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秦堪的立場上來說,花當真的想多了。
不論雜種土狗還是純血藏獒都是狗,血統再高貴也是畜生,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站在花當的立場卻不一樣了。
朵顏部落的生活習性和蒙古人沒什麼區別,同樣以放牧爲生,偶爾乾點搶劫的兼職,而且他們也自稱是純正的蒙古人,這些年在大明,瓦剌和韃靼的夾縫中艱難生存,衣食不裹,窮困潦倒,可以說他們窮得只剩下這點所謂的高貴血統了,如今明廷卻提出爲他們築城,教他們農耕,漢蒙通婚等等,這些建議聽起來似乎都是爲他們着想,實則用心險惡。
花當對大明不可能沒有了解,秦堪提出的這些建議,花當一條都沒答應,而且一眼便看穿了明廷的圖謀。
嫁一個女兒給漢人是由於政治需要,不得不爲之,但若敞開部落,無論男女皆與漢人通婚,那就不可能答應了。
秦堪揉了揉鼻子,苦笑道:“花大當家的比我想象中的聰明,是我小瞧天下英雄了……”
丁順笑道:“侯爺面前,花當怎能稱得‘英雄’?天下的英雄未免太不值錢了,頂多,他也只是個花大當家的罷了。”
秦堪搖頭道:“不可輕敵,丁順,你要死死記住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異族必須要有充分的戒備,他們的眼前利益或許可能暫時跟咱們站在同一條線上,但他們的根本利益仍舊與我大明是敵對的。”
“是,屬下記住了,侯爺,花當拒絕了侯爺的提議。以後……”
秦堪想了想,道:“這件事先放下,回頭我給遼東錦衣衛千戶所下個條子,京師北鎮撫司撥一筆銀款出來,令千戶所在廣寧。開原,四平三個互市開幾家商號,專用來交易與朵顏部落的皮貨牛羊肉馬匹,以及他們所需要的茶葉,稻米,絲綢等物質。幾家商號不可暴露與錦衣衛和朝廷的關係,聘請專門的商業人才管理,將商號做大做強……”
“侯爺的意思是……”
秦堪冷冷道:“三個互市不能真由大明的商人和朵顏部落說了算,朝廷開放互市不是爲了養狼,互市的商品流量和價格等等,最終還是要掌握在朝廷手裡。否則怎能拿捏朵顏部落?”
丁順思索半晌,眼睛一亮,笑道:“此舉不但給錦衣衛添了進項,而且還將互市掌握在朝廷手裡,朝廷說什麼就是什麼,朝廷說什麼價就是什麼價,侯爺高明。這可是軟刀子割肉,三兩年以後,花當就知道有多疼了……”
“四平屬海西女真範圍,朵顏還沒把它打下來嗎?”
“花當老奸巨滑,不容易上當,目前朵顏部主要交易的互市只有廣寧和開原,對四平並沒有任何舉動。”
“派人去朵顏和海西女真兩地,幫花大當家的燒把火,挑挑事,看戲的都落座了。唱戲的怎能不上場?這不道德。”
從丁順府裡出來,秦堪忽然苦笑兩聲。
原本是來探望屬下的傷,結果探望到最後變成了工作安排,說的人和聽的人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彷彿探望病人本來就應該安排工作。不安排倒成了不合規矩。
秦堪離開丁府不到一柱香時辰,丁順便帶着未愈的傷上轎離家,匆匆趕往北鎮撫司。
秦堪的命令化作一道道指令,飛往遼東。
坐在官轎內,秦堪眉心揉得發疼,隨着身份越高,肩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然而來自四面八方的掣肘也越來越多,想做一件事太難太不順利,比如想將一百門佛朗機炮調往遼東邊鎮,如此正常而且迫在眉睫的事情,秦堪都不得不動點小聰明,繞開朝中的重重阻力才能達到目的,以後若有更重要更不能耽誤的事,那時難道還指望這點小聰明嗎?
無可否認,如今秦堪最大的阻力只有劉瑾。
手指無意識敲着膝蓋,秦堪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劉瑾……
現在下手除他,是不是到火候了?
…………
…………
不管除劉瑾有沒有到火候,有件事秦堪必須要做。
做這件事必須找張永,非他莫屬。
秦侯爺回京時對西廠大開殺戒,殺完之後忽然覺得自己應該低調了,就算不隱姓埋名,至少也該大隱於市。於是有些事情不得不找人幫忙。
時下京師一共駐紮軍隊二十餘萬,各軍皆有職司,比如十二團營,就是拱衛京師城池以及周邊,而御馬監所屬騰驤四營則完全是保衛皇宮,許多後世的影視劇裡演到內廷爭鬥高潮部分,圖窮匕見之時皇帝身邊忽然冒出兩股青煙,煙霧散去,兩名絕世高手不僅幫皇帝擋住了最要命的一刀,還一陣噼裡啪啦拳腳將敵人揍得找不着北。
這兩股青煙冒出來的人,就是屬於騰驤四營所屬,專門爲了保護皇帝,皇帝出行上朝時的儀仗皆是錦衣衛所屬,一個個生得魁梧高大,實則武藝稀鬆,說白了就是樣子貨,擺出來給人看的。
皇帝真正的貼身侍衛皆出自御馬監,絕世高手看起來孤傲超羣,各種不羈各種冷酷,實則見了張永也得乖乖跪下稱一聲“督主”。
而張永,見了秦堪也得恭敬拱手,稱一聲“侯爺”。
數千年的官場,其實就是一條高級食物鏈。
另外說一句,如果不是高手出現時身上確實着了火,一般而言他們是不會以釋放煙霧爲登場亮相的方式,敢在皇帝身邊玩火玩煙,誅九族的下場。
…………
第二天,秦堪約見了御馬監掌印張永。
欠債的見債主,雖說不至於要賣喜兒那麼嚴重,但至少還是要爲債主盡心做幾件事的,更何況不僅僅是銀子的關係,劉瑾勢大,張永若不緊緊抱住秦堪的大腿,宮裡宮外沒有後臺靠山,劉瑾會把他吞得連骨頭也不剩,這一點張永很清楚,戴義也很清楚,他們的利益跟秦堪是緊緊連在一起的,劉瑾與秦堪的明爭暗鬥裡,若秦堪落了下風,他們也討不了好。
與秦堪相談一番後,張永恭敬告辭。
回宮後的張永找了個機會,向朱厚照提了一下佛朗機火炮的事情,朱厚照也沒在意,當即便交給了劉瑾。
劉瑾與張永不合,聽說張永欲要這一百門火炮,當下冷笑兩聲,馬上拋諸腦後。
張永耐心等了兩天,也不着急,兩天以後,確定劉瑾絲毫沒有將佛朗機炮交給他的意思,於是向騰驤四營下了一道軍令。
不到一個時辰,京師突生變故。
御馬監騰驤四營出動了一個千戶,千餘人殺氣騰騰闖進了位於金水大街後巷的造作局倉庫,當着造作局司庫官員的面,千餘人不由分說強行將倉庫大門破開,將裡面造好的一百門佛朗機火炮搶了就走,司庫官員大急,伸手只攔了一下,便被千戶一個耳光扇暈過去。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將佛朗機炮擡進了騰驤四營的營地。
不得不說,劉公公最近時運不濟,碰到的都是一些不斯文不講究的人和事,而且它們都有個共同點,絲毫不怕他的權勢,其代表人物有:秦堪,張永……
御馬監搶了造作局,劉瑾暴怒,最近他經常暴怒。
拉扯着張永,劉瑾和他大吵一架,二人鬧到朱厚照面前,首先還能保持風度,擺事實講道理,接着漸漸爭吵起來,最後張永動了怒,忍不住一拳揮去,當即將劉瑾的眼眶揍成了一團黑,劉瑾大怒,二人當着朱厚照的面扭打在一起,一時間摳眼挖鼻扇耳光,什麼招數都使過,若非二人因生理原因無桃可偷,更下流的招數都有。
都是寵信的太監,朱厚照也不便拉偏架,熱鬧過後,御馬監搶奪佛朗機炮一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御馬監搶了就搶了。
劉瑾和張永的矛盾由來已久,從東宮開始二人便常有爭鬥,這件事過後,二人的關係已上升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互相對對方生出了不死不休的殺機。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初春的京師萬物復甦,城內城外綠意盎然。
春日的暖陽裡,百姓們攜家帶口出門遊玩,國子監的士子們也三五同窗好友成羣,相邀出城踏春尋覓佳詩良句,城外高高的山坡上,無數只紙鳶在天上飛舞,孩子們牽着長長的線,歡快地奔跑在翠綠蔥蔥的草地上。
暖陽普照的季節裡,城外一輛馬車徐徐駛向京師朝陽門。
馬車簡樸無華,車外只有兩名老僕相隨。
車內坐着的,卻是大明邊鎮赫赫有名的人物,——三邊總制楊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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