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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習俗,每年端午,新安江畔都會舉辦龍舟競渡,六縣男兒在寬闊平靜的水面上賽一場龍舟,也算是一年一度的保留節目了。不但如此,府城和縣城裡常常還會舉辦一場旱龍舟,這卻是擡着龍舟滿城巡遊,類似於狂歡的另一場節目了。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樣一場賽龍舟的主辦方本應是徽州府衙,但既然府城和縣城緊挨着,徽州知府段朝宗素來低調,自從上任以來,每年都往往在最初露個面就回去了,真正承辦此事的也就變成了歙縣。
而在龍舟競渡的端午活動中,獲得歙縣縣衙下帖邀請的,往往都是徽州府城歙縣縣城的縉紳名士,富商大賈。這樣的盛會,當然也少不了秀才舉人們露個臉,做上幾首端午龍舟詩,爲這樣的佳節平添幾分氣氛,但除非頂尖名士,否則也只能擠在下頭和尋常百姓一同觀看而已。
所以,汪孚林帶了金寶和秋楓出現時,立刻引來了不少人爲之側目。至於當事者本人,卻在見到程奎等幾個熟悉的歙縣生員之後,堅決表示連日辛苦,文思枯竭,今天絕不做詩,純粹看熱鬧。程奎連激將法都用上了,得到的卻只是搖頭拒絕,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也就不去逼他了。只不過,歙縣生員對此嘻嘻哈哈一陣子也就算了,府學那邊應邀的幾個生員卻不滿地往汪孚林這邊瞪去,奈何人家卻只拿後腦勺對着他們,他們只能自顧自地生悶氣。
從前在村裡過端午節時,金寶也曾經在做事的間隙,偷偷跑去看過鬆明山村和西溪南村在豐樂河上賽龍舟,這樣的熱鬧場面他已經覺得很厲害了。現如今耳聽一聲鑼響,眼見新安江面上十幾條龍舟猶如離弦之箭一般疾馳在水面上,每一條龍舟上的槳手全都一色穿戴,隨着那震天鼓響奮力往前,他不禁極其興奮,兩隻眼睛幾乎一眨不眨緊盯着那時時刻刻的勝負,只覺得這情景實在是振奮人心。
而秋楓雖不是第一次看賽龍舟,但站在位置最好最高的貴賓席上,也同樣是第一次。哪怕距離那些徽州巨室的位子還有些偏遠,但他還是難抑心頭那興奮。隱約聽到那邊廂幾個秀才正在做端午龍舟詩,他想起之前汪孚林那一句各領風騷數百年,忍不住又朝那邊望去。
奈何汪孚林壓根沒有那雅興,正在四處閒逛。他上輩子看多了各式各樣的熱鬧,此時看到這樣的龍舟競渡,對他來說只不過有幾分古色古香的新鮮。所以,他不想出風頭,也不想再碰到麻煩。在饒有興致觀賞了一會兒之後,他冷不丁瞧見維持秩序的三班衙役中,還有自己照面過一次的那位壯班班頭趙五爺,便出聲打了個招呼。
他連日來名聲大噪,趙五爺當然不會怠慢,立刻笑着迎上前,叫了一聲汪小相公。
“我還是第一次到新安江畔看龍舟競渡。這連年賽龍舟,不知勝負如何?”問歸這麼問,汪孚林最想知道的是,事後決出勝負之後,敗者會不會鬧事!
汪孚林絕不認爲自己這是多心。他從前也沒招誰惹誰,卻被人傳謠險些坑慘了,現如今矛頭隱隱指向了府學之中除卻歙縣以外的五縣生員,他嘴上說大度不追究,可心裡卻早已恨得牙癢癢的。他還無法理所當然地把自己代入歙縣人這樣一個陣營中去,但程奎等人自然而然把他視作爲自己人,這已經很明顯了。他就不明白,都是徽州所屬的六縣,難道這年頭的地域仇恨就這麼大,至於麼?
趙五爺當然不知道汪孚林的用意,當即笑着解釋道:“賽龍舟嘛,輸贏當然說不好。咱們歙縣這邊,出資造的龍舟固然是最好的,可槳手卻要看發揮了,前頭這十年,也就贏過三回。每年掛個二十兩花紅,只是個彩頭,這樣明刀明槍決出來的勝負,不服氣的明年再來,僅此而已。”
那就好!
汪孚林知道自己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他只想回頭抽空對歙縣令葉鈞耀請個假回松明山,因此分外希望少點麻煩。於是,放下一樁心事的他就隨口又問了這些年龍舟競渡的盛況,得知今年是規模最大,參與人數最多的一次,如歙縣便出場了三條龍舟,每條二十人計算,整整六十號人。這放在後世根本不值一提,但眼下卻得算盛況空前,他忍不住咂舌道:“這麼大規模,這得要多少錢!”
趙五爺乾笑道:“端午節這樣大的節日,這麼大的場面,哪次不是用錢堆出來的?”
他卻還藏着一句話沒說,哪次不都是去各處大戶請捐?到頭來不但不會虧,還能略盈餘一點,這些剩下的銀子,自然是底下大家分了。
趙五爺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很快滿臉堆笑地問道:“汪小相公,聽說前兩天你曾經和堂尊同乘一轎,前去徽州府學?”
縣衙人多嘴雜,再說那些轎伕隨從之類的人全都別指望能夠保密,汪孚林知道終究會泄露出去。因此,他就光棍地認了下來:“不錯,是有此事。”
趙五爺卻眼睛一亮,又探問道:“眼看夏稅五月半就要開始起徵了,堂尊是否有對汪小相公提過,今年這夏稅怎麼徵?”
咦?
想到程老爺曾經提醒過,當初那場功名風波的根子並不在於自己這個小秀才,而是和夏稅有關,汪孚林登時警醒了起來。他故意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詫異地挑了挑眉道:“這賦稅乃是國家大事,葉縣尊怎會對我這區區生員提及?”
趙五爺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隨即賠笑道:“也是,是我看着日期漸近,一時失言了。小相公繼續看賽龍舟吧,我還要在四周維持,先失陪了。”
等到趙五爺一走,汪孚林心中一合計,見葉鈞耀那邊正好是個空兒,他便吩咐秋楓在這看着興致勃勃目不轉睛的金寶,自己往那邊走去。此刻龍舟賽程已經過半,那些頭面人物卻沒幾個真的把心思放在江面的龍舟上,各自三五成羣談天說地,只餘下葉縣尊本人在主位上,竟有些孤零零的。
面對這一幕,汪孚林只覺得這位歙縣令真有光桿司令的跡象。見其微微發呆,他有意輕輕咳嗽了一聲,見葉鈞耀立刻驚醒,側頭看來,他便恭恭敬敬上前長揖行禮,稱呼了一聲老父母。葉鈞耀的表情立刻緩和了下來,竟是和藹可親地笑道:“原來是孚林。今日這賽龍舟的激昂場面,你覺得如何?”
按理哪怕汪孚林只是自己歙縣下轄的一個秀才,直呼其名也不太尊重,但葉鈞耀聽說這少年連個表字都還沒起,自己年歲又大其一倍不止,也就索性用省姓呼名這種態度,來表達自己對其的看重和親切。汪孚林自然聽得出這弦外之音,少不得大讚了一番今日的盛大場面。他本想順勢提出請假回鄉的事,可話到嘴邊,他想起趙五爺的話,突然試探性地問出了和剛剛類似的問題。
“老父母,今日這龍舟競渡場面浩大,振奮人心,花費也應該不菲吧?”
葉鈞耀愣了一愣,隨即纔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此事是戶房經辦的,本縣倒沒問過具體花銷。”
汪孚林登時心裡咯噔一下。有關縣衙戶房,他可是記得很清楚,戶房司吏劉會和錢科典吏萬有方這兩個經制吏,可還都陷在之前那樁尚未審結的案子裡呢!隱隱覺得不那麼對勁的他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探問道:“之前那樁案子記得涉及了戶房司吏和錢科典吏,如今戶房已經有人署理了?”
“不過是下頭依次遞補,本縣沒多大理會。”
從堂堂縣太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汪孚林再也淡定不能了。身爲初來乍到的一縣之主,走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抓權,而抓權的首要之務就是人事,可聽葉鈞耀這麼說,難不成這位縣太爺從來都沒管過六房人事?而且在之前出現了這樣的大好環境和形勢之下,竟然還是沒伸手,這是什麼邏輯?
這位葉縣尊似乎不太熟悉業務,可上次語言藝術聽着很是登峰造極……他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
陪着又閒談了幾句,他就裝作好奇地問道:“對了,之前徽州府學門前那場鬧事,學生一直有一句話憋在心裡,今天斗膽一問。老父母那時候緣何不先差遣縣衙屬官屬吏出面,又或者請師爺代爲調解?”
葉鈞耀頓時臉上有些下不來了。可是,面前的汪孚林不過十四歲,稚嫩的臉龐,好奇的眼神,不像那些老油條一般讓人一看就厭惡,問得又誠懇,他想想之前那場府學風波,正是這個小秀才一手解決的,他打探下來知府段朝宗那兒對這件事也沒有什麼不滿,此刻就稍稍含糊語句答了。
“本縣只是心憂士林和教化,這才決定親自出面,否則,換成縣丞主簿也好,六房胥吏也好,名不正則言不順。”用這樣一個理由遮掩了自己的窘境,葉鈞耀覺得差不多還算得體,這才故作鎮定地說道,“至於師爺,本縣之前受任爲歙縣令的時候,只用了區區二十日就從京城走陸路趕到了歙縣,哪裡有那樣的閒工夫?古來先賢上任大多孤身,連個家眷隨從都沒有,本縣身爲天子門生,又豈會落於人後?”
汪孚林只知道從前的汪孚林是個書呆子,這會兒面對一個更大的書呆子,偏生這書呆子還得意洋洋自以爲是,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好!
他只能鎮定心神,順口吹捧了知縣相公的古來先賢之風,隨即就立刻提出了縣學告假之事。他給自己找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前時從縣城回去時被惡棍轎伕所傷,未曾痊癒,打算回鄉休養,等養好身體之後再來縣學聽講。
葉縣尊雖說看似菜鳥,可他也不好隨便指手畫腳,與其現在急不可耐亂逞能,還不如來日真出問題時再說。而且,他是真放心不下家中二妹。
果然,葉鈞耀關切地詢問了幾句之後,一口就答應了。等其行禮退下之後,這位歙縣令方纔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因爲汪孚林的話,他第一次暗自猜測起了今天這一場龍舟競渡的花費,但仍然沒太往心裡去。
歙縣乃是徽州首縣,聽說徽商豪富,幾十萬兩還只能算是中等身家,縣衙的開銷哪裡用愁?(天上掉餡餅的好活動,炫酷手機等你拿!關注起~點/中文網公衆號(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衆號-輸入qdread即可),馬上參加!人人有獎,現在立刻關注qdread微信公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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