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照要做的事情,列出來有幾條几條這樣的。但歸根結底,是他率軍來西北作戰,看到衛所兵制的弊端,想要趁着他在西北這幾個月做出點改變。
核心的觀點,其實就是要推動着明朝的兵制往“募兵制”這個方向走。
但是,衛所制度雖然經過土木堡之變被證明已經失敗了,雖然現行的兵制已是衛所兵和募兵制共存,但是,沒有經歷過嘉靖時期的慘敗,明朝上下對募兵制依舊認識不足。
反應出來的,就是張昭想要改革衛所兵制度,阻力重重。
朝廷中樞遲疑,地方官府、縉紳、士子不配合。
…
…
王恕並沒有開口回答張昭的問題,代爲回答的是王六小姐。她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段婀娜,穿着青衫,一雙美目落在張昭臉上,目光灼灼,聲音清脆的道:“
張相公,你在奏章中提出來的第二條,允許邊軍士卒退役,並且要給他們分配土地,安置費。即便只是以固原、寧夏兩鎮爲試點,哪裡來的土地?
這兩鎮中的膏腴之地,早就被瓜分殆盡。衛所紙面上的土地,只怕一畝都無法分出來。若強制推行,必定會引起激烈的反彈。你打算如何解決?”
她的聲音非常動聽,如同珍珠落在玉盤中的清脆。質地感十足。
張昭一個成年人,自然不會給小姑娘看得不好意思,從容的答道:“我最終的想法,其實是廢除衛所制度,將九邊都改爲募兵制。
所以,這一條,有兩種解決方案。第一,既然要廢除衛所,那衛所名冊上的土地必須要重新釐清。或者售賣,或者分配給軍戶們。寧夏平原是塞上江南,這裡的土地肯定要重新清查一邊。
第二,軍戶人多,地肯定不夠。那麼必須要開拓新的疆域給軍戶們分配。目前可選的地方有多個。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地方,遼東。往北的後套,往西的哈密、北庭、龜茲、疏勒都是富庶之地。南面的安南亦是富庶之地。
第三,朝廷要在輿論上多做引導,侵佔衛所土地,還能有理不成?先以九邊爲試點,再涉及內地的衛所,最終徹底廢掉‘軍戶’這一籍貫。”
天底下沒有新鮮事。
解決辦法歸納起來就是兩件事:第一,分蛋糕,保證相對的公平,讓大多數人得益。第二,做大蛋糕,消化分蛋糕過程中產生、激化的矛盾。最終形成新的格局、平衡。
王六小姐一聽張昭決意要清查土地,推行向外擴張,本能的就覺得這策略不好,看向祖父。
她不會因爲喜歡張昭就喪失自己的判斷。她深受儒家文化影響,不希望對外用兵。
王恕搖搖頭,道:“你先繼續。”
王六小姐“嗯”的應一聲,再對張昭道:“張相公,那你的第一條如何實現呢?本來朝廷在三邊的兵力就是不夠的。如何輪換?”此時,她已經認真起來。
張昭不急不忙的道:“首先,燧發槍兵的戰鬥力遠高於刀盾手,我決意幫西北四鎮沒鎮都訓練約兩三前燧發槍兵。這就足以令兵力足夠。
但邊鎮兵力不夠依我看來,主要還在將領們吃空餉。衛所制度導致軍戶大量逃亡導致的。
所以,輪休其實可以分爲兩種,退役和休假。允許士兵們休長假回家探親。
但這還不是足以解決根本。還是提高將官們的待遇,把他們吃空餉的額度補上去。再輔以監察體系。同時,要推行募兵制,提高士兵的待遇。”
王六小姐略感驚喜,同時微微蹙眉,有着少女的可愛,肌膚如玉,明豔嬌俏,“可這要耗費更多的錢糧呢。”
張昭點點頭,“所以,朝廷需要提高收入,主要應在商稅上做文章,就如同兩宋時那樣。軍隊的開支不能靠僅僅只屯田來解決。那是懶惰的想法。軍屯可以有,但是不應該佔軍費的大頭,更不應該專門設立軍戶。”
王六小姐微微思索一會,張昭這個說法倒是可以自圓其說,再問道:“那麼,第三條,預備役制度的改變呢?這怎麼辦?本來官府和縉紳協商,將預備役的軍官授予他們,讓他們組織鄉民、青壯訓練。這相當於是民團。雖然效果不大,聊勝於無。
而張相公你準備改爲讓青壯們去邊軍服役。這會滋生多少問題啊!秦朝時,戍卒叫、函谷舉。”
張昭承認錯誤,“這個是我想當然了。以爲鄉紳們會拿出自己的青壯去邊軍訓練,正好可以讓邊軍士卒輪休。可以更改成,讓府縣冬天時組織青壯們就近在縣城中服預備役,輪流着來。讓邊軍派人作爲教官來教授。授予鄉紳們的預備役官職繼續保持。
人口資源都掌握在鄉紳手中,我現在不求青壯們能爲國效力。至少在韃靼人打來時,他們能有些自保的能力。”
王六小姐點點頭,明眸看張昭一眼,再看向自己的祖父。她有些被說動。畢竟是他提出的方案嘛。
王恕依舊搖頭,高屋建瓴的道:“張子尚,不管何種政策的推出,必定會有人能找到漏洞。往往是好經被念歪。所以,自古以來,想要做事,需要先得人。
譬如:你要清丈寧夏鎮、固原鎮的土地,誰來清?你想要全面推行募兵,在商稅上做文章,誰來徵收?不解決這些問題,你現在依舊是空談。
內閣諸公,老夫當年打過多次交道,皆是老成謀國之臣。不會輕易同意你的試點。
所以,老夫要勸你一句,不要將政事看得太簡單。這裡面牽一髮而動全身。”
張昭拱手一禮,道:“老大人說的是。學生也不在這裡唱高調,說什麼*******,豈因禍福趨避之。
學生只問一句話,這些事千難萬難,那幾千萬的軍戶們,究竟有沒有好好活着的權力?
我想,他們是有的!
有的人,他活着,別人就不能活。那麼,這樣的人,就要掃到歷史的垃圾堆裡去。”
王六小姐眼睛明亮,心裡默誦着:*******,豈因禍福趨避之。
王恕則是猛的坐直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