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站在新建北平府學的教學樓內憑欄遠眺,幾句詩淡淡地涌起於四省布政使郭璞心頭。
朝廷的一系列政令下達北平後,北平各級官員第一個着手做的就是辦學。大明朝學制,原本有官學和義學之分,官學分爲縣學、府學和國子監,是通過各級考試的學子深造之所。當時讀書人先須參加“童試”,參加者無論年齡大小皆稱“儒童”或“童生”。通過後即可進入縣學就讀,入學後稱爲“生員”,又名“序生”,俗稱“秀才”。秀才分三等,成績最好的稱“稟生”,由公家按月發給糧食;其次稱“增生”,不供給糧食,“稟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額的;三是“附生”,即才入學的附學生員。取得秀才資格的人,纔可參加正式科舉。通過鄉試(省級選拔),會試(國家考試)然後纔有資格參加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經過數輪博殺方進入國家後備官員隊伍。民間辦學則無童試要求,通常都是地方鄉紳爲了本地發展響應朝廷號召而辦,稱爲義學或者書院,視名聲和歷史招收從蒙童到舉人不等的學子進行培育。比較有名的如嶽麓書院,自宋太宗開始即爲最高級學府,香火盛極一時,歷五百餘年未衰(從宋初到明初)。
近幾年北平書院在民間影響甚重,聲名隱隱已在嶽麓書院之上。雖然嶽麓書院走出來的學子有一半能通過各省鄉試,但中了舉人之後還要通過後面的會試纔有機會擠入國家官員行列。因爲會試所選拔出的人才大多出自江南且時有考官泄題等舞弊事件的發生,引起朱元璋的不滿,洪武年間的會試時斷時續,所以即使通過了鄉試也未必能找到入仕的機會,各地提着舉人文憑無事可做只能在府學混飯吃的學子不計其數。而北平書院畢業生則沒有失業的煩惱,會試考的好與不好,八股做得有無人看頂多是能不能當官的問題,只要你能通過校長穆罕默德和幾個科目老師的認可,拿到商學(管理與財會),虞學(採礦),匠學(冶煉和製造)、武術或者兵法任何一科的結業證書,就不愁沒有飯碗。幾乎所有學子剛剛畢業就被海事司、水師學院、國家科學院和各地軍械製造局搶光,徐增壽在遼陽開辦的震北軍軍官學校則吸納了所有身體強壯且兵法考試優秀的年青人,如此一來,北平書院早就成爲年青人眼中出人頭地的捷徑,各地學子紛紛慕名而來,書院招生門檻也不得不一提再提。
爲了適應新的情況,也爲了地方發展,布政使郭璞和北平書院勸說各大商戶出資興辦了級別較低的幾個義學,仿照“譚州三學”即嶽麓書院的梯隊建設模式,在各縣內興建以地方命名的小學,在北平城內復建懷柔義學和燕山義學,各縣蒙童經過小學的啓蒙教育,學習了基本文字與算術後方能升入懷柔和燕山兩所義學,義學各科成績優良者方能升入北平書院。原來的針對新興產業工人的夜校教育也由各地小學承擔。由於各縣小學對所有學生免費提供食宿,無論是否通過童試俱一視同仁,所以報名入學者甚衆。凡是家中稍有餘糧的者誰不希望孩子將來有個好出身,有些偏遠之地學子負笈尋夢,幾歷寒暑而不返。如此一來,北平官學倒顯得門庭冷落了。
此番朝廷出資令各地加強府、縣二學建設,各府按要求至少有一個官學爲學子免費提供食宿,並且要求地方資助適齡學子參加洪武十七年的鄉試、會試和殿試。郭璞接到朝廷通知後,從公庫裡出資重新修建了府學校舍,各商家也出了些錢幫學校買了幾塊校田以田租補貼其日常開銷。爲了增強學生的應試作文能力,郭璞特地把正鬱悶欲死的白正白徳馨從北平書院請出,由他主持府學教育。白正聞訊大喜,不遺餘力的從江南挖了一批老學究,立志要培養幾個殿試三甲出來,通過榜樣的力量重新使“蠻荒”之地恢復對聖人學說的信仰。
今天是府學新校園開學典禮之日,一大早,三三兩兩的學子就趕到校園。當地年青人大多對功名興趣缺缺,除了幾個大家族的子侄被家長逼着前來就讀外,其餘的學子還是覺得報考北平書院的前途更可靠些,所以前來入學的學子以山東、山西一帶人氏居多,這些人都是慕白正之名而來,有很多人是已經通過了鄉試的,互相之間早就認識,彼此作揖打躬,輩分小的就伏地叩頭,亂哄哄鬧成一團。
徐記票號的大公子徐季堂,楊家木業老掌櫃之孫楊萬里,還有詹氏兄弟的遠方侄兒詹天保也來了,郭璞從人羣中找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在衆人主動給府學捐款時,郭璞就知道他們存了這個心思,無利不起早,能讓徐志塵和詹氏兄弟下本錢的事情,肯定是他們覺得有利可圖的事情。這次應武安國之邀請到京城一遊,北平衆商家的幾個領軍人物嚐到朝中有人好辦事的甜頭,回來後就一直覈計着怎麼才能讓更多的人爲新政說話,培養自己的子侄走仕途無疑是其中一個絕佳選擇。這明年殿試恢復,真的有一兩個年青人爭氣,那可是實授的御使,比花錢打通的那些京官在朝廷上更有發言權力,也可靠得多。
王汝玉,他也來了?郭璞在人羣中又看到了一個熟人。現安東軍大將王浩的兒子王汝玉,這孩子可是襲了爵位的,莫不成他也想堂堂正正通過科舉來證明自己?這些年青人的想法真怪,若不是看着他們長大,還真猜不出他們的想法。郭璞點點頭,對着滿校園的年青人寬厚的笑了笑,無論他們入學的目的是什麼,開卷有益,他就不信伴隨北平新興產業長大的年青人能比自己這從小抱着經史子集的老傢伙還拘泥於古人之言。那些遠來求學的年青人,目睹了了裡的勃勃生機,每天被這座城市體現出來的活力所感染,難道會如白正所願成爲新政的絆腳石?一旦他們通過科舉選拔而走入大明政治舞臺,武兄弟還會孤軍奮戰嗎?白正啊白正,這次你可上了老夫大當嘍!
“大人,典禮快開始了,您是不是到大廳就座”,貼身隨從輕輕地拉了拉郭璞的衣角,把他從遐想中拉回現實。郭璞轉頭看去,仿照北平書院修建的大禮堂已經有大批當地賢達入場,府學的山長白正一身新衣,親自在門口迎接。
“我在這再看一會兒,當年我也和這些學生一樣揹着行囊到處求學,現在想起來,好像就在昨天一般”。郭璞低聲吩咐,“你別驚動其他人,把知府許浩達給我找來”。
北平知府許浩達是郭璞在懷柔的繼任,一路跟着郭璞升上來的,因此也算是他的心腹。此人能力中等,最大的好處就是蕭規曹隨,上任一來從不多事。去年北平火藥廠被炸,李陵遭人劫持,事發後許浩達能不推卸責任而自請處分,體現了一個官員應有的操守,爲此他得到了北平衆人的擁戴。官復原職後,許浩達在郭璞的指點下辦了幾樁利國利民的漂亮事,受到了吏部的好評,成爲下一任北平布政使職位的熱門人選。
“大人召喚下官所爲何事”?許浩達一身便裝,跟着郭璞的隨從走上樓梯。佈政大人此時招呼自己,肯定是臨時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許浩達猜不到,就來個乾脆不猜,直接了蕩對着恩師發問。
“浩達,從北平到山西的道路,你的屬下忙出個眉目了嗎”?郭璞聞言問到。朝廷新下的鬻爵、修路、養軍、治河、造船、辦學六命,鬻爵和養軍都是北平率先發起之事,當地河道寬闊,水患不大,所以於治河也搭不上干係,今天典禮結束,這辦學一事也有了交代。六命之中只剩下修路之事,北平這幾年先後溝通了到天津、遼陽和本布政使司所轄各府之間的道路,都是採用官府管理,民間執行的方式完成。詹氏兄弟承包了其中絕大部分工程,引起很多商家的不滿。今年朝廷修路令下,立刻有人四處活動,希望借今年的機會從詹氏兄弟的碗裡搶出塊肥肉來。
“下官這兩天也正琢磨這事,這地方託您和武大人的福,民間富庶,已經有不少人報名捐獻銀兩以換取朝廷的榮爵。咱們這到真定府路也是剛修好的,除了日常養護外,不會再有其他開銷。但從真定到太原那段卻是山間小道居多,真要修成對跑兩輛四輪馬車的水泥路,恐怕山西布政使治下之地沒這個實力。讓咱們北平給山西人出銀子,大人以爲窗外這些傢伙會心甘情願嗎”?許浩達有些不滿地將手指向樓下,徐志塵、詹臻和高徳勇帶着一堆夥計用馬車拉着座一人多高的夫子像正在大門口和白正交涉,那夫子像在陽光下瑞彩四射,分明是銅製又鍍了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