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復位後,朱祁鈺又恢復了他的郕王稱號,不久他就死去,他完全失去了他的正統性,在這深冷的皇宮裡已經無人再記起他。
朱祁鈺的母親是漢王朱高煦宮中的宮女,在王宮淪陷的時候被朱瞻基帶到了北京,瞻基看中了這個女子便臨幸了,後來此女生下了朱祁鈺,朱瞻基將母子二人安置在了宮外。漢王宮女的身份使得母子一直以自卑而又尷尬的狀態活着,這些都養成了朱祁鈺自卑、城府而又優柔寡斷的性格。
土木堡之災後當衆人都讓朱祁鈺出來做主的時候,他故作推辭以顯示他的姿態,他甚至對權力表現出了極端恐懼,但這些都隨着他的皇位穩固後而化爲烏有。朱祁鈺不想讓朱祁鎮回來,但他也不敢明目的反對,在衆人的一再勸說下他還是命楊善接回了他的兄長。朱祁鈺讓他的兄長跟他的嬪妃還有兒女生活在一起,他對待他還算不錯,甚至在有人建議將英宗之子移出京城的時候他還對此人進行了呵斥。除了對待英宗身邊的兩名太監以及上書要求他立朱見深爲太子的幾個人比較苛刻外,他待人還算寬厚。景泰八年一切都在平淡中度過,最終塵封在歷史之中。
朱祁鎮又重新回到了這裡,他改元天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天,但這一天真的來了,他很感激那些扭轉他命運的人,對這些扭轉他命運的人都達到了他們的理想。政變的首席策劃者徐有貞被任命爲兵部尚書,封爲武功伯;石亨晉升爲忠國公;曹吉祥爲宦官首腦;楊善被任命爲禮部尚書。他們的追隨者也各有賞賜。
我們的天子似乎又在走懵懂、任性的老路,但這至始至終都是表象。在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就隱藏着幕後,讓王振衝在前面,當他在塞外北狩的時候他的表情儘量做到平靜如水,他甚至懂得如何跟這些瓦剌人和平相處,以取得他們信任與好感,他的內心不再有懊悔,只想一天天堅強的活下去,如今的他再次君臨天下,他已經沒有任何依靠,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躲藏在後面,他要獨自面對這個帝國,獨自去對付他的臣僚,他的辣手也逐漸顯露出來。他不會信任任何人,任何事情的發生他不會再感到莫名其妙,他不會因爲某些人擁立了他而對這些人感恩戴德。
大規模的清洗並不是僅僅殺了王文和于謙了事,事實上這只是一個開始,在這八年中,那些不替自己開城的人,那些不主張議和以迎回自己的人,那些說自己兒子閒話的人,那些侮辱、輕視自己的人都要一個一個找他們算帳,事實上這些不用自己費腦子一個個去想,下面的人都替自己記起來了,自己所做的就是勾對就行了。天順元年從宦官到文官,從京城武將到邊關武將,無論是有爵位的還是沒爵位的皆是殺的殺、關的關、流放的流放、免職的免職,整個帝國的官僚系統爲之一空。當然了那些替自己說話的人,甚至爲了自己的名譽而身死的人也是要陸續追封或獎賞,這些也當然有人替自己羅列名單。英宗的愛憎分明在這裡得到了鮮明的體現,八年的屈辱、隱忍終於是出了一口惡氣。
景泰年間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推倒重來,就連於謙設立的十團營也被廢掉,重新成立了三大營,而這三大營仍然由石亨、曹吉祥掌管。此時的石曹已經是飄飄然,他們對於權力的貪戀達到了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地步。
我們的天子對徐有貞、石亨、曹吉祥早就有了考慮,他借這三人之手清除掉那些跟自己若即若離的人,然後給徐有貞、石亨、曹吉祥很高的榮譽與權力,讓他們行爲出現偏差,然後再來收拾他們。石亨與曹吉祥果然如此,他們不斷把手伸向各部衙門,安插私人,甚至想控制內閣。天順元年還沒有結束,英宗就已經醞釀除掉石曹。他首先暗示內閣大學士徐有貞和李賢彈劾石曹,徐有貞、李賢不僅沒搞倒石亨和曹吉祥反而敗在對方的手裡。此時的英宗明白倒石和倒曹的機會還沒有到來,他需要石亨和曹吉祥犯更大的錯誤,他同時也明白一個問題靠這些文臣是倒不了石亨和曹吉祥的。爲了安撫石亨和曹吉祥,英宗反而將徐有貞、李賢降職外放,這些皆是欲擒故縱、以退爲進之策略。如此同時,英宗開始改派大批錦衣衛對石亨和曹吉祥進行布控。天順三年英宗終於收網,八月份石亨的侄子石彪被錦衣衛抓捕,在錦衣衛詔獄中石彪抗不住酷刑開始咬向石亨,隨即石亨被撤除一切職務。英宗對石亨的監視並沒有撤除,校尉們仍在暗中監視着石亨的一舉一動,天順四年元月,石亨因爲說了一些牢騷的話被錦衣衛偵知,英宗下令將石亨關進詔獄,石亨最終死在詔獄。
處死石亨只是一個開始,英宗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曹吉祥,曹吉祥對此也是洞若觀火。曹吉祥非常後悔擁立了這麼一個君主,他更後悔沒能及時跟石亨聯手發生兵變,如今只有自己一人獨自應對這個局面。他知道有無數隻眼睛盯着自己,自己的府上也到處都是皇帝的眼線,一種無形的壓力逼迫着自己喘不過氣來,無論自己再小心翼翼還是難逃一死,索性來個魚死網破,說不定還有生路。
此時曹吉祥的手上已經掌控一部分禁軍,雖然天順元年石亨、曹吉祥氣焰囂張,但英宗始終沒有將全部京營交其手裡。天順五年七月二日曹吉祥率領五百蒙古降兵由自己的義子和侄子們率領作爲外援,自己率領內城京營作爲內援打算一鼓作氣攻佔皇宮,誰知蒙古降兵中已有皇帝的眼線,此人密報了一切,英宗急令關閉九門,就在大內將曹吉祥抓捕。此時曹吉祥義子曹欽、侄子曹鐸正率全副甲冑的武士沿長安街奔來,各部平叛軍士也趕赴前來,雙方在長安街上激戰一整天,曹欽自盡,曹鐸被殺,衆軍擁入曹家宅地,男女老幼盡皆被屠。
至此正統末年、景泰年間的所有朝臣盡皆散去,有的是因爲年老而致仕,有的是因爲一些事情而被誅殺,還有的是被貶黜,整個朝堂爲之一空。英宗皇帝本不希望如此,實乃因爲1449年的土木堡事變改變了上層的政治結構平衡,從一個不平衡的政治結構達到一個新的政治平衡結構的確需要一個調整期,這個過程是復位後的英宗親自完成的,從這裡可以看出英宗的御人能力。的確,在某些方面他顯示出了比宣德皇帝更兇狠的手腕。在老一輩的勳貴和文臣在土木堡集體埋葬後,帝國已經沒有再可以幫助他的人了,他依靠的是自己處理了該處理的事情,這個時候他才三十幾歲,這在別人也許還在爲太子的時候,我們這個帝王卻已經歷了人世的滄桑,雖然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令他的內心再起波瀾,但難能可貴的是他還保持一顆純樸的心。
我們這個皇帝依然是一個善良的人。
英宗復位後經過兩次清洗帝國的整個官僚中樞爲之一空,面對空蕩蕩的朝堂我們的皇帝沒有表現出不適的感覺,他正逐步發現和任用一些品行優良、勤於政事的官吏,這些官吏都跟皇帝保持了良好的關係。對於鎮壓曹吉祥叛亂的官吏皇帝也沒有給予很高的封賞,這些都使得經過曹石兵變後的天順王朝能夠保持政治清明的狀態。
無論是李賢,還是後來的嶽正、彭時、呂原他們都與英宗保持了默契的合作,經過從正統到天順年間的三場政治地震,如今的閣臣們已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們不再像王振、徐有貞、曹吉祥那樣跋扈,也不會像三楊那樣發揮中樞的作用。無論他們如何勤懇辦事,無論他們如何令英宗滿意,君臣之間已經再無法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