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柴奇不待見新來的府丞,應天府一衆官吏便是有心巴結這位官運亨通的二府大人,也不得不有所顧忌,見衆人對他不冷不熱,胡萬里也不以爲意,端起架子在府丞的官署以及後宅轉了一圈,便徑直出了應天府府衙回到秦淮河畔的私宅。
回到宅子,胡萬里便徑直來到後院的東邊一個小院,這是師爺薛良輔住的地方,薛良輔的家眷雖然都在金陵,但他仍是嚴格遵照幕賓的規矩,獨自一人住在這小院裡,偶爾請幾日假回去一聚。
見的胡萬里緩步進來,薛良輔放下手中的書含笑迎了上去,略一寒暄見禮,他便留意到自家東翁的興致不高,將其迎進屋裡落座之後,他便試探着道:“東翁可是在柴大人處受了刁難?”
“刁難倒無所謂。”胡萬里端起蓋碗茶盅輕輕颳了刮,這才道:“還是高看了柴奇,原本以爲此人不畏權貴,頗有國士之風,應會以國事爲重,不料卻是迂腐守舊之輩。”
聽的這話,薛良輔不由微微楞了下,上任之前,胡萬里與他商議過,暫且不提彩票之事,按理主官、佐貳官初次見面,應該是一團和氣,就算是刁難,也極有分寸,何以胡萬里對柴奇評價如此之差?彩票!
他當下便問道:“彩票的事情走漏了風聲,柴府尹不允在南京發行彩票?”
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才緩緩將與柴奇見面的情形說了一遍,隨後才道:“知道我在背後籌辦彩票事宜的僅只吳亦有、沈連宜、王少聰三人,按理,這消息不會走漏,柴奇何以得知?”
薛良輔瞥了他一眼,失意人口快,得意之人,亦是口快,沈連宜、王少聰二人靠着吳亦有的關係攀上胡萬里,有望擠身仕途,無意之中說漏嘴亦是有可能的,不過,這話他卻不好說,畢竟是沒影的事情。
微微沉吟,他纔開口道:“這事不難猜到,東翁身兼應天府府丞和農學院祭酒,不合常例,慈善彩票又是前所未有,且東翁屢有新奇之舉,由此而揣測東翁出任應天府府丞乃是爲發行慈善彩票,並非難事。”
頓了一頓,他才接着道:“府尹大人不允在南京發行慈善彩票,東翁是打算放棄,還是向張閣老求援,又或者是自行想法子解決?”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微微一笑,道:“先生這個排序是由易到難,卻不知優劣如何?”
“各有優劣,看東翁如何取捨?”薛良輔說着便啜茶不語。
略一思忖,胡萬里便成沉聲道:“發行慈善彩票實是公私兼顧,爲公是爲朝廷圈錢以緩解國庫空虛之困境,是爲順利推行錢法革新,爲私,是爲緩解恩師的壓力,沒銀子,皇帝都難當,何況是首輔。
再則,發行彩票亦是爲積累印刷防僞經驗,另外,還想以彩票促成一份民報,雖說的公開搖獎,但不可能人人都能現場觀看,這就需要一份象邸報那樣的報紙,以便所有人都能知道中獎號碼。”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不論是爲公爲私,彩票都必須的發行。”
積累印刷防僞經驗,什麼意思?爲銀票,還是爲紙鈔做準備?薛良輔不由暗自詫異,還有什麼民報,不可能僅僅是爲了及時的公佈彩票的中獎號碼吧?真沒想到,彩票的背後竟然還牽扯有這些目的,如此說來,要他放棄發行彩票是不可能了,既然是說爲幫張璁,爲順利推行錢法革新,那就是要在仕途上銳意進取了。
默然片刻,薛良輔纔開口道:“東翁,慈善彩票一年的利潤究竟能有多少?”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彩票的利潤,那是看良心的,少則三四成利,多則七八成的利,這些日子微服在南京閒逛,發現南京賭博之風甚重,不論是士紳官員,還是商賈百姓,皆好賭,蒲戲、雙陸、骨牌、葉子戲、鬥促織、擲錢種種賭博方式可謂是花樣百出,而且應酬亦多在賭桌之上。
南京人口稠密,當在百萬之上,彩票五文一張,販夫走卒亦能期期購買,以此估算,一年十五萬兩,絲毫不愁。”
“東翁低估了。”薛良輔微微笑道:“遷都之後,南京人口一度低落,如今早已遠超立國之初,更何況南京還雲集了四方商賈,人口總在二百萬上下,以東翁之估算,當年入二十萬兩,且蘇州、杭州、揚州皆是賭風興盛,若是四地同時發行彩票,年入五十萬,當不在話下。”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雖說農學院初建,事務繁多,然須東翁親力親爲之事宜卻不甚多,漳州有孫光輝孫大人竭心盡力,南京再招一二總事之人便可,東翁完全可以安心在南京發展。”
說到這裡,他看向胡萬里,輕聲道:“東翁可願取彼而代之?”
取彼而代之?胡萬里不由微微一怔,取代柴奇應天府府尹的位置?他這才升官呢,甫一上任,便打應天府府尹的主意?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再說,南京這地兒情形複雜不亞於京師,這府尹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以他的資歷,即便能坐上府尹的位置,亦是自討苦吃。
見他不吭聲,薛良輔娓娓說道:“朝廷一年歲入多少?二百餘萬而已,彩票一年能入五十萬,皇上、張閣老豈能不動心?柴大人阻撓彩票發行,於東翁而言,正是難得的好機會,東翁只需一道摺子,應天府府尹便唾手可得。”
這話確實有道理,若是嘉靖、張璁知道彩票一年能入五十萬兩,絕對會不遺餘力的支持他,更換區區一個應天府府尹算什麼,沉吟片刻,胡萬里才道:“應天府這地方,府丞好當,府尹難做,再說了,驟然高位,非是幸事,於我而言,不是沒有遷升的機會,而是遷升的機會太多了,別的不說,農學院這一塊,兩三年之後,一旦證實了玉米、紅薯、馬鈴薯能夠抗旱抗寒耐貧瘠而且高產量,遷升便易如反掌。”
聽的這話,薛良輔不由輕笑道:“官場之中,人人逮着機會都是削尖了腦袋往上爬,也就東翁,根本就無須鑽營,不過,取代應天府府尹之位,非是爲了遷升,以東翁與柴大人的關係,東翁在府丞之位,必然寸步難行。
應天府府尹雖是難當,於東翁而言,卻是難得的歷練機會,日後,或是出掌一省,或是任都察院副都御史,皆能輕鬆應對,還望東翁三思。”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先生這是激將。”說着便啜茶不語,應天府的府尹是難當,但作爲歷練,卻是難得的機會,再則,不扳倒柴奇,彩票亦無法正常發行。
稍一沉吟,他才道:“一路回來,我亦在想,即便柴奇不允准在南京發行彩票,但若是南京的實權勳貴出面,他能阻攔嗎?比如魏國公?”
“萬萬不可,此乃官員大忌。”薛良輔當即便搖手道:“東翁切忌攀附宗室以及功勳之後,宗室之亂,遠有成祖,近有寧王,實乃君王大忌,對功勳之後,防範亦甚爲嚴厲,東翁若與魏國公這等手握實權的公候扯上關係,仕途堪憂。
再則,柴奇此人能被提拔到應天府府尹之位,亦是因其不畏權貴,魏國公府的人出面摻和彩票,不論是東翁還是彩票,都甚爲堪憂。”
一聽這話,胡萬里便知自己是想左了,當下便微微一笑,道:“先生提醒的是。”說着,便起身告辭。
薛良輔含笑起身將其送出院子,心知胡萬里已是起心要奪應天府府尹的位置了,他不是不清楚胡萬里升的太快,弊端多多,但他着實不願胡萬里在府丞的位置上消磨時間,金陵繁華,卻也是最易令人沉迷,胡萬里既年輕又有錢,在金陵也還薄有名聲,兼且還有些好色,若是終日無所事事,最易迷失在金陵這溫柔之鄉。
回到書房,胡萬里便開始給張璁些信,寫摺子,彩票牽扯的太多,必須要發行,既然柴奇迂腐不堪,那也沒什麼好說的,要麼給他換個府尹來,要麼讓他上位,否則,便請辭,回漳州安心的做農學院的院長,一心一意的發展東興港。
南北兩京相距不遠,不過二千餘里,兩京之間的驛道亦是大明最爲寬廣繁忙的驛道,胡萬里雖然心急彩票的發行,但爲防物議論,亦不敢以五百里加急快遞,僅只以三百里加急將摺子私信送了出去。
收到胡萬里的私信和摺子,張璁先是一喜,隨後便微微蹙了蹙眉頭,南京、揚州、蘇州、杭州四地同時發行彩票,一年能夠收五十萬兩,這確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確實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這事必須得大力支持,想來嘉靖亦會如此想。
應天府府尹柴奇既然不識趣,也唯有撤換了,不過,讓胡萬里出任應天府的府尹卻是有些不妥,他自己就吃盡了升遷太快的苦頭,可不能讓胡萬里再重蹈他的覆轍。(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