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1 -1550

1541 1550

因爲滿桂根本不買賬,非但不肯了事,還把袁崇煥拉下了水,說他拉偏架。

原因在於,寧遠之戰前,滿桂是寧遠總兵,袁崇煥,是寧前道。滿桂的級別比袁崇煥高,但根據以文制武慣例,袁崇煥的地位要略高於滿桂。

戰後,滿桂升到了右都督,袁崇煥升到兵部侍郎兼遼東巡撫,按級別,袁崇煥依然不如滿桂,但論地位,他依然比滿桂高。

這就相當麻煩了,要知道,滿桂光打仗就打了二三十年,他砍人頭攢錢(一個五十兩)的時候,袁舉人還在考進士,且他級別一直比袁崇煥高,現在又是一品武官,你個三品文官,我服從管理就不錯了,瞎攪和什麼?

外加他又是蒙古人,爲人比較直爽,毫不虛僞,說打,操傢伙就上。至於袁崇煥,他本人曾自我介紹過:“你道本部院是個書生,本部院卻是個將首!”

於是來來往往,火花四射,袁崇煥隨即表示,滿桂才堪大用,希望朝廷加以重用(隨你怎麼用,不要在這兒用)。

滿桂氣得不行,又幹不過袁崇煥(巡撫有實權),就告到了袁崇煥的上司,新任遼東督師王之臣那裡。

王之臣也是文官,所以也和稀泥,表示滿桂也是個人才,你們都消停吧,都在關外爲國效力。

按說和稀泥也就行了,但王督師似乎不甘寂寞,順道還訓袁崇煥幾句,於是袁大人也火了,當即上書表示自己很累,要退休(乞休)。

王督師頓時火冒三丈,也上了奏疏,說自己要引退(引避)。

問題鬧大了,朝廷親自出馬,使出了殺手鐗——還是和稀泥。

但朝廷畢竟是朝廷,這把稀泥的質量十分之高。

先是下了封文書,給兩人上了堂歷史課,說此前經撫不和(指熊廷弼和王化貞),丟掉很多地方,你們要吸取教訓,不要再鬧了。

然後表示,你們兩個都是人才,都不要走,但爲防你們兩個在一起會互相死磕,特劃定範圍,王之臣管關內,袁崇煥管關外,有功一起賞,有黑鍋也一起背,舒坦了吧!

命令下來後,袁崇煥和王之臣都相當識趣,當即做出反應,表示願意留任,並且同意滿桂留任,繼續共同工作。

不久之後,袁崇煥任命滿桂鎮守山海關,風波就此平息——至少他自己這樣認爲。

然而這件小事,最終也影響了他的命運。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2]

但不管有什麼後遺症,至少在當時,形勢是很好的,一片大好,

滿桂守山海關,袁崇煥守寧遠、錦州,所有的堡壘都已修復完畢,所有的城牆都已加固,彈藥充足,糧草齊備,剩下的只有一件事——張開懷抱等你。

五月十一日,皇太極一頭扎進了懷抱。

他的六萬大軍分爲三路,中路由他親率,左路指揮莽古爾泰,右路指揮代善、阿敏,於同日在錦州城下會師,完成合圍。

消息傳到寧遠城的時候,袁崇煥慌張了。他雖然做好了準備,預料到了進攻,卻沒有料到,會來得這麼快。

錦州城的守將是趙率教。

袁崇煥尚且沒有準備,趙率教就不用說了,看城下黑壓壓一片,實在有點心虛,思考片刻後,他鎮定下來,派兩個人爬出城牆(不能開門),去找皇太極談判。

這兩個人的到來把皇太極徹底搞迷糊了,老子兵都到城下了,你要麼就打,要麼投降,談什麼判?

但願意談判,也不是壞事,他隨即寫了封回信,希望趙率教早日出城投降,奔向光明。

使者拿着書信回去了,皇太極就此開始了等待,下午沒信,晚上沒信,到了第二天,還是沒信。

於是他向城頭瞭望,看到明軍在搶修防禦工事。

這場戰役中,趙率教是比較無辜的,其實他壓根就不是錦州守將,只不過是恰好呆在那裡,等守將到任,就該走人了,沒想到皇太極來得太突然,沒來得及走,被圍在錦州了。四下一打量,官最大的也就是自己了,無可奈何,錦州守將趙率教就此出場。

但細一分析,問題來了,遼東兵力總共有十多萬,山海關有五萬人,寧遠有四萬人,錦州只有一兩萬,兵力不足且不說,連出門求援的人都還沒到寧遠,怎麼能開打呢?

所以他決定,派人出城談判,跟皇太極玩太極。

皇太極果然名不副實,對太極一竅不通,白等了一天,到五月十三日,想明白了,攻城。

六萬後金軍集結完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軍旗招展,人山人海,等待着皇太極的指令。

皇太極沉默片刻,終於下達了指令:停止進攻。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3]

皇太極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漢,好漢是不吃眼前虧的。

面對着城頭黑洞洞的大炮,他決定,暫不進攻——談判。

他主動派出使者,要求城內守軍投降,第一次沒人理他,第二次也沒人理,到第三批使者的時候,趙率教估計是煩得不行,就站到城頭,對準下面一聲大吼:

“要打就打,光說不頂用!(可攻不可說也)”

皇太極知道,忽悠是不行了,只能硬拼,後金軍隨即蜂擁而上,攻擊城池。

但寧遠戰役的後遺症實在太過嚴重,後金軍看見大炮就眼暈,沒敢玩命,衝了幾次就退了,任上級罵遍三代親屬,就是不動。

皇太極急了,於是他坐了下來,寫了一封勸降信,派人送到城門口,被射死了,又寫一封,再讓人去送,沒人送。

無奈之下,他派人把這封勸降信射進了城裡,毫無迴音。

傻子都明白,你壓根就攻不下來,你攻不下來,我幹嘛投降?

但皇太極似乎不明白這個道理,第二天,他又派了幾批使者到錦州城談判,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了迴應,守軍說,你要談判,使者是不算數的,必須派使臣來,纔算正規。

皇太極欣喜若狂,連忙選了兩個人,準備進城談判。

可是這兩位仁兄走到門口,原本說好開門的,偏偏不開,向上喊話,又沒人答應,總而言之無人理會,只好打轉回家。

皇太極很憤怒,因爲他被人涮了,但問題是,涮了他,他也沒辦法。

皇太極度過了失望的一天,而即將到來的第二天,卻會讓他絕望。

清晨,正當皇太極準備動員軍隊攻城的時候,城內的使者來了,不但來了,還解釋了昨天沒開門的原因:不是我們不熱情,實在天色太晚,不方便開門,您多見諒,今天白天再派人來,我們一定接待。

皇太極很高興,又派出了使臣,可是到了城下,明軍依然不給開門。

這批使臣還比較負責,賴在城下就不走了,於是過了一會,趙率教又出來喊了一嗓子:

“你們退兵吧,我大明給賞錢!(自有賞)”

就在皇太極被弄得幾乎精神失常,氣急敗壞的時候,城內突然又派出了使者,表示談可以,但不能到城裡,願意到皇太極的大營去談判。

差點被整瘋的皇太極接待了使者,並且寫下了一封十分有趣的書信。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4]

這封書信並不是勸降信,而是挑戰信,他在信中表示,你們龜縮在城裡,不是好漢,有種就出來打,你們出一千人,我這裡只出十個人,誰打贏了,誰就算勝。你要是敢,咱們就打,要是不敢,就獻出城內的所有財物,我就退兵。

所謂一千人打不過十個人,比如一千個手無寸鐵的傻子打不過十個拿機槍的特種兵,一千個平民打不過十個超人,都是很可能的。

在這點上,皇太極體現出遊牧民族的狡猾,聯繫到他爹喜歡玩陰的,這個提議的真正目的,不過是引明軍出戰。

但書信送入城後,卻遲遲沒有反應,連平時出來吼一嗓子的趙率教也沒有蹤影,無人搭理。

究其原因,還是招數太低級,這種擺明從《三國演義》上抄來的所謂激將法(《三國演義》是後金將領的標準兵書,人手一本),只有在《三國演義》上才能用。

皇太極崩潰了,要麼就打,要麼就談,要談又不給開門,送信你又不回,你他娘到底想怎麼樣?

其實趙率教是有苦衷的,他本不想耍皇太極玩,可是無奈,誰讓你來這麼早,搞得老子走也走不掉,投降又說不過去,只好等援兵了,可是空等實在不太像話,閒來無事談談判,當作消遣僅此而已。

正月十六日,消遣結束,因爲就在這一天,援兵到達錦州。

得到錦州被圍的消息後,袁崇煥十分焦急,他隨即調派兵力,由滿桂率領,前往錦州會戰。援軍的數量很少,只有一萬人。

六年前,在遼陽戰役中,守將袁應泰以五萬明軍,列隊城外,與數量少於自己的後金軍決戰,結果一塌糊塗,連自己都搭了進去。

六年後,滿桂帶一萬人,去錦州打六萬後金軍。

他毫無畏懼,因爲他所率領的,是遼東最爲精銳的部隊——關寧鐵騎。

經過幾年不懈的努力,這支由遼人爲主的騎兵訓練有素,並配備精良的多管火器,作戰極爲勇猛,具有極強的衝擊力,成爲明末最強悍的武裝力量。

在滿桂帶領下,關寧鐵騎日夜兼程,於十六日抵達塔山附近的笊籬山。

按照戰前的部署,援軍應趕到錦州附近,判明形勢發動突襲,擊破包圍。

然而這個構想被無情地打破了,因爲就在那天,一位後金將領正在笊籬山巡視——莽古爾泰。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5]

這次偶遇完全打亂了雙方的計劃,片刻驚訝後,滿桂率先發動衝鋒。

後金軍毫無提防,前鋒被擊潰,莽古爾泰雖說比較蠢,打仗還算湊合,很快反應過來,倚仗人多,發動了反擊,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不打了。

因爲大家都很忙,莽古爾泰來巡視,差不多也該回去了,滿桂來解圍,但按目前形勢,自己不被圍進去就算不錯,所以在短暫接觸後,雙方撤退,各回各家。

幾乎就在滿桂受挫的同一時刻,袁崇煥使出了新的招數。

他寫好了一封信,並派人秘密送往錦州城,交給趙率教。

然而不幸的是,這封信被後金軍半路截獲,並送到了皇太極的手中。

信的內容,讓皇太極極爲震驚:

“錦州被圍,但我已調集水師援軍以及山海關、宣府等地軍隊,全部至寧遠集結,蒙古援軍也即將到來,合計七萬餘人,耐心等待,必可裡應外合,擊破包圍。”

至此,皇太極終於知道了袁崇煥的戰略,確切地說,是詭計。

錦州被圍,援軍就這麼多,所以只能忽悠,但遼東總共就這麼多人,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忽悠必須從外地着手,什麼宣府兵、蒙古兵等等,你說多少就多少,在這點上,袁崇煥幹得相當好,因爲皇太極信了。

五月十七日,他更改了部署。

三分之一的後金軍撤除包圍,在外城駐防,因爲據“可靠情報”,來自全國四面八方(蒙古、宣府等)的援軍,過幾天就到。

六萬人都沒戲,剩下這四萬就可以休息了,在明軍的大炮面前,後金軍除了屍體,沒有任何收穫。

第二天,皇太極再次停止了進攻。

他又寫了封信,用箭射入錦州,再次勸降。

對於他的這一舉動,我也無語,明知不可能的事,還要幾次三番去做,且樂此不疲,到底什麼心態,實在難以理解。

估計城內的趙率教也被他搞煩了,原本還出來罵幾嗓子,現在也不動彈了,連忽悠都懶得忽悠他。

五月十九日,皇太極確信,自己上當了。

很明顯,除了三天前和莽古爾泰交戰的那撥人外,再也沒有任何援兵。

但問題是,錦州還是攻不下來,即使皇太極寫信寫到手軟,射箭射到眼花,還是攻不下來。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6]

這樣的失敗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皇太極決定,改變計劃,攻擊第二目標。

但在此之前,他打算再試一次。

五月二十日,後金軍發動了最後的猛攻。

在這幾天裡,日程是大致相同的,進攻,大炮,點火,轟隆,死人,撤走,擡屍體,火化,再進攻,再大炮,再點火,再轟隆,再死人,以此類推。

五月二十五日,皇太極再也無法忍受,使出最後的殺手鐗——撤退。

但他的撤退相當有特點,因爲他撤退的方向,不是向後,而是向前。

他決定越過錦州,前往寧遠,因爲寧遠,就是他的第二攻擊目標。

經過審慎的思考,皇太極正確地認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條嚴密的防線,錦州不過是這條防線上的一點。

所有的防線,都有核心,要徹底攻破它,必須找到這個核心——寧遠。

只要攻破寧遠,就能徹底切斷錦州與關內的聯繫,明軍將永遠地失去遼東

皇太極決定孤注一擲,派遣少量兵力監視錦州,率大隊人馬直撲寧遠,他堅信,自己將在那裡迎來輝煌的勝利。

寧遠決戰

五月二十八日,皇太極抵達寧遠。

一年前,他的父親在這裡倒下,現在,他將在這裡再次站立起來——反正他自己是這麼想的。

然而當他靠近寧遠城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幕奇特的場景。

按照慣例,進攻是這樣開始的,明軍守在城頭,架設大炮,後金軍架好營帳,準備雲梯、弓箭,然後開始攻城。

但這一次,他看到的,是整齊的明軍——站在城外。

總兵孫祖壽率軍,駐守西門,滿桂、祖大壽率軍,駐守西門,其餘兵力駐守南、北方向。寧遠守軍共三萬五千餘人,位列城外,準備迎戰。

現在的袁崇煥,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他相信,憑藉自己的實力,可以擊敗縱橫天下的後金騎兵,不用龜縮城內,不用固守城池,擊敗他們,就在他們的面前,用他們自己的方式!

皇太極的神經被徹底搞亂了,這個陣勢已經超越了他的理解能力,於是他下達命令,暫停進攻,等等看看先。

看了半天,他明白了——這是挑釁,隨即發出了怒吼:

“當年皇考太祖(努爾哈赤)攻擊寧遠,沒有攻克,今天我打錦州,又沒攻克,現在敵人在外佈陣,如果還不能勝,我國威何存?!”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7]

皇太極認爲,不打太沒面子,必須且一定要打,但有人認爲,不能打。

所謂有人,是指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換句話說,四大貝勒裡,三個都不同意。

雖說皇太極是拍板的,但畢竟是少數派,雙方陷入僵持。

於是皇太極說,你們都回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三個人撤了,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就聽見了進攻的號角。

對這三位大哥級人物,皇太極還是給面子的:至少把他們忽悠走了再動手。

一向只敢躲在城裡打炮的明軍,竟然站出來單幹,實在太囂張了,他再也無法遏制自己的憤怒,率全軍發動了總攻。

很多時候,憤怒者往往是弱者。

三位貝勒毫無提防,事已至此,只能跟着衝了。

但當他們衝到城邊時,才終於發現,明軍敢來單幹,是有原因的。

皇太極發動進攻,是打過算盤的,騎兵作戰,明軍不是後金軍的對手,放棄拿手的大炮,偏要打馬戰,不佔這個便宜實在不好意思。

袁崇煥之所以擺這個陣勢,是因爲他認定,關寧鐵騎的戰鬥力,足以與後金騎兵抗衡,但更重要的是,他也沒說不用大炮。

皇太極認爲,當雙方騎兵交戰時,城頭的大炮是無法發射的,因爲那樣可能誤傷自己的軍隊。

袁崇煥知道這一點,但他認爲,大炮是可以發射的,具體使用方法是,雙方騎兵展開廝殺時,用大炮轟後金的後繼部隊。

換句話說,就是引誘皇太極的騎兵進攻,等上鉤的人差不多了,就用大炮攻擊他們的後隊,截斷增援,始終保持人多打人少。

在大炮的轟鳴聲中,滿桂率領騎兵,向蜂擁前來的後金軍發動了衝鋒。

一直以來,在後金軍的眼裡,明軍騎兵很好欺負,一打就散,一散就跑,一跑就死,很明顯,眼前的這幫對手也是如此。

但自第一次交鋒開始時起,自信就變成了絕望。

首先,這幫人使用的不是馬刀,而是鐵製大棒,掄起來呼呼作響,撞上就皮開肉綻,更可怕的是,這種大棒還能發射火器,打着打着冷不丁就開槍,實在太過缺德。

而且這幫人的精神狀態明顯不正常,跟打了雞血似的,一點不害怕,且戰鬥力極強,見人就往死裡打,身中數箭數刀,依然死戰不退。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8]

在這羣恐怖的對手面前,戰無不勝的後金軍,終於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經歷——崩潰。

當後金軍如潮水般涌來的時候,滿桂知道,勝利的時刻到了。

關寧鐵騎是一羣不太正常的人,他們和以往的明軍騎兵不同,不但是因爲他們經過長期訓練,且裝備先進武器三眼火銃(即當槍打,又當棒使),更爲重要的原因在於,他們是既得利益者。

根據袁崇煥的原則“以遼人守遼土”,關寧鐵騎的主要成員都是遼東人,因爲根據以往長期實踐,外地人到遼東打仗,一般都沒什麼積極性,愛打不打,反正丟了就丟了,正好回老家。

而對於關寧鐵騎來說,他們已經無家可歸,這裡就是他們唯一的家。

但最終決定他們拼命精神的,是袁崇煥的第二條原則:“以遼土養遼人”。

和當年的李成樑一樣,袁崇煥很明白,要人賣命,就要給人好處。在這一點上,他毫不含糊,只要打仗就給軍餉,此外還分地,打回來的地都能分,反正是搶來的,也沒誰去管,愛怎麼分怎麼分。更有甚者,據說每次打仗,搶回來的戰利品,他都敢分,沒給朝廷報帳。

這麼一算就明白了,拼死打仗,往光明瞭說,是保衛家園,保衛大明江山,往黑了說,打仗有工資拿,有土地分,還能分戰利品。

國仇家恨外加工資外快,要不拼命,實在沒有天理。

所以每次打仗的時候,關寧鐵騎都格外激動,所謂保家衛國,對他們而言,絕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因爲踩在腳底下那塊土,沒準就是他自己的家和地(地契爲證)。

所以這場戰鬥的結局也就不難預料了,關寧鐵騎如同瘋子一般衝入後金騎兵隊,大砍大殺,時不時還射兩槍,威懾力極大,後金軍損失慘重,只能收縮等待後續部隊。

而與此同時,城頭的大炮開始怒吼,伴隨着後金軍後隊的慘叫聲,宣告着殘酷的事實:他們的攻擊已經失敗。

皇太極並沒有氣餒,死人嘛,很正常的事情,死光拉倒,把城攻下來就行。

在他的指揮下,後金軍略加整頓,向寧遠城發起更猛烈的進攻。

戰鬥持續到中午,在關寧鐵騎的強大沖擊力下,後金軍損失極大,卻依然沒有退卻。

然而就在此時,皇太極得知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9]

錦州出事了

自五月十二日進攻開始,就一直呆在城裡不露頭的趙率教終於出現了,他沒有出來喊話,而是帶着一羣人,衝進了錦州城邊的後金大營,一陣亂砍亂殺之後,又衝了出來,回到了城中。

這招實在太狠,城下的後金軍做夢都想不到,城裡這幫人竟然還敢衝出來,以致於人家砍完、殺完、跑完了,看着眼前的屍體,還以爲是在做夢。

當趙率教看見城下的後金軍繞開錦州,前往寧遠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戰役的結局已經註定。

寧遠的騎兵和大炮,將徹底打碎皇太極的夢想,這是毫無疑問的,而對城下的這些留守人員,是可以趁機打幾下的,當然,要等他們的主力走遠點。

這次進攻導致後金軍傷亡近五百人,更重要的是,它讓皇太極認識到,錦州不是安全的後方,那個死不出頭的趙率教可能隨時出頭,將自己置於死地。

他打算放棄了,但按照以往的習慣,臨走前,他還要再試一把。

後金軍對寧遠發動了最猛烈也是最後一次進攻,憑藉着堅強的意志,儘管未能攻破關寧鐵騎,部分後金軍依然衝到了寧遠城邊。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道溝,很深的溝。

挖這條溝的,是袁崇煥手下的一支特殊部隊——車營。

車營,是爲應對後金的騎兵衝擊組建的戰鬥團體,由步兵和戰車組成,作戰時推出戰車,挖掘戰壕,阻擋騎兵衝擊,並使用火槍和弓箭反擊,攻擊說不上,防守是沒問題的。

沒戲了,畢竟馬不是坦克,開不過去,在被趕過來的關寧鐵騎一頓猛打後,後金軍徹底放棄,退出了戰鬥。

五月二十九日,皇太極離開寧遠,向錦州撤退。

寧遠之戰,明軍方面,出城迎戰的滿桂身中數箭(沒死),他和將領尤世威的坐騎也被射死。

但在後金方面,死得就不只是馬了,其傷亡極爲慘重,貝勒濟爾哈朗重傷,大貝勒代善的兩個兒子薩哈廉和瓦克達重傷,將領覺羅拜山、備禦巴希戰死,僅僅一天,後金損失高達四千餘人。

皇太極走了,他原本以爲能超越他的父親,攻克這座不起眼的城市,然而事實是,上一次,他爹還在牆上刨了幾個洞,這一次,他連城牆都沒摸着。

回去吧,皇太極同志,寧遠是無法攻克的,回家消停幾年再來。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50]

偏不消停

皇太極並不較真,但這次例外,因爲他剛剛上任,面子實在是丟大了,沒點業績,將來如何服衆呢?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有了一個想法,攻擊錦州。

這是一個將大敗變成慘敗的想法。

五月三十日,皇太極到達錦州,再次合圍。

他整肅隊伍派出騎兵,擊鼓、鳴號,吶喊示威,可就是不打。

非但不打,他還把大營設在離城五里外的地方。五里,是明軍大炮的最遠射程。

就這樣,白天派人去城邊吼,晚上躲在營帳發抖,一連五天,天天如此。

六月四日,皇太極決定,發動進攻。

進攻的重點是錦州南城,後金軍動用大量雲梯,冒死攻城。

接下來的事情我不大想講了,因爲皇太極是個很煩人的傢伙,啥新意都沒有,攻城的程序,從他爹開始,一直到他,這麼多年,都沒什麼長進,後金軍一批批上,一批批死,又一批批火化,毫無進展。

趙率教這邊也差不多,他雖然進攻不大行,打防守還是不成問題的,守着城池,用大炮,看準人多的地方就轟,按照程序操作,十分輕鬆。

而且趁着後金軍撤走的這幾天,趙率教還在城邊修了幾條壕溝,以保證後金軍在進攻時,能在這裡停上一會,爲大炮提供固定的打擊地點。

戰鬥繼續着,確切地說,不是戰鬥,而是屠殺。

後金軍根本沒法靠近城牆,每到溝邊,就有定點爆破,不是被轟上天,就是被打下溝,屍橫遍野。不過客觀地講,趙率教挖這幾條溝也方便了後金軍,人打死就直接進了溝,管殺,也管埋。

就這樣,高效率的定點爆破進行了半日,後金軍傷亡極大,按趙率教的報告,打死不下三千,打傷不計其數。

明軍的傷亡人數不明,但很有可能是零,因爲在整個戰鬥中,後金軍最遠纔到壕溝(包括溝裡),以弓箭的射程,要打死城頭明軍,似乎可能性不大。

打仗也是要計算成本的,這次戰役,皇太極帶上了全部家當,而他的全部家當,也就七萬多人,按一天損失三千人的打法,他還能打二十多天。

這生意不能再做了。

六月五日,皇太極撤軍,算是徹底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