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服首輔和刑部尚書,並不等同於說服魏忠賢。
魏忠賢是比他們大的多,但這兩個是文官高官啊,這又是韋寶面臨的新課題。
好在韋寶很冷靜,不慌不忙的。
最關鍵還不在這裡,他們也不是全部爲皇帝着想,關鍵是韋寶的法子,對他們來說操作起來很困難。
這裡有個新舊理念的差距。
“韋大人,刑部要是不這麼做呢?你都察院和大理寺可以這麼做,那是因爲你韋大人厲害,老夫自問沒有這個本事,刑部斷案,一級一級的規矩都是千百年來形成的,哪裡是說改就能改的?”王紀不悅道。
韋寶笑道:“王大人不要生氣,且耐心聽一聽,好吧?你說千百年刑部要都是這樣的,我就說一朝,太祖朝裡是不是這樣的?刑部官員敢不敢胡亂審案?受賄一兩銀子都要被抓去剝皮萱草啊。”
“韋大人,你要是這麼說的話,就去糾察貪污官員好了,我沒有意見!不過你不要鬧的刑部一起對抗都察院,鬧到各地司法癱瘓,天下大亂就好。”王紀威脅道:“不說了,有什麼事情,還是讓都察院的都御史和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對我說吧!我跟你說不着。”
王紀已經意識到韋寶要說什麼了,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聽都不想聽,“首輔大人,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顧秉謙也意識到了韋寶要說什麼,也很爲難,想勸王紀等會走,又開不了這個口。
在司法領域,刑部主要負責判案,都察院主要負責監督判案的人,大理寺主要負責審覈判得對不對。
重大案件三者會一同審理,也就是常說的“三司會審”。
刑部爲六部之一,主管刑罰政令、審覈刑名。
都察院主管監察、彈劾及建議。
明代都察院地位崇高,都御史與六部尚書並稱七卿。
大理寺主管刑獄案件審理。
三者並稱三法司,一同構成明朝的司法機關。
其中刑部的工作最多,要複覈各地刑名案件,尤其是死刑案件。同時要審理京畿地區的案件和重大案件。
除此以外,還有修訂律法、管理減刑事項、管理罰金等等。
都察院主要相當於後世的監察機關,明朝的言官相當活躍,實際上什麼都管。作爲天子耳目,只要他覺得哪個官員做得不對都可以向皇帝打小報告。
在司法領域,則主要是對案件審判進行監督。當然也有糾察之權,對小官員的輕微處分可以自行決斷。
大理寺主要職能是案件複覈,確保司法公正,防止冤假錯案。
大理寺審覈通過的案件,刑部、都察院纔可以具獄發遣。大理寺如果認爲案件有問題,可以抗訴,最終一般會上奏聖裁。
可見都察院、大理寺雖然都有監督審覈案件的職能,但都察院更側重管人,主要是看斷案官是否徇私舞弊,大理寺更側重業務,主要是看案件判決是否有錯。
從地位上看,大理寺相對較低,刑部、都察院主官都是七卿之一,大理寺沒那麼重要。
從業務上看,刑部比較窩囊,幹最髒最累的活,還要受都察院、大理寺雙重監督。
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察院都是最強大的,只可惜都察院通常是各顧各,各做各的事情,沒有刑部和大理寺那麼完整形成一個整體。
所以,三司一直以來都處於一個平衡狀態,分銀子也要看具體案子,這條案子上的官員,不管是刑部,還是都察院和大理寺,相關官員都能分一杯羹,最大的,掌權的官員能分一杯羹。
韋寶這麼做,顯然是要拿走最大的主官的權力,王紀自然不幹。
都察院的都御史和大理寺卿也不想按照韋寶這一套來,只是暫時被司禮監壓住了,魏忠賢不將駁回韋寶在都察院和大理寺自行改造人事的奏本打回來,他們就沒有辦法針對韋寶。
王紀是刑部尚書,刑部並不歸都察院和大理寺管,大家是平起平坐的關係,憑啥聽你韋寶的啊?
韋寶倒是依然很耐心,笑眯眯的攔住了王紀:“王大人,你再忙,也只當是休息一會兒,就給我一炷香功夫,可以嗎、”
“你幹什麼?你還想動手?太放肆了!老夫是朝廷任命的刑部尚書!”王紀見韋寶過來有要動手的傾向,嚇了一大跳,他可是親眼在宮裡面見識過韋寶毆打一衆大員的,他自己當時也在混亂中被韋寶推搡了一下,好在他沒有拼命抵抗,而是跑開了,否則一定也像那幫人一樣被韋寶打倒在地。
顧秉謙也對那一幕歷歷在目,也怕韋寶動手打王紀,趕緊起身道:“韋大人不要着急,千萬不要動手!”
“我哪裡要動手啊?”韋寶瀑布汗,“我就是想請王大人等我把話說完,免得誤會我想分王大人的權力和財富!我們都察院和大理寺以後不但不卡刑部,而且我還能保證王大人以後能拿到比現在更加豐厚的收入,權勢聲望也將增加!”
王紀停下了腳步,一方面有點怕韋寶動手,一方面被韋寶弄糊塗了,按照韋寶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做法,一定會損害主官的利益,以前有什麼案子,一定要主官點頭,主官一定是拿最大頭的人,但韋寶的做法,全部都是下面人說了算,主官能拿到的銀子都透明瞭,這種還能說是能拿到比現在更加豐厚的收入?
什麼事情都是下面人做,這樣還能說是權勢聲望也將增加?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韋寶見王紀沒有再接着出去了,將王紀強行按回官帽椅上坐好,笑道:“王大人,就一炷香功夫,到時候不管你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您老要走,我絕不攔阻,成不成?”
“王大人,既然韋大人都這麼說了,你就讓他一下,他畢竟年輕,咱們也聽一聽年輕人怎麼說。”顧秉謙從旁勸了一句。
王紀嘆口氣,白了韋寶一眼,“那韋大人就快說吧!老夫很不喜歡這樣!除非是大內,否則沒人能攔住我進出。”
主要還是因爲韋寶只是正五品,他是尚書!就連刑部的侍郎也是正三品,也和韋寶的級別差太遠了,比韋寶整整多出四級!
在王紀看來,韋寶連和他的侍郎談話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是和他說話?
今天要不是被韋寶堵在了首輔大人府邸門口,韋寶上他府裡拜見,他也未必肯相見。
“是是,我也絕沒有想衝撞王大人。”韋寶賠笑之後接着道:“我知道王大人的難處,刑部在京官員和地方官是一條線,卻不在一起,不好掌控。”
“你知道就好,都察院和大理寺衙門的人都在一起,你們好管人。”王紀道:“千百年來形成的規矩,哪裡可能說破就破?刑部斷案也絕沒有到都是冤案的地步,我承認可能會有個別案子需要糾正。”
“王大人,我在與你討論問題,不是要與你擡槓,不是個別案子,是九成以上,甚至更多,今天我親自過問的三十多樁刑部案件,都有問題!沒有一個沒有問題的!”韋寶反駁道:“到了都察院的案子都是大案命案,已然如此,那地方上的提刑按察使司衙門的案子,這些情況是不是更加嚴重?冤案不肅清,如何讓老百姓對大明朝廷有信心呢?”
“那韋大人你說怎麼辦?官員全都換掉?刑部執掌天下刑名,官員這麼分散,你這邊剛一動手,天下早已經大亂了,各地案子沒人管了,是不是更要出大事?”王紀還是這個觀點反駁。
“不必全換,主官或者換,或者調任就可以。”韋寶道,“只動十來個人,就都解決了。”
初審、會審的話是有可能面對原告、被告這些人的;複審不可能全部把人從各地帶到京城,所以應該是以文案爲主。
拷打犯人、嚴刑逼供在當時是合法的,理論上除了有功名的讀書人以外,過堂時都可以拷打。
地方上辦不了的重大案件歸刑部,未必有明確的劃分,大體相當於後世的“公安部督辦案件”吧。
實際上一省的刑名官員也不過按察使1+副使1+N僉事,刑部各司案件少得多,兩個官員是比較正常的。
吏戶禮兵刑工,大體是這個順序吧,刑部地位不算高。
“換十來個人?”王紀驚異於韋寶的想象力,反正他是不敢這麼想的。
“嗯,完成人事改造,刑部上下依然是王大人說了算,而且天下刑名都是王大人說了算,只要刑部做的好,都察院和大理寺就會更加輕鬆,大理寺的人員不用變動,都察院甚至能繼續裁撤不少人!但如果刑部繼續這麼下去,都察院只能負擔更多的刑部的工作。王大人,如果你不對刑部上下進行改造,我可以直接往各地派遣御史,替代底下的按察使!御史雖然官階不高,但代表的陛下,就是巡撫總督見到也得給面子。”韋寶道。
王紀知道韋寶說得出就能做出來,這是一個無法無天,膽大妄爲的人。
他忽然很後悔留下聽韋寶說這些,感覺被韋寶帶歪了路,完全陷入了韋寶的想法,他要是一走了之,不管韋寶說什麼做什麼,他依然堅持自己的一套,刑部就是不甩韋寶,他相信韋寶也沒有什麼辦法。
讓御史替代刑部官員,那也只是說說罷了,御史的提拔是需要朝廷的,韋寶現在完成了對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事改造,很多新近官員,但這些人並沒有獲得司禮監和內閣的任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地方官哪裡會理會他們?
“以後天下刑名,比如說咱們預備將一名死囚改成充軍發配,問他收10兩銀子,地方提刑按察使司得2兩,刑部得2兩,大理寺得2兩,都察院得2兩,陛下的內帑得2兩,這公平吧?有罪就是有罪,可以減輕刑罰,允許花錢,但絕不允許顛倒是非黑白,不能讓老百姓絕對朝廷律法形同虛設,失去對官府的信任!這不單是司法衙門的問題,也同樣是整個朝廷的尊嚴!首輔大人,您說是麼?”韋寶對王紀說完,又問首輔顧秉謙。
其實司法那一塊,顧秉謙他們這個級別的官員,根本拿不到銀子,拿到的也極少,他是無所謂的。
但顧秉謙覺得如果真的能夠按照韋寶這麼做,掃清冤獄,就算降低了判罰尺度,包庇了許多要被治下重罪的人犯,但至少還了被害人清白,很多時候,老百姓就是要一個理字而已,這的確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不過,顧秉謙卻沒有吭聲,即便內心已經傾向於韋寶的法子,他也不會隨便給出自己的意見,傳統高官都是這麼個套路,收銀子的時候跑的比誰都快,拿主意的時候,都是不吭聲的。
“韋大人,這事牽扯太大,過一陣再說吧,我要與很多人商量。”王紀改策略了,從直接抗拒,改成了推諉。
韋寶呵呵一笑:“還要和誰商量?大理寺和都察院已經這麼做了,這麼做,對陛下好,對九千歲好,衙門裡的官員也沒有少拿銀子,對誰都沒有損失!我就不信王大人算不清楚這筆賬,你是願意拿同樣的銀子,成天被各種事情煩的焦頭爛額,被老百姓大罵貪官庸官,還是願意拿同樣的銀子,輕輕鬆鬆,還有一個好官身,大家都傳頌王大人是包青天在世?這不難選擇吧?至於從你這裡,到九千歲這中間的人,我相信,九千歲得了銀子之後,會拉平關係的,不用大人操心。”
“韋大人,你就不要再逼我了,總是要容我考慮一下吧?你難道要我現在就答應你?”王紀苦着臉道。
“給王大人一天時間考慮,地方提刑按察使司各衙門更換人員,我派都察院官員配合王大人,一個月之內,全國刑名官員大換血!我要大明的天是青天,是藍天,不要黑的。”韋寶果斷限定了期限。
王紀無奈的和首輔顧秉謙互相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韋寶笑道:“這事還能對誰商量?對九千歲商量唄?一天時間還不夠麼?明天中午我到王大人府裡去。”
“韋大人,官官相護,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啊,地方提刑按察使司衙門的官員,與布政使司,與地方鄉紳,那都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關係,你這麼硬換,會出大事的,你難道要引得咱們刑部上下被孤立?引得地方鄉紳不買朝廷的賬嗎?沒有這麼簡單。”王紀道。
“王大人,有的事情,你要說難,可能你一輩子也做不到!有的事情,你要說簡單,做了也就做了。當年的首輔張居正大人推行新政之前,多大的阻力?不是也一樣說做就做了?刑部的事情我想過了,以前官員犯案,既往不咎,或者從輕發落,以後一定要嚴格管理,不能再生出讓老百姓寒心的案子,咱們要拿銀子,就得向大戶動手,不能搜刮民脂民膏!刑部所有官員出任地方,只能異地圍觀,不準回到本地。”韋寶道。
“地方大員和鄉紳不買賬怎麼辦?這你還沒有說呢,不管了嗎?”王紀道:‘他們不買賬,咱們寸步難行!’
“怎麼可能寸步難行?只要秉公辦案,老百姓會支持你們,這就足夠了,抓住證據,該抓的抓,該押送京師的押送京師,這不容易嗎?莫非王大人還要我親自到哪個省的提刑按察使司替換一個提刑官,做一段時間給王大人看一看嗎?”韋寶笑道:‘我手裡有刀,我頭頂有天,我倒要看看,誰敢不配合。不配合的官員,正好告到都察院,一體撤換。’
王紀已經徹底的被帶入了韋寶的思維,他雖然是大貪官,依附於魏忠賢的,有誰不是大貪官?但他承認韋寶這麼做的話,若是真的成功了,對他個人財富和勢力,並且有多少影響,他還真的能夠更加輕鬆,獲得更好的官聲,甚至可以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韋大人啊,你還年輕,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爲官幾年?你說的都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一下,得罪的可不是幾個人,得罪的是所有地方官和地方的士紳大戶!咱們爲官,只要過得去就行了,有必要這麼拼命嗎?”王紀道:“你不要忘了,咱們互相幫襯的是同僚,是官場的朋友,不是那些泥腿子啊。你給泥腿子再多的好處,他們也只是口頭說幾句,若真的像你說的,做到掃清冤案錯案,以後辦案出一點紕漏,都要被老百姓數落,那又圖什麼呢?”
“圖良心平安!”韋寶堅定的道:“圖積德行善!王大人,你這一世爲高官,是你祖上積德行善,你光想着自己,難道就沒有爲你子孫後代着想過嗎?刑部在你手上把這套廉政制度推行下去,你將傳名於天下,好官聲將惠及子孫後代,就是你將來致仕,告老還鄉,我相信大人家鄉人也會爲大人而揚眉吐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