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缺銀子,所以要把倭寇幹掉……
秦堪的這番話可謂神邏輯,朱厚照聽得滿頭霧水,看着秦堪的目光莫名的敬畏,雖然不明白這番話裡的邏輯是怎樣跳脫的,但可以肯定,一個嘴裡不說人話的人一定有他厲害的地方,話裡的意思先別想,趕緊先崇拜一下總是沒錯的。
“你等等,先別說話,讓朕好好理一理……”朱厚照揮了揮手,打斷了秦堪接下來正準備開口的長篇大論,並且露出一個比較歉意的笑容:“朕最近在酒肆裡消磨過多,有點跟不上你了,你慢點說。”
秦堪表示理解,畢竟長時間做着點頭哈腰擦桌子動作,再聰明的雙核也會變成單核的。
朱厚照理了理思路,道:“你剛纔的第一句,朕缺銀子這是事實,要賺銀子也是當務之急,前些年先皇往大明各地派太監爲礦監,於是後來內庫每年有了礦稅銀子,朕登基之後手頭確實寬鬆了些,可用錢的地方也多了,每年多出來的那一兩百萬兩稀裡糊塗便花掉了,再說你剛纔的第二句,幹掉倭寇朕也很明白,這幫傢伙窮兇極惡,荼毒禍害我大明沿海子民,朕欲除之久矣,現在朕只想問問你,賺銀子和除掉倭寇,這兩句話有因果關係嗎?”
“有,誅除倭寇一則爲了根除百年之患,爲這百年來慘遭倭寇屠戮的沿海子民報仇,二則爲了通海路,靖內海……”
“爲何要通海路?”朱厚照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秦堪遲疑了一下,終於一咬牙道:“通海路是爲開海禁!”
朱厚照猛然扭頭,緊緊盯着秦堪。
秦堪嘆了口氣。道:“陛下,祖宗成法因時因勢而制,所謂‘時勢’,只是百餘年前的時勢,如今百年過去。滄海桑田,時勢已變,祖宗成法也該變一變了。記得陛下剛登基不久,臣便爲陛下含蓄提過開海禁一事,如今天津城漸漸繁榮,天津東港夜以繼日打造海船。而日本國君弱臣強,戰亂不休,此時我大明開海禁,東風備矣。”
秦堪說完小心地看着朱厚照的臉色,心中不由有些忐忑緊張。
平日君臣二人商議國事都是嘻嘻哈哈里將事情定下,秦堪的觀點朱厚照鮮少反對。這裡面除了二人的思維高度一致外,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間的默契和信任,都知道對方不會欺騙自己,說什麼都坦然。
但今日此刻不同,百餘年前太祖皇帝下旨禁海之後,彷彿連天下人的嘴都禁住了,“海禁”二字根本提都提不得。堪堪與大逆不道相提並論了,這樣的情勢下,秦堪突然提出開海禁,饒是與朱厚照交情深厚,秦堪也不得不爲自己捏了把汗……
話已出口,朱厚照竟然沒發脾氣,反而沉默下來,過了許久,他擡起頭,緩緩道:“開海禁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下面大臣們的意思?”
秦堪嘆道:“目前只是臣個人的意思。”
朱厚照搖頭道:“朕當年還是東宮太子時。楊廷和先生有一次在春坊跟朕聊過開海禁的事,楊先生說過,其實禁海對大明來說,是弊大於利的,我大明身爲周邊藩國宗主。閉關鎖國本是下下之策,更何況一鎖便是百多年,朝廷國庫缺銀子,內庫缺銀子,地方官府挖條溝渠,修個河堤,辦個官學,他們也處處缺銀子,大家都知道銀子是個好東西,更知道若開了海禁,銀子將會大大充盈我國庫,可爲何一百多年過去,偏偏朝堂上沒一個人敢提開海禁一事呢?”
秦堪聽懂了朱厚照話裡的意思,神情愈發苦澀:“究其原因,終是內憂外患。”
朱厚照嘆道:“不錯,內憂外患,大明之外,倭寇海賊橫行大海,見船便搶,見人便殺,日本處於內亂,自顧尚且不暇,根本毫無辦法解決,而我大明軍衛孱弱,不堪一戰,當初你親自參與過崇明抗倭一戰,我大明軍衛弱到什麼程度你比朕清楚。大明之內,朝中並不乏目光長遠之輩,其實人人都知道開了海禁有好處,這些大臣們目光雖長遠,但心思卻長歪了,一見有好處,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強國,而是怎樣肥己,於是口中叫囂着祖制不可違,私下裡卻勾結商人揚帆出海賺銀子,名聲也撈了,銀子也撈了,所以國庫越來越窮,而官員越來越富。”
朱厚照神情難得的正經,停頓片刻後,接着道:“楊先生還跟朕說過一樁往事,弘治九年時,有一個名叫顧承的七品御史,此人進士二甲及第,可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翰林院熬了兩三年後被任爲監察御史,上朝頭一天便上了一道奏疏請開海禁,當時父皇頗爲驚訝,懷着試探的心思,於是提出讓內閣和六部議一議,結果話剛說完,滿朝沸騰,大臣們不敢罵父皇,卻指桑罵槐將顧承罵得體無完膚,近百人一涌而上,當殿參劾顧承禍國誤君,違敗祖制,請求父皇嚴懲,羣情憤然之下,父皇不得不將顧承罷官免職,逐出京師……”
朱厚照神色愈見晦澀:“那顧承也沒好下場,滿懷抑鬱收拾行裝離開京師,還沒到真定府,便被所謂賊人半道劫殺,這樁案子成了無頭懸案,後來不了了之……”
“……當初父皇病危,朕終日侍侯榻前,父皇那些日子教了朕許多治國之道,朕記得最深的便是海禁一事,父皇告訴朕,海禁當開,但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引火燒身,只可徐徐圖之,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代兩代才能見到希望,秦堪,朕知道你開海禁是爲一片公心,但海禁這個話頭提不得,它觸及到太多人的身家和前程,無論誰敢碰它,那些牽涉頗深的文官們都會拼個你死我活,哪怕貴爲皇帝國公亦不例外,你若捅了這個馬蜂窩,朕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你。”
秦堪神情陰暗了許多,自從決定開海禁以來,他對大明百餘年來關於開海禁海一事非常關注,錦衣衛留存的許多文案資料也看了很多,朱厚照說的這些他其實都知道,只是聽朱厚照的語氣,開海禁一事比他想象中更艱難,難到連朱厚照這個皇帝都那麼悲觀。
秦堪明白,所有的阻力只爲一個原因,那就是利益。
大明不像別的朝代那樣有後戚,世家和門閥,經過宋元兩朝的戰亂洗禮,顯赫千年的世家門閥早已沒落,太祖朱元璋又是個不怎麼講究的人,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打下這座江山,這座江山就跟驢子的屁股似的被太祖他老人家狠狠烙上了一個“朱”字,所謂光棍眼裡容不得沙子,更何況是朱元璋這種殺人如麻的老光棍,所以世家門閥在大明基本已經絕跡。唯一一個勉強稱得上世家的,只有孔子的後代衍聖公一脈。
世家門閥沒了,天下總有取而代之的階級,權力不可能完全集中在皇帝手裡,於是士子文官集團應運而生,一個掌握了權勢的羣體,不可能放過別的利益,權和錢總是捆綁在一起的,一個都不能少。
勾結商賈暗裡出海與藩國貿易,這便是文官們的利益,他們的利益比大明的國土更加神聖不可侵犯,誰動誰死。
秦堪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知道自己要動搖的,是無數文官士子的命脈,他以一人之力向整個階級發出了挑戰。
“陛下,世事難爲,不能不爲,開海禁的好處臣不必贅言,想必陛下也清楚,既然開海禁是一件於國有利之事,那麼……”秦堪停頓片刻,語氣忽然變得激昂起來:“雖千萬人,吾往矣!”
“好氣魄!”朱厚照讚賞地點頭:“說點有用的,你打算怎麼做?”
“臣打算挨個兒拜訪那些反對開海禁的大臣,一見面就跪下來抱着他們的大腿哭求,如果大臣們通情達理的話,臣跪兩百多次差不多可以開海禁了……”
朱厚照目瞪口呆:“這……這就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不大現實,對吧?”
“何止不現實,簡直是不要臉啊。”
秦堪笑了:“那麼咱們何不換一種比較溫和的法子?既不用求人,也不用殺人,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悄然不覺地讓開海禁成爲朝堂諸臣不得不順從的時勢,那時不用咱們開口,大臣們會自動自覺地請開海禁。”
朱厚照眼睛一亮:“你有什麼法子?”
“開海禁這個題目太大,臣以爲眼下不如換個小題目,算是爲開海禁打下伏筆,文官們可以勾結商賈造船出海,咱們也可以造船出海,海運的銀子他們賺得,咱們自然也賺得,陛下試想,朝堂若人人與海運牽扯上關係,這種風氣帶到地方官府,最後帶到民間,當秘密已不再是秘密,法令也不再是法令,所謂禁海一說,與廢紙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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