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嘉靖態度堅決,李時也不敢再多言,揚名在這敏感時期上這道奏疏,背後是否有人指使,他也不敢確定,他擔心的是楊名經不住東廠的嚴刑拷打慘死獄中,那必然又會掀起軒然大波,不過,眼下嘉靖這態度,顯然不適宜進言,只的稍後再尋找機會勸諫。
翻開嘉靖遞來的摺子,一看是應天府府丞胡萬里的,他不由有些奇怪,胡萬里的摺子爲何會繞過內閣直接遞到了嘉靖手中?草草一看,他便驚出了一身冷汗,胡萬里竟然上疏提出三權分立,公然支持武勳、宦官,這是失心瘋了?
他趕緊將摺子合上雙手呈上,道:“微臣懇祈皇上爲國惜才,將此摺子留中不發。”
嘉靖暗道,朕將這摺子明發天下才是爲國惜才,他也不接摺子,瞥了李時一眼才沉聲問道:“宗易反對三權分立?”
聽的這話,李時心裡不由一沉,這是大是大非的立場問題,他可不敢迎合嘉靖,微微沉吟,他便躬身道:“大明以孝治天下,太祖高皇帝立有祖訓,勳臣不的干政,更在宮中立有鐵牌,內侍干政者,殺無赦。此議有悖太祖祖訓,微臣不敢苟同,皇上即便下旨,微臣亦只能封還。”
見李時少有的強硬,開口便擡出祖制,嘉靖不由微微一哂,道:“勳臣議政,內侍干政,早有先例,無須拿祖訓說事,太祖之建內閣,不過是用於諮備而已。豈有今日之權勢?”
聽的這話,李時不由一窒。內閣之設,亦始於太祖,卻毫無權柄可言,嘉靖以此回擊,他一時間真是無話可說,嘉靖瞥了他一眼,接着道:“三權分立,早已有之。不過是被破壞殆盡而已,足見並不完善,事關重大,朕自會謹慎處之,這道奏疏,着邸報刊載,明發天下。令朝野公議。”
這道奏疏明發天下,武勳、宦官必然是歡欣鼓舞,文官必然是羣起而攻之,文武之爭勢必越演越烈,朝局可能混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時不由大爲着急。稍一沉吟,他便躬身道:“皇上,如今邊境不寧,地方不靖,國庫空虛。穩定纔是大局,這道奏疏實不宜在此時明發天下。微臣懇祈皇上慎慮。”
嘉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汪鋐,這汪鋐帶過兵,任過兵部尚書,且久在地方任職,文武沉吟,他才道:“汪鋐也看看這份奏疏。”
汪鋐一直在暗自揣摩這是誰上的奏疏,三權分立又是怎麼回事,爲何李時的反應如此大,態度如此強硬,連封駁的話都說出來了,聽的這話,他忙從李時手中接過摺子,一看竟然是胡萬里寫的,他不由心裡一沉,細細看完,他同樣是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這胡萬里的膽子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大,他這是想做什麼?轉移朝中百官的視線?這樣的門生可真是難得,與那個揚名相比,真是雲泥之別。
微微沉吟,他纔開口道:“皇上才盡數召回各地鎮守中官,此舉,朝野上下皆是交口稱頌,乍然拋出這三權分立,勢必朝野譁然。國無防不立,民無兵不安,整飭武備,提高武人地位,微臣亦頗爲贊同,然太平百餘年,勳臣子弟耽於安樂,早已不敷重用,微臣竊以爲,應從軍中大力擢拔才幹出衆者。”
他這是換了個角度反對,摒棄武勳,另培植軍事勢力,到頭來還不仍然是爲文官做嫁衣?嘉靖心裡不由冷笑,關係到文官的切身利益,這些個臣子算盤打的倒是一個比一個精,與他們比起來,胡萬里一心爲國,還真是難能可貴。
微微沉吟,他才淡淡的道:“勳臣有功於社稷,乃朝廷之基石,豈能輕言摒棄?此事不可妄言。”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胡萬里說的不錯,缺乏監督乃是吏治敗壞的根源,地方官員不可一日缺乏監督,如今各地鎮守中官已盡數撤回,地方文武缺乏必要的監督,朕對此甚爲堪憂,此事不宜再拖。”
見嘉靖鐵了心要將這道奏疏明發天下,李時、汪鋐心裡皆是一沉,略微沉吟,李時才道:“皇上,能否在明日早朝之時,先着百官公議一番?”
早朝公議?那定然是被羣起攻訐的局面,嘉靖可沒心情去看他們表演,當即便淡淡的道:“無須多此一舉,着他們上條陳便是。”
汪鋐忙躬身道:“皇上,胡萬里年輕有爲,才幹出衆,眼界開闊,且一心爲公,忠心爲國,此道奏疏一旦明發天下,他必然成爲衆矢之的,爲千夫所指,有身敗名裂之慮,微臣懇祈皇上將其名字抹去。”
“這是掩耳盜鈴之舉。”嘉靖說着輕嘆了口氣,才道:“胡萬里的摺子是由南京守備太監晏宏轉呈的,即便匿名,也無濟於事。”
見這事已毫無轉圜餘地,李時便重新提起揚名的話題,道:“皇上,揚名身子孱弱,微臣恐其經不住東廠的嚴刑拷問,眼下這局勢,實不宜節外生枝。”
嘉靖微微點了點頭,道:“朕自會留他一條性命。”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這敏感時期,時時皆有人在打探各種消息,翰林院編修揚名應詔上疏彈劾閣臣李時、吏部尚書汪鋐、太常寺卿陳道瀛、武定侯郭勳,直言嘉靖闕失的摺子很快就在京師傳了開來。
身爲門生,彈劾座師一黨的得力臂助,無異於是公然叛出門牆,這不僅在官場是件稀奇事,在民間亦是奇聞,消息一傳開,立刻引的衆人議論紛紛,各種猜測亦是不脛而走,對於揚名,尚且是褒貶不一,畢竟張璁在京師得罪了不少人,身爲座師的張璁卻成了衆人的笑談,大明百餘年來,遭遇門生公然上疏叛出門牆的座師,張璁可謂是第一個,自然是受盡了嘲諷。
很快,東廠出動緹騎在翰林院緝捕翰林院編修揚名,稍加訊問之後,又緝捕了編修陳文德的消息便傳了開來,登時又引發了一陣熱議,自文武之爭以來,嘉靖一直保持沉默,此番反應如此之快,而且動用的是東廠人馬,立時就引發了無數的猜疑,不少人都隱隱猜測到,嘉靖怕是要表明立場了。
楊名,程文德被下詔獄的消息傳開,冒雪四處奔走聯絡同年的陳節之、周志偉、魏一恭、趙文華幾人不由大爲振奮,也都鬆懈下來,揚、程二人如此下場,他們也無須再奔走呼籲了,四人皆不約而同的折回‘靜心軒’。
周志偉最先趕回,一進酒樓,見夥計迎了上來,他便含笑吩咐道:“四個人,盡着好的整一席,酒要好酒,就淮安老曲吧,要十年陳的,另外,再去買四雙鞋襪來,中號的就成。”
那夥計一聽,便知道他是遇上喜事了,低頭瞧了他腳上的鞋子一眼,忙恭維道:“小的馬上叫人燒幾盆熱水,泡個腳再換新鞋襪。”
“你小子倒機靈。”周志偉說着摸出兩塊銀元,道:“指着好的買,剩的賞你了。”
四雙鞋襪一塊銀元也用不上,那夥計立刻眉開眼笑的揚聲道:“周公子賞下了。”
“謝公子賞。”幾個夥計忙躬身謝賞。
周志偉微微一笑,便徑往後院而去,魏一恭幾人,不用招呼也必然會趕來,如此大快人心之喜事,幾人定然要好好慶祝一番,更令他高興的是,嘉靖的反應,更是證實了他的猜想——張璁極有可能再度起復。
沒多長時間,陳節之、魏一恭二人便聯袂而來,一進屋,魏一恭便嗅了嗅鼻子,笑道:“這是淮安老曲?等等,應該是十年以上的陳釀。”
“呵呵。”周志偉起身笑道:“知道你素來喜歡這酒,特意叫的,今日管夠,不醉不休。”
“今兒可是大快人心,真個是報應不爽!”魏一恭輕快的笑道:“一定要不醉不歸。”
“來,快入席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周志偉笑道:“奔波了半日,都乏透了吧。”說着又對外吩咐道:“小二,先上幾個下酒菜。”
陳節之毫不客氣的入席,小飲了半杯,他才放下酒杯,道:“且不忙喝酒,先叫小二打盆熱水來,鞋襪都已溼透了。”
聽他這一說,周志偉不由一笑,道:“尹和兄且先飲酒,已吩咐夥計燒熱水,買新鞋襪了,馬上就會送來。”說着,又爲二人將酒斟滿。
“本中兄考慮的可真是周到。”陳節之不由微微一笑,說着話,夥計已是送來三桶熱水,殷勤的爲三人去鞋除襪,魏一恭笑道:“咱們也無須顧忌,邊泡腳邊飲酒,午時就喝了幾杯水酒,在下已是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三人堪堪泡好腳,換上新鞋襪,洗手淨面重新入席,趙文華便神情凝重的快步走了進來,見他臉上神情不對,魏一恭不由詫異的道:“符質兄遇上糟心事了?”
趙文華露出一絲苦笑,道:“不是在下,是胡長青闖下大禍了。”說着,便徑直入席,自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