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讓他玩命?
秦堪現在正三省吾身,反思人生。
他想不通,爲什麼老天要這樣對待像他這麼善良的人,他沒幹過什麼壞事,充其量只是偷了秦莊幾隻雞,剽竊了後人幾首詩而已。
“善良”是個相對的詞,跟那些殺人放火,橫行鄉里的惡棍比起來,這還不夠善良嗎?
一個平民白身摻和在兩位朝廷官員的恩怨中,不知會有怎樣的死法……
秦堪悲嘆,鼻子都快揉成了蒜頭鼻。
“杜姑娘,麻煩你把令尊和那位御史大人之間的恩怨從頭到尾詳細的說一遍。”
杜嫣不解道:“我剛纔不是跟你說過嗎?”
秦堪尷尬道:“剛纔根本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爲什麼沒聽進去?”
“因爲當時腦子裡正想着怎樣甩掉你這個麻煩……”
杜嫣笑了,笑得很甜:“你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至少很坦率。”
於是杜嫣又把她爹和巡按御史石祿的恩怨細說了一遍。
秦堪聽得冷汗直冒,他再次確定,答應幫這個忙實在是個很不冷靜的決定。
杜嫣說完後便期待的看着他,長長的睫毛撲扇撲扇的。
“秦公子,此局可有解?”
“有解。”
杜嫣兩眼大亮,呼吸不自覺的急促起來:“如何解?”
秦堪淡淡掃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第一,……給錢,一百兩銀子。”
杜嫣覺得自己的腦袋像寺廟裡的銅鐘,被撞得嗡嗡直響。
“這種時候,你居然還有心情要銀子?”杜嫣咬牙切齒。
秦堪好整以暇:“杜姑娘,你要搞清楚,我一個平民百姓摻和官場,是件很玩命的事情,只收你一百兩銀子實在是揮淚甩賣,跳樓清倉價了……”
“……好,事成之後給你一百兩,說話算話,但是,事若不成呢?”
“事若不成你也要給錢,用這一百兩給我買塊墓地,買副棺材,造個豪華點的墓碑,剩下的換成紙錢,燒給我……”
杜嫣兩眼噴火:“我一定會燒給你的!”
…………
…………
杜嫣很輕鬆,同時也很好奇,她很想知道秦堪如何解這個看似化解不開的死局。
巡按御史的權力有多大,杜嫣這個官二代自然清楚的,雖是七品官,但這種七品官一旦下到地方,權力跟欽差大臣差不多,地方官執政的優劣,皆由他一言而決,然後一紙送上南京都察院,地方官是升是免,是嘉獎是斥責,便是都察院大佬們張張嘴皮子的事了。
石祿與她爹杜宏昔年結怨,自然不會給杜宏什麼好果子吃,可以說,石祿人還沒到山陰縣,杜宏的結局已經註定了。
這個死局,秦堪怎麼解?
“這個石祿,他後面的靠山是南京兵部尚書秦民悅?”
杜嫣點頭:“對。”
“你爹的靠山呢?別告訴我你爹這些年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
杜嫣欲言又止,最後橫他一眼,道:“此事機密,我怎能隨便跟外人亂說?”
秦堪:“…………”
他此刻真想扭頭便跑,邊跑邊捂着耳朵,學着瓊奶奶言情劇裡的主角那樣淚流滿面嘶吼:“不說算了,我不聽,你想說我也不聽,不聽……”
然後就這樣跑出她的視線……
這件要命的麻煩就算躲過去了。
可惜杜嫣沒讓他得逞,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坦然以告:“說來你也許不信,我爹在朝中……真沒有所謂的靠山,如你所言,他真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如今的。”
看着杜嫣清澈的目光,秦堪知道,她沒有說謊。
秦堪嘆氣:“一個沒有靠山的知縣爲何要招惹一個有靠山的御史?你爹難道吃錯了……咳咳咳……”
說話還是不要太忘形,多危險啊,再說快一點,該吃藥的便是他自己了。
杜嫣冷冷盯着他:“別說廢話了,有辦法嗎?”
“有。”
“什麼辦法?”
“拿石祿的把柄。”
“朝中無人,我爹有什麼辦法拿他的把柄?”
秦堪笑得很瘮人:“小杜同志的思想解放得不夠徹底呀,有把柄要拿,沒把柄製造把柄也要拿。”
下一瞬間,秦堪突然發現自己被杜嫣單手舉到了半空中,像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
“說人話!”
“陷害他!……放手,八婆!”
山陰縣衙內。
杜宏頭戴烏紗,穿着正式的青色七品官服,官服正中的補子上繡一隻鸂鶒。
他坐在縣衙二堂左側的廂房裡翻閱公文,神情鎮定且從容。
杜宏是正經科班出身的讀書人,弘治三年的二甲進士,沒有背景,沒有後臺,所以翰林院裡熬了近八年才外放爲官。
讀書人有着讀書人的傲骨,他看不慣如今大明的官場風氣,更不屑鑽營權位,結黨營私。
所以他到如今還只是個七品知縣,升遷無望,罷免在即。
內院裡,杜夫人已經收拾好了細軟包袱,杜家陷入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望中。
官場裡藏不住秘密,衙門裡的縣丞,典史,主簿,師爺等等小吏已經聽說了縣尊大人有麻煩了,一個很大的麻煩。
縣尊大人竟然跟即將到來的巡按石御史有怨?
跟着這樣的上司怎有前途可言?
人走茶涼是官場常事,現在杜知縣雖然人沒走,可山陰縣衙裡的茶已透出了幾分涼颼颼的味道。
大家瞧着杜知縣的眼神都變了,公務來往時變得很客氣,很畏懼,這種客氣和畏懼從骨子裡透着冷漠,就好像躲着一個沾滿了晦氣的人,生怕他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那種感覺。
杜宏靜靜地將大家的反應看在眼裡,老實說,表面從容淡定的他,其實有一種想掀桌子罵孃的奔放心情……
公房裡很冷清,也很安靜,自從知道和縣尊結怨的石大人要來巡查,杜宏辦公的廂房便突然冷清了,大小官吏繞道而走,實在避不過去的公事便打發長隨或雜役送來批覆。
踏入官場十四年,杜宏又深刻體會了一次世態炎涼。
門外閃進一道倩麗的身影,悄然無息。
“爹,那個石祿快到山陰縣了麼?”杜嫣眨着眼,眼中有些忐忑,有些憂慮,還有些……興奮。
杜宏心事重重,沒注意到女兒神情有異,只是點點頭,道:“不錯,快到了。”
說着杜宏的嘴角浮起譏誚的冷笑:“奉命巡按蘇杭紹興三府,出了南京城便直奔我山陰而來,這個姓石的連官場體面都不要了,想罷免老夫的心情真是迫不及待呀。”
“爹,可有法子應付?”
杜宏一哼,道:“老夫還能如何應付?他想罷免便罷免好了,大明官場黨同伐異,沆瀣一氣,這官兒不當也罷。”
杜嫣咬着下脣,小心地瞧着老爹,訥訥道:“爹,如果……如果有辦法化解呢?”
杜宏一楞,看了女兒一眼,接着失笑:“你有辦法?”
“女兒沒辦法,可是……有一個人或許有辦法。”
“什麼人?”
“一個不要臉的人……”
杜宏皺了皺眉,剛待仔細詢問,門外有長隨恭敬稟道:“縣尊大人,南京巡按御史石大人官駕已至山陰縣,半個時辰後到西城門。”
杜宏凜然,神情愈發冷厲,擡手正了正官帽,站起身冷冷道:“命闔縣大小官吏捕快差役到西城門,迎接這位御史大人的官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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