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墳沒被刨還哭得如此悽慘,可見張永這段日子定被劉瑾欺負得很慘。
“劉瑾他最近幹了什麼?”
張永哭道:“這閹賊自從掌了司禮監後越來越不把咱們當初東宮的老弟兄瞧在眼裡了,秦帥離京這些日子,劉瑾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個名叫張彩的吏部主事,其人見識非凡,劉瑾將其引爲左膀右臂,凡事言聽計從,最近張羅着除朝弊,興新政,想做出點事情讓滿朝文武瞧瞧……”
秦堪笑道:“劉公公施新政這不挺好麼?我朝沉痾漸深,有劉公公大刀闊斧改革一番,未嘗不是件好事。”
張永氣道:“新政本是件好事,這劉瑾卻把一本好經念歪了,藉着裁撤朝廷冗官冗員精簡衙門的由頭,卻大肆收取賄賂,誰給他送了銀子,無論多沒必要存在的官兒,劉瑾大筆一揮,一律留用,誰沒給他送銀子,無論吏部考評多好的官兒,一律捲鋪蓋滾蛋,秦帥,您說說,這是新政嗎?這簡直是胡作非爲呀!朝廷像他這麼個搞法,過不了兩年就得天下大亂。”
秦堪無言苦笑。
劉瑾新政的出發點是好的,他確實是想做一番事業證明自己的能力,大明歷史上的太監不一定全是壞名聲,也有好太監,比如成化年的懷恩,比如弘治年的蕭敬等等,提起這些太監,就連看太監不順眼的文官也不得不伸着大拇指誇讚一聲,劉瑾終究是有理想的。他也想像懷恩和蕭敬一樣,在歷史上留個好名聲。
然而劉瑾終究不是做大事的人。或者說他缺少做大事的素質,一個終年在東宮裡服侍太子的老太監,若說他對天下大勢,對朝堂弊病,對祖宗成法有多深的瞭解,委實不大可能,有限的見識,貪婪的性格決定了劉瑾新政終究只是個笑話。它不知不覺間已變質,成了劉瑾斂財的一個藉口。
秦堪睨着張永:“劉瑾搗弄他的新政,不論是成是敗都是他和朝廷的事,你哭得那麼委屈幹嘛?”
張永悽然道:“雜家能不委屈嗎?這個破新政第一個就拿內宮開刀,說什麼節省內帑,精員簡兵,把雜家名下的御馬監裁了兩停不說。還將每年內庫撥付御馬監的銀餉扣下半數,下面的軍士驟然間連溫飽都不可得,雜家這個御馬監掌印還做得下去嗎?”
秦堪很不厚道地挑撥:“這可不能忍,張公公,你應該找他理論,抽他啊!”
張永憤然道:“誰說我沒抽?抽了!別人怕他司禮監掌印。雜家可不怕!雜家當時便打上門去抽了劉瑾一個大馬趴,官司打到皇上面前,皇上不鹹不淡和了幾句稀泥,回去後劉瑾那雜碎立馬便將御馬監的銀餉又扣下一半……”
“再抽!”秦堪攛掇的表情比小人還小人。
張永悽然搖頭:“抽不得了,再抽他又扣我銀餉。抽他太貴,雜家抽不起……”
“笨啊。你把劉瑾抽死了,以後誰還敢扣你銀餉?”秦堪繼續煽陰風,點鬼火。
張永幽怨地瞪着秦堪:“秦帥,雜家千里迢迢來找您,您能否誠懇一點?給雜家建議時能否不要把我想象得那麼蠢,可好?”
秦堪失望地嘆口氣,神情黯然。
抽死劉瑾都不敢,張永也不是幹大事的人啊……
…………
…………
“秦帥,您是陛下最親近的人,若論地位,不比劉瑾差,雜家剛纔念着聖旨,聽着萬歲爺給您留的話,心裡既羨慕又嫉妒,秦帥,萬歲爺拿您當兄弟,當家人,雜家當您是一棵參天大樹呀……”張永眼巴巴地盯着秦堪,言中之意,昭然若揭。
秦堪笑了笑,這話說得太赤裸,只差沒有直白說一句抱大腿求包養了,他明白張永的意思,而且與張永的想法也一致,都希望劉瑾倒臺,希望他死無葬身之地,但,欲除劉瑾,現在可不是好時機,不怕丟臉的承認,秦堪現在扳不倒他。
“張公公遠來辛苦,關外不如關內繁華似錦,不過塞北風光恢弘大氣,倒也頗有一番情致,張公公不如隨我一路去遼陽,既然出了京,便好好遊玩幾日,如何?”
張永見秦堪不動聲色,而且也不接他的話茬兒,張永廝混宮中日久,自然也不是凡事形於色之人,既然秦堪似乎不願談這件事,張永也直爽一笑,點頭應了。
大軍東進,數萬人浩蕩前行,十餘
日後入了遼陽府。
一路被押解的李杲,張玉,任良等人一進遼陽,臉色愈發絕望。他們知道,自己的人生恐怕也走到頭了。
果然,秦堪進遼陽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開堂審案,遼陽知府衙門內,當着本地鄉紳和百姓的面,錦衣校尉將收集起來的罪證一樁樁一件件擺在公堂上,李杲任良等人跪在堂中,似乎連辯解都沒了力氣,渾身抖如篩糠,幾乎癱軟在地。
秦堪沒打算跟他們講什麼莫名其妙的仁慈,這些人多年來犯下的罪案太多,僅殺民冒功一事,有證可查的便有數千人,爲了他們自己的官位,數千個無辜百姓在他們的指令下就這樣被一刀砍了,人命在他們眼中形同豬狗,拋去其他欺男霸女,圈地奪田,欺上瞞下的罪狀不提,僅只冒功一項,足以讓他們死一百次了。
審理很順利,堂中原遼東都司諸官諸將幾乎沒做任何辯解,垂頭認了罪。
籤供畫押之後,一支批箭扔下了公堂,原遼東都司一應犯官罪將三十餘人,一律明日法場問斬。
第二日,遼陽城內人山人海,城內城外的鄉紳百姓們紛紛進城,聚集在城東法場邊。
午時三刻,鼓聲擂響,劊子手朝鋼刀上噴了一口烈酒,隨着監斬官一聲令下,三十多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地。
法場瀰漫一股欲嘔的血腥氣的同時,無數百姓忽然失聲痛哭,面朝知府衙門方向虔誠跪拜磕頭。
知府衙門裡,秦堪獨自站在內堂的院落中,靜靜看着一羣大雁排成人字往南飛。
此時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呂志隆,想起了他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了功過難評的宣府參將李崇,想起他曾經說過的邊鎮現狀,一句句振聾發聵的言語至今彷彿還在他耳邊嗡嗡迴響。
秦堪很想再去一次崇明島,去呂志隆墓前拜一拜,然後認真地告訴他,當初在他墓碑前發下的誓願,自己一直未曾忘記,並且,正在一步一步地實現它。
今日遼陽斬下的三十多顆首級,便是一個開始。
改變一個時代何其艱難,一路永遠不可能和風細雨,那麼,便從血腥殺戮中證道吧。
李杲死了,死不足惜,他的死並未在秦堪心中泛起絲毫漣漪,此刻他腦子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遼東都司上下數十個官位,麾下六個衛所的將領,無疑要全部換掉一批,趁着殺李杲立威的時機,大刀闊斧對遼東來一次大換血,正其時也。
問題是,如何梳理這千瘡百孔的遼東呢?秦堪遲早要回京的,遼東下一任的總兵官交給誰才合適?若換上一個心性惡毒的人上來,沒過幾年又將遼東弄得民怨沸騰,那麼自己這一次清洗遼東有何意義?終究爲了他人的富貴做了嫁衣。
總兵官的人選是個大問題啊。
院子不遠處,葉近泉精赤着上身,舉着一塊石磨,偌大的石磨在他手裡輕若無物,隨着他的意志在手上翻騰。
秦堪心中一動,走到葉近泉面前問道:“師叔,你隨張宗師學藝幾年?”
提起張松溪,葉近泉急忙停了下來,神色恭敬地往南面一抱拳,這才道:“十來年了。”
秦堪若有深意問道:“除了跟隨張宗師學藝,你的人生應該還有別的經歷吧?”
葉近泉抿脣,臉色有些難看了。
秦堪自顧道:“一代宗師大俠的入門弟子,竟混到淪爲流民,被我從流民營裡選出來當店夥計,與張永對打的時候分明手下留情,故作不敵,我家夫人三番五次試探你,你也非常配合,每次被她一巴掌狠狠拍到地上也不生氣,東廠番子圍攻我家時才顯露出了真正的身手,後來主動請纓爲我練新兵,軍伍戰陣無一不通,分明有將帥之才,隨我出京巡視遼東,一路安營紮營,佈置探子,安排糧草更是行家……”
葉近泉神色越發難看了。
秦堪卻絲毫不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師叔,令師與我岳母有師徒之實,傳延兩代也是難得的緣分,你已沒有家人,這世上唯一可稱作‘家’的地方,就是秦府,可稱作你家人的人,只有我和我夫人,師叔就不打算跟家人說幾句實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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