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馬蹄聲打礎了子夜的靜,悶雷一般隆隆的馬聲聽令人分外驚心,知道新江口譁變的一衆官員及其家眷子弟皆是驚恐萬分,紛紛遣人出門打聽情況,沉睡中的市鎮百姓亦紛紛被驚醒,膽大的出門打探情況,膽小的則將栓死自家大門,收藏家中金銀細軟以及女人,一時間整個小鎮都陷入一片慌亂之中。
劉龍、嚴嵩等人所在院子卻並不慌亂,院子裡一衆僕從都清楚自家老爺的身份,一個個都在院子外候着,也不敢點燈,就在黑暗中靜靜的立着,等待着隨時會傳出的吩咐。
院子裡,劉龍、嚴嵩、王承裕、胡萬里四人皆是靜靜的站在黑漆漆的院子裡等候着下人的稟報,接到新江口官兵譁變的消息,他們就各自派了下人到路口守着,如此大的動靜,自然很快就會有人來稟報。
不過等了半柱香時間,便有一個僕從快步進來,躬身稟報道:“稟各位老爺,兵部尚書王廷相前來拜訪。”
聽的只有王廷相一人,嚴嵩不由追問了一句,“只有他一人?”
“回嚴大人,小的只接到王大人的名貼。”那僕從說着便躬身呈上名貼,劉龍瞥了他一眼,接過名貼便道:“吩咐下去,大開大門,掌燈迎接。”說着,他便側首看向胡萬里,道:“子衡連夜快馬而來,自是爲了銀子長青既.是主張快nk平qk新江口譁@官可wbst★竹?”
“回大人,銀子是有,回城之後隨時可取。”胡萬里沉聲道:“不過,慈善彩票非是下官私產,銀錢進出皆有詳細賬目,這銀子可以暫借,不過須的有名目,亦不能由下官經手交付給他們。”
劉龍微微點了點頭·看向王承裕道:“以南京戶部的名義劃撥如何?”
這純屬捏着蝨子往頭上放——沒事找事,以南京戶部的名義劃撥,胡萬里倒是輕鬆了,可追討這筆銀子的擔子就落到南京戶部頭上了·彩票的盈利究竟是歸屬朝廷還是歸屬宮內,他根本就不清楚,不過他清楚,這兩頭他都惹不起,經他之手將銀子劃撥出去,他就的擔這個擔子。
微微沉吟,王承裕才苦笑着道:“事急從簡·連夜調撥問題不大,手續可以事後補辦,但如何才能保證劉泰有能力償還這筆銀子?”說着他看向胡萬里,道:“長青可考慮過這個問題?”
不待胡萬里回話,嚴嵩已是輕笑道:“天宇兄這是當局者迷,爲何要跟劉泰追討,應該跟跟兵部追討纔是,新江口譁變·兵部王大人應該比咱們更急。”
聽的這話,劉龍不由一笑,王承裕卻並不覺輕鬆·瞥了胡萬里一眼,他才道:“長青要小心,王廷相這人可不是易與之輩。”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這王廷相可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他來南京數月豈有不知之理,王廷相,字子衡,號浚川,河南儀封人,此人不僅詩詞好·而且博學強記,精通經術、星曆、輿圖、樂律,對於兵事亦有獨到見解,堪稱是全才。
而且此人正直剛毅,不畏權貴,嫉惡如仇·曾經上疏提出打破名門權貴特權,大膽提拔‘籌策絕人,膽略出衆,的下層寒門士子擔任要職,授予重權,也曾先後得罪太監劉瑾、廖鵬而被下獄,擔任南京兵部尚書又彈劾守備太監楊奇、卜春和魏國公徐鵬舉侵吞草場、蘆課銀錢,在大明官場可謂是聲名遠揚。
王廷相來的很快,劉龍四人邊走邊談,緩步出的大門,大隊手持火把的騎兵亦堪堪抵達院子前,一股肅殺的氣氛隨即瀰漫開來,胡萬里饒有興致的打量了幾眼這些個騎兵,甲冑鮮亮,隊列亦算是齊整,大門前除了戰馬的嘶鳴聲馬蹄聲和軍官的吆喝聲,聽不見其他聲音,看得出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騎兵,至少做儀仗還是不錯的,能不能上戰場還不好判斷。
稍傾,便見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在院子大門前生生停了下來,馬車剛一停穩,一名身着士紳巾服,頭戴萬字巾·年約五十上下·蓄着長鬚,身形稍顯消受的文士便跳下車來,一見劉龍幾人在階前迎接,他爽朗的笑道:“半夜三更不請自來,是謂惡客,何敢勞幾位大駕相迎。”
劉龍迎上前輕笑道:“子衡率大軍前來,在下等豈敢不出來恭迎。”說着便拱手見禮。
這就是王廷相?胡萬里不由暗笑,這位大名鼎鼎的南京實權人物——南京兵部尚書,乍一看就象是一個落魄不得志的老童生,是人不可貌相,待的幾人寒暄之後,他才上前長一,道“末學後進胡萬里見過浚川公。”
王廷相顯然知道胡萬里在此,微一打量,便點了點頭,含笑道:“不想長青亦在此,倒是省的再尋你了。”
一聽這話,劉龍忙含笑道:“進屋再說,子衡請。”
王廷相雖然着急,也知不可能就站大門口說正事,當下便頜首道:“軍務緊急,在下就不於諸位客套了。”說着微微一頜首便邁步先行。
幾人進的房間,王廷相也不客套,徑自在客位落了座,甫一落座,他便掃了幾人一眼,道:“今晚戌正時分,新江口水師官兵三千人集體譁變,操江提督劉泰稟報,譁變是因爲欠餉,二個月未發餉銀,另外清繳大江水賊的賞銀亦遲遲未見兌現,南京水師五營歷來不拖欠軍餉,餉銀去了哪裡?”
說着,他掏出一大卷彩票,看向胡萬里,道:“九萬兩餉銀,操江提督劉泰全部買了慈善彩票,這是存根,長青,這可是軍餉,而且因此引發了譁變,孰輕孰重,相信你能掂量的清楚。”
胡萬里沒想到這人如此直接,而且如此無賴,竟然要以作廢的彩票來索賠,更可氣的是,徐清曼先前還說只是損失了六萬,如今竟然冒出來九萬,這明擺着就是訛詐!一轉念,他便明白過來,對方這是等着他討價還價呢。
想到這裡,他不由微微一笑,道:“大司馬,這作廢過期的彩票若是能退銀子,慈善彩票豈非血本無歸?”
王廷相微微一哂,道:“長青是明白人,難道不知兩害相權取其輕?慈善彩票一年能有多少利?新江口譁變之事拖到明日,慈善彩票就不是損失九萬兩銀子的事了。”
“慈善彩票非是下官私產,這一點,想來大司馬心裡亦很清楚。”胡萬里絲毫不賣賬,沉聲說道:“慈善彩票雖有弊端,但總的來說,卻是利大於弊,只俟制度完善之後便會在各地推廣,彩票之厚利乃是有目共睹,不僅京師的官員支持,想來地方官員亦同樣會大力支持。”
彩票要推行全國?王廷相聽的不由微微一怔,很快,他便哂笑道:“南京乃天下有數的富庶之地,發行彩票尚且惹起無數非議,如何可能在各地推行?我大明立國以來,便厲行禁賭,允准在南京蘇杭等地發行彩票不過是朝廷的權宜之策,如何能各地推行?長青這是一廂情願#吧?¨
胡萬里不想跟他細說,當下便含笑道:“彩票收益長期穩定,與賦稅無異,從京師到地方,官員和百姓皆樂於接受,如何不能在各地推行?”
王廷相輕蔑的瞥了他一眼,道:“長青入仕時日尚短,不知宦海險惡。”
不就是黨爭,胡萬里不以爲意想道,不過,這話他不好點破,當下便看了劉龍、嚴嵩一眼,不再吭聲。
嚴嵩看了劉龍一眼,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便乾笑了一聲,道:“子衡,當務之急是如何儘快的平息新江口官兵譁變,至於彩票能否在的各地推行,日後有的是時間爭論。”
王廷相微微點了點頭,道:“要想今晚平息新江口譁變,必須得拿出真金白銀,沒有銀子,如何穩定軍心?”
“銀子有,戶部可以馬上調撥。”王承裕接過話頭道:“不過明日兵部得將一應手續補齊。”
見王承裕這個戶部尚書如此爽快的表態·王廷相不由微微眯了下眼睛,一轉念便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既然有銀子,他也就無須急在這一時半刻,緩緩的啜了口熱茶,他才笑了笑,道:“兵部是花銀子的,這九萬兩銀子從戶部調撥,如何填補這個虧空?”
這話擺明了是不想還這九萬兩銀子,胡萬里不由暗自腹誹了一句,王承裕卻是絲毫不以爲意的笑了笑,道:“如今已是過了子正時分,縱是快馬趕回城亦須半個時辰,是否需要這筆銀子,子衡不妨仔細斟酌一下。”
聽的這話,王廷相不由暗罵了一聲可惡!身爲南京兵部尚書,新江口水師譁變,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事情一旦捅出去,他輕則是引咎辭職,重則是革職罷官,甚至是流放,王承裕擺出這種姿態,根本就是不給他絲毫討價還價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