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里將塞給他的那錠銀子掂了掂,不用看,一入手他便知道這是五兩的銀錠,這幾個少年出手不是一般的闊綽,微微笑了笑,他纔將銀錠扔還給了那少年,含笑道:“假戲真做也好,真戲假做也罷,都悠着點,出了人命,可就不好說了。”說着,他也不看幾人,轉身而去。
不料才走的幾步,便聽的一聲嬌喝道:“敢偷本公子的香囊打給我往死裡打!”聲音清脆,一聽便知是女人,不過這口吻卻沒有絲毫的女人味。
話音一落,慘叫聲隨即而起,胡萬里眉頭不由一皺,他之所以勸幾個少年手下留情,便是留意到這幾個少年打人沒有章法,下手不知輕重,他是真怕鬧出人命來,那小偷可是他絆倒的,當即便轉過身,沉聲喝道:“住手!”
胡萬里在龍溪任了三年的知縣,在東興港亦是說一不二,這一聲輕喝可謂是威嚴十足,幾個少年當即都是一愣,不由自主的住了手。
胡萬里瞥了一眼那兩個隨後趕來的失主,雖是一身士子裝扮,但卻無喉結,不是太監,而是實實在在的兩個女人,長的雖有幾分英氣,卻算不上什麼美人,他不由暗自詫異,若是猜的不錯,這幾個少年刻意導演這一出英雄救美,應該是見義勇爲,爲的就是討好,或是搭訕這兩個女子,就這姿色,這幾個出手闊綽的公子哥兒有必要如此費心?
“打小偷難道還犯王法不成?”先前說話那女子柳眉一豎,沉下臉道:“打死了活該!”
“就是,給我打!”爲首一少年說着便湊到那女子身前,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徐徐公子,這廝竟然敢偷到徐公子頭上,活該他倒黴。”
那徐‘公子’看了他一眼,眉頭一皺,道:“兄臺是。”
另一少年連忙湊上前介紹道:“這位是王承裕王大人四公子王承明,這下。”
那徐‘公子’不耐煩的一擺手道:“這小偷你們打是不打?”
“打,怎的不打。”王承明說着一轉身,道:“給我狠狠的打,爲徐公子出口惡氣。”
吳亦有在旁聽的分明,忙拉了拉胡萬里衣袍,輕聲道:“王承裕是南京的戶部尚書,咱們走罷。”
聽的對方是南京戶部尚書王承裕之子,胡萬里不由眉頭一皺,對方如此身份竟然對這姓徐的丫頭如此恭敬,這丫頭的身份已經不言自明,除了魏國公徐家,南京再尋不出第二個徐家來了。
魏國公乃是明朝開國大將徐達的後人,明朝立國之後,朱元璋因太子朱標生性柔弱,爲防太子日後坐不穩皇位,爲保大明江山穩固如山,朱元璋幾乎將大明的功臣全部殺光,連李善長、劉伯溫等人,均難逃厄運。
能夠逃過朱元璋毒手的開國功臣不多,徐達雖然逃過慶功樓一劫,卻背生毒瘡而死,英年早逝,究竟是否遭了朱元璋的毒手,誰也不清楚,不過,徐達的子孫卻是一門兩公,承襲了魏國公和定國公,分居南北兩京——南京、北京,榮耀無比,權勢無雙,這在開國功臣中是絕無僅有的。
魏國公便是徐達長子徐輝祖一脈,世居南京,現任魏國公徐鵬舉乃太子太保,守備南京兼中府僉書,不僅位高而且權重,非是一般朝廷大員所能企及。
胡萬里心裡登時也就打起了退堂鼓,正想抽身事外一走了之,不料那王承明卻意討好那徐‘公子’,一手指着他道:“兀那廝一味的迴護這偷兒,莫非是同黨不成?休要走了。”
聽的這話,胡萬里臉色登時一沉,道:“想不到王大人的家教竟是如此不濟。”說着,他便給吳亦有使了個眼色,道:“馬上遣人報官!就說有人目無法紀,仗勢欺人,於朗朗乾坤之下妄用私刑,衆目睽睽之下,誣良爲奸,當衆詆譭朝廷命官,爲首者戶部尚書王承裕之子王承明!”
說着他掃了徐家那兩個女扮男裝的假小子一眼,才道:“還有魏國公府的兩位公子,不,是兩位小姐。”
吳亦有甚是機靈,一見這情形,立刻躬身道:“是,大人。”擡起身,他便揚手作勢叫人。
聽的胡萬里張口便是一連串的罪名,而且還是朝廷命官,王承明不由一呆,不過,他馬上就反應過來,對方年紀輕輕,即便是官身,也不過是低品官員,當下便冷笑了一聲,不屑的道:“不過芝麻綠豆大的官兒,少在這裡拉大旗做虎皮。”
“混賬!”胡萬里勃然作色呵斥道:“便是不入流的官員,也是朝廷命官,豈是你一個紈絝子弟能隨意呵斥誣陷的?你這是藐視朝廷官員!藐視朝廷!藐視皇上!”
“你——”王承明沒想到對方扣的帽子一頂比一頂大,登時就有些慌神,這事傳出去,回家一頓家法那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三妹,又胡鬧了?”一聲婉轉柔和的聲音恰在這時傳來。
胡萬里側首一看,不由眼前一亮,說話的女子約莫在二十左右,清麗脫俗,一身素色,竟似不沾染一點菸火氣,看了一眼,胡萬里趕緊的移開了目光,這年頭結婚早,二十左右早就爲**了,徐家的女人最好是少惹爲妙。
“快跟這位大人道個歉,跟我進寺還願。”那女子淡淡的說了一句,轉身便上了轎,那被喚做三妹的女子極不情願的拱手一揖,道:“這位大人,咱們兩個小女子可沒藐視朝廷官員,也沒動用私刑,告辭。”
見她一副男人做派,胡萬里不由微微一笑,道:“不送。”
待的兩女跟着轎子走了,胡萬里才發現王承明幾個人的目光一直跟着轎子,他不由暗笑了下,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原來竟然是打徐家這位姑娘的主意,當下他便輕咳了一聲。
回過神來,王承明立時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滿臉堆笑的走了過來,微微一揖,道:“這位兄臺,小弟方纔出言無狀,兄臺萬勿見怪,今日有事在身,改日擺酒謝罪。”
胡萬里本就無心多事,見他如此說,樂的正好下臺,當下便點了點頭,道:“趕緊叫人帶他去看郎中,他怕是傷的不輕。”
“方正,你安排人帶他去瞧郎中。”王承明說着微微一揖,道:“在下先行一步,告辭。”說完,便帶人匆匆跟着進了長幹寺。
一見這情形,胡萬里搖了搖頭,轉身便往回走,琉璃塔什麼時候都可以看,沒必要非得今兒個去湊這熱鬧,王承明這幾個顯然不是什麼好鳥,他可不想另生枝節,吳亦有自然也清楚他的想法,當下也不吭聲,默默的跟在身後。
走了幾步,胡萬里還是覺的奇怪,王承明雖說有個尚書老爹,可他憑什麼敢去招惹徐家的女子?以徐家這種地位,女人多半都是與皇族宗親聯姻的,一個沒有實權的南京尚書根本就不夠徐家正眼瞧的,他這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瞧他那樣子並不是一個草包。
微微沉吟,他才側首看了一眼吳亦有,道:”夢然,那女人是誰?”
吳亦有搖了搖頭,道:“沒聽說過。”
胡萬里點了點頭,吳亦有不過一個富商子弟,對於豪門中事不知道亦在情理之中,當下便將這事置之鬧後,微微沉吟,他才道:“慈善彩票既然已經開始宣傳,我也該走馬上任了,夢然幫着尋一處優雅清淨的酒樓,這一上任,免不了要請客應酬。”
“金陵最不缺的就是靜雅之地,這事包在小弟身上。”吳亦有含笑道,微微一頓,他才斟酌着道:“南京官員不愛管閒事,長青兄又系應天府府尹,這事就怕言官多事。”
吳亦有這話是要他刻意籠絡一下南京的言官,胡萬里微微一笑,這事還真不能籠絡言官,彩票這事朝廷雖然不給名分,但嘉靖鐵定是一清二楚的,這事若是沒有言官彈劾,反而有些不美,言官的彈劾他倒不怕,不痛不癢的,無傷大雅,刻薄尖利了,嘉靖必然會留中不發的,無須顧忌,倒是應天府府尹柴奇,他還真的好好爭取一下。
對於柴奇,他這幾日從側面稍加了解了一下,柴奇,崑山人,正德六年二甲進士出身,授吏科給事中,因諫言武宗南巡,劾權貴寵臣,上邊儲屯政諸疏,而頗有聲望,仕途算不上坎坷,平平淡淡,嘉靖八年遷應天府丞,九年升爲府尹,二十年能混到正三品,不能算差了。
此人頗有風骨,不畏權貴,有些迂腐古板,而且對禮儀新貴甚爲不恥,他這個張璁的得意門生在柴奇那裡定然是不受待見的,發行彩票這等有傷風化之事,定然也不是他所喜聞樂見的,他若是阻攔,還真就是個**煩。
一路想着,兩人已不知不覺進了城,就近在碼頭上了船,順流而下回到新買的宅院裡,剛上岸,王少聰便喜滋滋的迎了上來,拱手一揖,道:“恭喜大人。”
聞言,胡萬里不由一喜,道:“可是邸報到了?”
“正是。”王少聰笑道:“恭賀大人兼任農學院祭酒。”(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