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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決定充分證明,努爾哈赤同志是一位相當合格的指揮官。
他認爲,南城就快頂不住了。
南城守將祖大壽同意這個觀點。
就實力而言,如果後金軍全力攻擊城池一面,明軍即使有大炮,也蓋不住對方人多,失守只是個時間問題。
好在此前後金軍缺心眼,好好的城牆不去,偏要往夾腳裡跑,西邊打,南邊也打,被打了個亂七八糟,現在,他們終於覺醒了。
知錯就改的後金軍轉換方向,向南城涌去。
我到寧遠時,曾圍着寧遠城牆走了一圈,沒掐表,但至少得半小時,寧遠城裡就一萬多人,分攤到四個城頭,也就兩千多人。以每面城牆一公里長計算,每米守兵大致是兩人。
這是最樂觀的估算。
所以根據數學測算,面對六萬人的拼死攻擊,明軍是抵擋不住的。
事情發展與數學模型差不多,初期驚喜之後,後金軍終於呈現出了可怕的戰鬥力,鑑於上面經常扔“萬人敵“,牆就不去鑿了,改爬雲梯。
衝過來的路上,被大炮轟死一批,衝到城腳,被燒死一批,爬牆,被弓箭、火槍射死一批。
沒被轟死、燒死,射死的,接着爬。
與此同時,後金軍開始組織弓箭隊,對城頭射箭,提供火力支援。
在這種拼死的猛攻下,明軍開始大量傷亡,南城守軍損失達三分之一以上,許多後金軍爬上城牆,與明軍肉搏,形勢十分危急。
祖大壽戰敗前,袁崇煥趕到了。
袁崇煥並不在城頭,他所處的位置,在寧遠城正中心的高樓。這個地方,我曾經去過,登上這座高樓,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城的戰況。
袁崇煥率軍趕到南城,在那裡,他投入了最後的預備隊。
長久以來的訓練終於顯現了效果,在強敵面前,明軍毫無畏懼,與後金軍死戰,把爬上城頭的人趕了回去。
與此同時,爲遏制後金軍的攻勢,明軍採用了新戰略——火攻。
明軍開始大量使用火具,除大炮、萬人敵、火槍外,火球甚至火把,但凡是能點燃的,就往城下扔。
這個戰略是有道理的,你要知道,這是冬天,而冬天時,後金士兵是有幾件棉衣的。
戰爭是智慧的源泉,很快,更缺德的武器出現了,不知是誰提議,拉出了幾條長鐵索,用火燒紅,甩到城下用來攻擊爬牆的後金士兵。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32]
於是壯麗的一幕出現了,在北風呼嘯中,幾條紅色的鎖鏈在南城飄揚,它甩向哪裡,慘叫就出現在哪裡。
在熊熊的烈火之中,後金的攻勢被遏制了,屍體堆滿寧遠城下,卻始終未能前進一步,直至黃昏。
至此,寧遠戰役已進行一天,後金軍傷亡慘重,死傷達一千餘人,卻只換來了幾塊城磚。
然而戰鬥並沒有結束。
憤怒至極的努爾哈赤下達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命令:夜戰。
夜戰並不是後金的優勢,但仗打到這個份上,縮頭就跑,就是一個嚴肅的面子問題,努爾哈赤認定,敵人城池受損,兵力已經到達極限,只要再攻一次,寧遠城就會徹底崩塌。
在領導的召喚下,後金士兵舉着火把,開始了夜間的進攻。
正如努爾哈赤所料,他很快就等到了崩潰的消息,後金軍的崩潰。
幾次拼死進攻後,後金的士兵們終於發現,他們確實在逐漸逼近勝利——用一種最爲殘酷的方法:
攻擊無果,傷亡很大,屍體越來越多,越來越厚,如果他們全都死光,是可以踩着屍體爬上去的。
沉默久了,就會爆發,爆發久了,就會崩潰,在又一輪的火燒、炮轟、箭射後,後金軍終於違背了命令,全部後撤。
正月二十四日深夜,無奈的努爾哈赤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壓抑住心中怒火,準備明天再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不放棄進攻,第二天曆史將會徹底改變。
袁崇煥也已頂不住了,他已經投入了所有的預備隊,連他自己也親自上陣,左手還負了傷,如果努爾哈赤豁出去再幹一次,後果將不堪設想。
努爾哈赤放棄了,他堅持了,所以他守住了寧遠。
而下一個問題是,能否擊潰後金,守住寧遠。
從當天後金軍的表現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沒有幫助,沒有援軍,修了幾年的堅城,只用一天,就被打成半成品,敵人戰鬥力太過強悍,很明顯,如果後金軍豁出去,在這裡待上幾月,就是用手刨也刨下來了。
對於這個答案,袁崇煥的心裡是有數的。
於是,他來到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必定失守,還守不守?
他決定堅守下去,即使全軍覆沒,毫無希望,也要堅持到底,堅持到最後一個人。
軍隊應該具有一往無前的精神,它要壓倒一切敵人,而決不被敵人所屈服。不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場合,只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戰鬥下去。
——毛澤東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33]
袁崇煥很清楚,明天城池或許失守,或許不失守,但終究是要失守的。以努爾哈赤的操行成績,接踵而來的,必定是殺戮和死亡。
然而袁崇煥不打算放棄,因爲他是一個沒有援軍、沒有糧食、沒有理想、沒有希望,依然能夠堅持下去的人。
四十二歲年前,袁崇煥出生於窮鄉僻壤,一直以來,他都很平凡,平凡的中了秀才,平凡的中了舉人,平凡的落榜,平凡的再次趕考,平凡的再次落榜,平凡的最終上榜。
然後是平凡的知縣,平凡的處級幹部,平凡的四品文官,平凡的學生,直至他違抗命令,孤身一人,面對那個不可一世、強大無比的對手。
四十年平凡的生活,不斷的磨礪,沉默的進步,堅定的信念,無比的決心:
只爲一天的不朽。
正月二十五日
以前有個人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
只要你不放棄自己,上天就不會放棄你。
絕境中的袁崇煥,在沉思中等來了正月二十五日的清晨,他終究沒有放棄。
於是,他等來了奇蹟。
天啓六年(1626)正月二十五日,改變歷史的一天。
努爾哈赤懷着滿腔的憤怒,發動了新的進攻。他認爲,經過前一天的攻擊,寧遠已近崩潰,只要最後一擊,勝利觸手可得。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戰鬥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形式開始的。
第一輪進攻被火炮打退後,他看見勇猛的後金士兵們慫了。
無論將領們怒吼,還是威脅,以往工作積極性極高的後金軍竟然不買賬了,任你怎麼說,就是不衝。
這是可以理解的,大家出來打仗,說到底是想搶點東西,發發小財,現在人家炮架上了,打死上千人,屍體都堆在那兒,還要往上衝,你當我們白內障看不見啊。
勇敢,也是要有點智商的。
努爾哈赤是很地道的,爲了消除士兵們的恐懼心理,他毅然決定,停止進攻,把屍體撈回來先。
爲一了百了,他還特事特辦,在城外開辦了簡易火葬場,什麼遺體告別,追悼會都省了,但凡搶回來的屍體,往裡一丟了事。
燒完,接着打。
努爾哈赤已近乎瘋狂了,現在他所要的,並不是寧遠,也不是遼東,而是臉面,起兵三十年,縱橫天下無人可敵,竟然攻不下一座孤城,太丟人了,實在太丟人了。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34]
所以他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爭回這個面子。
不想丟人,就只能丟命。
面對蜂擁而上的後金軍,袁崇煥的策略還是老一套——大炮。
要說這外國貨還是靠譜,頂在城頭上轟了一天,非但沒有炸膛,還越打越有勁,東一炮“盡皆糜爛”,西一炮“盡皆糜爛”,相當皮實。
但是意外還是有的,具體說來是一起安全事故。
很多古裝電視劇裡,大炮發射大致是這麼個過程:一人站在大炮後,拿一火把點引線,引線點燃後轟一聲,炮口一圈白煙,遠處一片黑煙,這炮就算打出去了。
可以肯定的是,如按此方式發射紅夷大炮,必死無疑。
我認爲,葡萄牙人之所以賣了大炮還要教打炮,絕不僅是服務意識強,說到底,是怕出事。
由於紅夷大炮的威力太大,在大炮轟擊時,炮尾炸藥爆炸時,會產生巨大的後座力,巨大到震死人不成問題,所以每次發射時,都要從炮簽出一條引線,人躲得遠遠的,拿火點燃再打出去。
經過孫元化的培訓,城頭的明軍大都熟悉規程,嚴格按安全規定辦事,然而在二十五日這一天,由於城頭忙不過來,一位通判也上去湊熱鬧,一手拿線,一手舉火,就站在炮尾處點火,結果被當場震死。
但除去這起安全事故外,整體情況還算正常,大炮不停地轟,後金軍不停地死,然後是搶屍體,搶完再燒,燒完再打,打完再死,死完再搶、再燒,死死燒燒無窮盡也。
直至那歷史性的一炮。
到底是哪一炮,誰都說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寒冷的一天,漫天的炮火轟鳴聲中,有一炮射向了城下,伴隨着一片驚叫和哀嚎,命中了一個目標。
這個目標到底是誰,至今不得要領,但可以肯定是相當重要的,因爲一個不重要的人,不會坐在黃帳子裡(並及黃龍幕),也不會讓大家如此悲痛(嚎哭奔去)。
對於此人身份,有多種說法,明朝這邊,說是努爾哈赤,清朝那邊,是壓根不提。
這也不奇怪,如果戰無不勝的努爾哈赤,在一座孤城面前,對陣一個無名小卒,被一顆無名炮彈重傷,實在太不體面,換我,我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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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接下來,袁崇煥看到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景象,衝了兩天的後金軍退卻了,退到了五里之外。
很明顯,坐在黃帳子裡的那人,是個大人物,但按照後金的道德標準,死個把領導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實在是件相當奇怪的事情。
第二天,當袁崇煥站在城頭的時候,他終於確信,自己已經創造了奇蹟。
後金軍仍然在攻城,攻勢比前兩天更爲猛烈,但長期的軍事經驗告訴袁崇煥,這是撤退的前兆。
幾個時辰之後,後金軍開始總退卻。
當然努爾哈赤是不會甘心的,所以在臨走之前,他把所有的怒火發泄到了寧遠城邊的覺華島上,那裡還駐紮着幾千明軍,以及上萬名無辜的百姓。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原本相隔幾十裡的大海,結上了厚厚的冰,失落的後金軍踏着冰層,向島上發動猛攻,毫無遮擋的明軍全軍覆沒,此外,士兵屠殺了島上所有的百姓(逢人立碎),以顯示努爾哈赤的雄才大略,並向世間證明,努爾哈赤先生並不是無能的,他至少還能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
寧遠之戰就此結束,率領全部主力,拼死攻擊的名將努爾哈赤,最終敗給了僅有一萬多人,駐守孤城的袁崇煥,鎩羽而歸。
此戰後金損失極爲慘重,雖然按照後金的統計,僅傷亡將領兩人,士兵五百人,但很明顯,這是個相當謙虛的數字。
數學應用題1:十門大炮轟六萬人,轟了兩天半,每炮每天只轟二十炮(最保守的數字),問:總共轟多少炮?
答:以兩天計算,至少四百炮。
數學應用題2:後金軍總共傷亡五百人,以明軍攻擊數計算,平均每炮轟死多少人?
答:以五百除以四百,平均每炮轟死1.25人。
參考史料:“紅夷大炮者,周而不停,每炮所中,糜爛數十尺,斷無生理。”
綜合由應用題1、應用題2及參考資料,得出結論如下:每一個後金士兵,都有高厚度的裝甲保護,是不折不扣的鋼鐵戰士。
扯淡就此結束,根據保守統計,在寧遠戰役中,後金軍傷亡的人數,大致在四千人以上,損失大量攻城車輛、兵器。
這是自萬曆四十六年以來,後金軍的第一次總退卻,戰無不勝的努爾哈赤終於迎來了他人生的第一次戰敗。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36]
或許直到最後,他也沒弄明白,到底是誰擊敗了他,那座孤獨的寧遠城,那幾門外國進口的大炮,還是那一萬多陷入絕境的明軍。
他不知道,他的真正對手,是一種信念。
即使絕望,毫無生機,永不放棄。
在那座孤獨的城市裡,有一個叫袁崇煥的人,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一直堅守着這樣的信念。
他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因爲七個月後,他就翹辮子了。
天啓六年(1626)八月十一日,征戰半生的努爾哈赤終於逝世了。
他的死因,有很多說法,有說是被炮彈打壞的,也有的說是病死的,但無論是病死還是打死,都跟袁崇煥有着莫大的關係。
挨炮就不說了,那麼大一鐵陀子,外加各類散彈,穿幾個窟窿不說,再加上破傷風,這人就廢定了。
就算他沒挨炮,精神上也受到了嚴重的損害,有點心理障礙十分正常,外加努先生自打出道以來,從沒吃過虧,敗在無名小卒的手上,實在太丟面子,就這麼憋屈死,也是很有可能的。
在這一點上,袁崇煥也做出了很大貢獻,在擊退努爾哈赤後,他立即派出了使者,給努老先生送去了一封信,內容如下:
“你橫行天下這麼久,今天竟然敗在我的手裡,應該是天命吧!”
努爾哈赤很有禮貌,還派人回了禮,表示下次再跟你小子算帳(約期再戰)。
至於努先生的內心活動,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這樣的:
“我自二十五歲起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小小的寧遠,竟然攻不下來,這是命啊!”
說完不久就死了。
一代梟雄努爾哈赤死了,對於這個人的評價,衆多紛紜,有些人說他代表了先進的,進步的勢力,衝擊了腐敗的明朝,爲歷史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云云。
我才疏學淺,不敢說通曉古今,但基本道理還是懂的,遍覽他的一生,我沒有看到進步、發展、只看到了搶掠、殺戮和破壞。
我不清楚什麼偉大的歷史意義,我只明白,他的馬隊所到之處,沒有先進生產力,沒有國民生產指數,沒有經濟貿易,只有屍橫遍野、殘屋破瓦,農田變成荒地,平民成爲奴隸。
我不知道什麼必定取代的新興霸業,我只知道,說這種話的人,應該自己到後金軍的馬刀下面親身體驗。
馬刀下的冤魂和馬鞍上的得意,沒有絲毫區別,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沒有無故剝奪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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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
失敗的努爾哈赤悲憤了幾個月後,終於笑了——含笑九泉。
老頭笑着走了,有些人就笑不出來了——比如他的幾個兒子。
當時,具備繼承資格的人,有八個。
這八個人分別是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
四小貝勒:阿濟格、多爾袞、濟爾哈朗、多鐸。
位置只有一個。
拜許多“秘史”類電視劇所賜,這個連史學研究者都未必重視的問題,竟然婦孺皆知,且說法衆多,什麼努爾哈赤討厭皇太極,喜歡多爾袞,皇太極使壞,幹掉了多爾袞他媽,搶了多爾袞的汗位等等等等。
以上講法,在菜市場等地遇熟人時隨便說說,是可以的,正式場合,就別扯了。
事實上,打努爾哈赤含笑那天起,汗位就已註定,它只屬於一個人——皇太極。
因爲除這位仁兄外,別人都有問題。
努爾哈赤確實很喜歡多爾袞,可是問題在於,多爾袞同志當時還是小屁孩,遊牧民族比較實在,誰更能打、更能搶,誰就是老大,要搞任人唯親,廣大後金人民是不答應的。
四小貝勒裡的其他三人,那更別提了,年齡小不說,老頭還不待見,以上四人可以全部淘汰。
而四大貝勒裡,阿敏是努爾哈赤的侄子,沒資格,排除;莽古爾泰比較蠢,性情暴躁,排除,能排上號的,只有代善和皇太極。
但是代善也有問題——生活作風,這個問題還相當麻煩,因爲據說和他傳緋聞的,是努爾哈赤的后妃。
代善是聰明人,有這個前科,汗位是不敢指望了,他相當寬容地表示,自己就不爭這個位置了,讓皇太極幹吧。
於是,在衆人的一致推舉下,天啓六年(1626)九月初一,皇太極登基。
在後金將領中,論軍事天賦,能與袁崇煥相比的,只有三個人:努爾哈赤、代善、皇太極(多爾袞比較小,不算)。
但要論政治水平,能擺上檯面的,只有皇太極。
因爲一個月後,他做了一件努爾哈赤絕不可能做到的事。
天啓六年(1626)十月,袁崇煥代表團來到了後金首都瀋陽,他們此來的目的是弔喪,同時祝賀皇太極上任。
在很多書籍裡,寧遠戰役後的袁崇煥是很悲慘的,戰績無人認可,也沒有封賞,所有的功勞都被魏忠賢搶走,孤苦伶仃,悲慘世界。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38]
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說法是未經史籍,也未經大腦的,因爲就在寧遠勝利後的幾天,袁崇煥就得到了皇帝的表揚,兵部尚書王永光跟袁崇煥不大對勁,也大發感慨:
八年來賊始一挫,乃知中國有人矣!
總之,捷報傳來,全國歡騰,唯一不歡騰的人,就是高第。
這位兄弟實在太不爭氣,所以連閹黨都不保他,被幹淨利落地革職趕回了家。
除口頭表揚外,明朝也相當實在,正月底打勝,2月初就提了,先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一個月後又加遼東巡撫,然後是兵部右侍郎,兩個月內就到了副部級。
部下們也沒有白乾,滿桂、趙率教、左輔、朱梅、祖大壽都升了官,連他的孫承宗老師也論功行賞了。
當然,領導的功勞是少不了的,比如魏忠賢公公,顧秉謙大人等等,雖說沒去打仗,但整日忙着陰人,也是很辛苦的。
無論如何,袁崇煥出頭了,雖說他是孫承宗的學生,東林黨的成員,但邊界得有人守吧,所以閹黨不難爲他,反正好人壞人都不管他,任他在那倒騰。
幾個月後,得知努爾哈赤死訊後,他派出了代表團。
這就倒騰大了。
在明朝看來,後金就是以努爾哈赤爲首的強盜團伙,壓根不是政權,堂堂天朝怎麼能和團伙頭目談判呢?
所以多年以來,都是隻打不談。
但問題是,打來打去都沒個結果,正好這次把團伙頭目憋屈死了,趁機去談談,也沒壞處。
當然,作爲一名文官出身的將領,袁崇煥還有點政治頭腦,談判之前,先請示了皇帝,纔敢開路。
憋死(打傷致死)了人家老爹,還派人來弔喪,是很不地道的,如此行徑,是讓人難以忍受的。
然而皇太極忍了。
他不但忍了,還作出了出人意料的迴應。
他用最高標準接待了袁崇煥的使者,好吃好喝招待,還搞了個閱兵式,讓他們玩了一個多月,走的時候還送了幾匹馬、幾十只羊,並熱情地向自己殺父仇人的使者微笑揮手告別。
這意味着,一個比努爾哈赤更爲可怕的敵人出現了。
懂得暴力的人,是強壯的,懂得剋制暴力的人,纔是強大的。
在下次戰爭到來之前,必須和平,這就是皇太極的真實想法。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39]
袁崇煥也並非善類,對於這次談判,他在給皇帝的報告中,做出了充分的解釋:
“奴死之耗,與奴子情形,我已備得,尚復何求?”
這句話的意思是,努爾哈赤的死訊,他兒子的情況,我都知道了,還有什麼要求呢?
談來談去,就談出了這麼個玩意。
談判還是繼續,到第二年(天啓七年)正月,皇太極又派人來了。
可這人明顯不上道,談判書上還附了一篇文章——當年他爹寫的七大恨。
但你要說皇太極有多恨,似乎也說不上,因爲,就在七大恨後面,他還列上了談判的條件,比如金銀財寶,比如土地等等。
也就是想多要點東西嘛,還把死去的老爺子搬出來,實在辛苦。
袁崇煥是很幽默的,他在回信中,很有耐心地逐條批駁了努爾哈赤的著作,同時表示,拒絕你的一切要求。這意思是,雖然你爸憋屈死了,我表示同情,但談歸談,死人我也不買賬。
過了一月,皇太極又來信了,這哥們明顯是玩上癮了,他竟把袁崇煥批駁七大恨的理由,又逐條批駁了一次,當然正事他也沒忘了談,這次他的胃口小了點,要的東西也減了半。
文字遊戲玩玩是可以的,但具體工作還要幹,在這一點上,皇太極同志的表現相當不錯,就在給袁崇煥送信的同時,他發動了新的進攻,目標是朝鮮。
天啓七年(1627)正月初八,阿敏出兵朝鮮,朝軍的表現相當穩定,依然是一如以往地不經打,一個月後平壤就失陷了,再過一個月,朝鮮國王就簽了結盟書,表示願意服從後金。
朝鮮失陷,明朝是不高興的,但不高興也沒辦法,今天不同往日了,家裡比較困難,實在沒法拉兄弟一把,失陷,就失陷了吧。
一邊談判,一邊幹這種事,實在太過分了,所以在來往的文書中,袁崇煥憤怒地譴責了對方的行徑,痛斥皇太極沒有談判的誠意。
話這麼說,袁崇煥也沒閒着,他也很忙,忙着砌磚頭。
自打寧遠之戰結束後,他就開始修牆了,打壞的重砌,沒壞的加固。他還把幾萬民工直接拉到錦州,搶工期抓進度,短短几個月,錦州再度成爲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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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還重新佔領了之前放棄的大淩河、前屯、中後所、中右所,修築堡壘,全面恢復關寧防線。
光修牆是不夠的,爲把皇太極徹底噁心死,他大量召集農民,只要來人就分地,一文錢都不要,白送,開始大規模屯田,積累軍糧。
一邊談判,一邊幹這種事,實在太過分了,所以在來往的文書中,皇太極憤怒地譴責了對方的行徑,痛斥袁崇煥沒有談判的誠意。
到了天啓七年(1627)五月,老頭子的身後事辦完了,朝鮮打下來了,錦州修起來了,防線都恢復了,屯田差不多了,雙方都滿意了。
打吧。
天啓七年(1627)五月六日,皇太極率六萬大軍,自瀋陽出發,進攻錦州,“寧錦大戰”就此揭開序幕。
此時出戰,並非皇太極的本意,老頭子才掛了幾個月,遺產分割、追悼會剛剛搞完,朝鮮又打了仗,實在不是進攻的好時候,但沒辦法,不打不行——家裡鬧災荒了。
天啓七年,遼東受了天災,袁崇煥和皇太極都遭了災,緊缺糧食。
爲解決糧食問題,袁崇煥決定,去關內調糧,補充軍需。
爲解決糧食問題,皇太極決定,去關內搶糧,補充軍需。
沒辦法,吃不上飯啊,又沒處調糧食,眼看着要鬧事,與其鬧騰我不如鬧你們,索性就帶他們去搶吧。
對於皇太極的這個打算,袁崇煥是有思想準備的,所以他擦亮了大炮,備齊了炮彈,靜靜等待着後金搶糧隊到來。
寧遠之戰後,袁崇煥順風順水,官也升了,權也大了,聲勢如日中天,威信很高,屬下十分服氣。
不服氣的人也是有的,比如滿桂。
其實滿桂和袁崇煥的關係是不錯的,他之所以不服氣,是因爲另一個人——趙率教。
在寧遠之戰時,趙率教駐守前屯,打得最激烈的時候,滿桂感覺要撐不住了,就派人給趙率教傳令,讓他趕緊派人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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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趙率教不去。
因爲你吃不消,我也吃不消,一共這麼多人,你的兵比我還多,誰增援誰?
所以不去。
當時情況危急,滿桂倒也沒有計較,仗打完了,想起這茬了,回頭要跟趙率教算帳。
於是袁崇煥出場了,現在他是遼東巡撫,遇到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和稀泥的。
但是他萬沒有想到,這把稀泥非但沒有和成,還把自己給和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