位閣老,誰也不知道這將引發什麼樣的後果,京師大小官員皆是緊張的關注着嘉靖帝的反應。
因爲牽扯到座師張璁,一衆新科進士對此事亦是高度關注,座師的榮辱興衰對他們的影響那不是一般的大,張璁若是在這場爭鬥中勝出,一躍成爲首輔,他們的仕途將順暢的多,若是張璁失利,罷官致仕,他們在朝中就失去了一顆能夠爲他們遮蔭乘涼的大樹,沒人關照擢拔,他們的仕途將步履維艱。
胡萬里這是第一次見識六科給事中的風骨,也是第一次見識大明言官的厲害,小小的一名七品給事中,就敢彈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大學士,而且是毫不留情面的橫掃首輔,次輔,這份風骨着實是難能可貴,難怪一衆同年都希望能夠留京做給事中。
所謂六科給事中,即吏、戶、禮、兵、刑、工六科,每科設都給事中、左右給事中、給事中,品秩不過是七品,卻是官小權重,掌侍從、規諫、拾遺、補闕,以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可封還制敕,鈔發章疏,稽察違誤,乃大明的監察機關,輔助皇帝處理政務,並監察六部,糾彈官吏。
六科給事中雖好,不過胡萬里自問是沒機會能夠擔任的,朝考對他而言,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朝考成績不好,根本就沒有留在京師任職的可能。
散值之後,胡萬里方出的衙門,魏一恭隨後便趕了上來,一路走,一邊輕聲問道:“長青對今日之事如何看?”
胡萬里瞥了他一眼,輕笑道:“瞧這風勢,想來定是狂風驟雨。”
“不知恩師能否安然無恙。”魏一恭滿是擔憂的道。
胡萬里不以爲意的道:“咱們排名靠後,恩師榮辱興衰對咱們影響不大,笑看風雲便是。”
“長青倒是灑脫。”魏一恭不滿的瞅了他一眼,緩聲道:“朝中有人好做官,恩師這顆大樹不倒,必然會對一衆同年多有提攜,咱們亦跟着受益菲淺。”
“那是。”胡萬里點了點頭,道:“不過這是神仙打架,咱們即便有心,亦無能爲力,不笑看風雲,又待如何?”
“此言甚是。”魏一恭點了點頭,才道:“長青也甭藏着掖着,說說看法。”
略微沉吟,胡萬里才道:“道宗兄對楊閣老如何看?”
楊一清歷侍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官至兵部、戶部、吏部尚書,武英殿、謹身殿、華蓋殿大學士,左柱國,太子太傅,太子太師,兩次入閣預機務,如今又爲首輔,官居一品,位極人臣,大明朝野上下誰人不知?胡萬里如此一問,是何意思?
略略沉吟,魏一恭才道:“楊閣老乃四朝元老,三邊總戎,出則爲將,入則爲相,熟知邊務,用兵如神,算無遺策,靈機應變,動合時宜,學識博雅,文德武功,經天緯地。”
胡萬里微微笑了笑,才道:“如此老臣,實乃國之瑰寶,然皇上年輕,登基時間不過八年。”
雖然胡萬里只說了半句話,但魏一恭卻聽的恍然大悟,嘉靖年輕,才二十二歲,又是兄終弟繼,從藩王就帝位,但就這樣一個在京師無派無系,毫無人脈的嘉靖,權欲卻是極爲旺盛,繼位之初,他便用大獄、廷杖、罷黜等暴力手段鎮壓了二百多位朝臣,取得‘大禮儀之爭’的勝利,總攬內外大政,加強了皇權。
象楊閣老這種四朝元老,自然不會是最佳的首輔人選,而他們的恩師張璁根基淺薄,此時反倒成了最大的優勢,猶爲難得的是他不似桂萼那般盛氣凌人,結黨營私,看來,胡萬里是認爲張璁最有可能勝出做首輔的。
想到這裡,有不由敬服的看了胡萬里一眼,這小子看人見事,一針見血,直指要害,實是個難得的黨爭人才,若是機會,人後怕是會大有一番作爲。
在衆人的萬般期待中,嘉靖帝親筆寫詔書挽留楊一清,告誡曉諭張璁,下旨着桂萼自辨,以全君臣終始之義。
嘉靖一句‘以全君臣終始之義。’不僅讓桂萼恍如五雷轟頂,大驚失色,亦無異於向滿朝文武表明了態度,這是要拿桂萼開刀了,桂萼在驚恐之下連忙上疏自辨,同時稱病懇祈致仕。
消息傳出,京師滿朝文武皆預料到桂萼出閣已成定局,正所謂牆倒衆人推,更何況桂萼的政敵本來就不少,禮部給事中王準立刻又加了一把火,上疏彈劾桂萼舉私人李夢鶴爲御醫。同時,他也不忘給張璁燒一把火,彈劾張璁徇私包庇部下參將陳璠,應該罷斥。
桂萼、張璁兩人皆是在‘大禮儀之爭’中力排衆議,堅定的支持嘉靖而被快速破格擢拔的,在朝中可謂是政敵遍佈,一衆言官、大臣立刻紛紛上章彈劾,朝中風向立時爲之一變,討伐兩人的呼聲登時高漲。
桂萼不得不再次上疏,請求以病致仕,處於風口浪尖的張璁卻是不甘示弱,而是以退爲進,上疏乞請致仕,但在上疏自辨中,卻將一應罪責都推到首輔楊一清身上,並且對楊一清大肆詆譭。
張璁此舉無異於火上加油,而嘉靖卻似相信了張璁的自辨,下旨褒獎張璁,這一來,滿朝文武大臣立時羣情洶洶,大明的給事中再次令胡萬里震撼了一把,素以文采出衆的工科給事中陸粲憤而上疏:
“璁、萼,兇險之資,乖僻之學,曩自小臣贊大禮,拔置近侍,不三四年位至宰弼,恩隆寵異,振古未聞,乃敢罔上逞私,專權招賄,擅作威福,報復恩仇。璁狠愎自用,執拗多私。萼外若寬迂,中實深刻。忮忍之毒一發於心,如蝮蛇猛獸,犯者必死,臣請姑舉數端言之。
萼受尚書王瓊賂遺鉅萬,連章力薦,璁從中主之,遂得起用。昌化伯邵傑,本邵氏養子,萼納重賄,竟使奴隸小人濫襲伯爵。萼所厚醫官李夢鶴假託進書,夤緣受職,居室相鄰,中開便戶往來,常與萼家人吳從周等居間。又引鄉人周時望爲選郎,交通鬻爵。時望既去,胡森代之。森與主事楊麟、王激又輔臣鄉里親戚也。
銓司要地,盡布私人。典選僅逾年,引用鄉故,不可悉數。如致仕尚書劉麟,其中表親也。侍郎嚴嵩,其子之師也。僉都御史李如圭,由按察使一轉徑入內臺,南京太僕少卿夏尚樸,由知府期月遂得清卿,禮部員外張敔假歷律而結知,御史戴金承風搏擊,甘心鷹犬,皆萼姻黨,相與朋比爲奸者也。禮部尚書李時柔和善逢,猾狡多智,南京禮部尚書黃綰曲學阿世,虛談眩人,諭德彭澤夤緣改秩,躐玷清華,皆陰厚於璁而陽附於萼者也。
璁等威權既盛,黨與復多,天下畏惡,莫敢訟言。不亟去之,兇人之性不移,將來必爲社稷患。”
工科給事中陸粲這篇彈章不僅文采出衆,而且證據確鑿,橫掃朝中數名大員,彈章一出,整個京師爲之譁然,一時間彈劾張璁、桂萼、劉麟、嚴嵩、李時的彈章猶如雪花一般捲進紫禁城。
嘉靖帝這次未再行迴護,雷厲風行的下旨歷數張璁、桂萼二人罪狀,罷免二人所有官職,勒令二人致仕回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