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以爲她弄混淆了,但又不好反駁,只淡淡笑道:“她當然很討厭我們……”
不僅是當初,虞明月想要借屍還魂,和自己糾纏幾天無果,最後還被自己硬生生的搶走了一些記憶;她去了宇文愆陣營之後,數次施計與他們敵對,也都未完全湊效,而且太子之位的爭奪上,之前宇文曄還擺了他們一道。
這種敵對,只比戰場上的血肉廝殺,少了些鮮血淋漓而已。
見她這樣雲淡風輕的,綠綃反倒歪着腦袋看了她一會兒,目光閃爍着道:“我說的,不是討厭,而是嫉恨。”
“……”
“而且,不是你們,而是你。”
“……”
“她,嫉恨,你。”
聽見綠綃這麼清清楚楚,更明明白白的說出這幾個字,商如意有些愕然的睜大了雙眼,仔細的想了想,又有些想不明白的:“她嫉恨我?爲什麼?”
“……”
綠綃露出了無奈的神情。
她再看上商如意,忍不住苦笑道:“剛剛王妃你頭頭是道的說了半日,我還以爲你是個通透的人,怎麼——竟也如此遲鈍。”
“我?遲鈍?”
商如意皺起了眉頭。
她雖然被冊封爲秦王妃,如今在大盛王朝也算得上是萬人之上,但還沒有那麼快養成不容冒犯的個性,所以被人這般“奚落”,她倒是沒有立刻生氣,只是越發的疑惑了起來。
自己怎麼就遲鈍了?
嫉恨和忌諱,本來就是很細緻的,但在她看來,虞明月就是應該忌諱,或者討厭她纔對。
而嫉恨……無從談起。
看着商如意一副聰明,但聰明中又透着一股嬌憨的樣子,綠綃忍不住淡淡一笑,旁敲側擊的道:“王妃,我之前在王紹及身邊的時候也聽他們時常辱罵宇文家的人,你的事,也是他們的談資。”
“哦?他們罵我什麼?”
“說你——原本應該嫁給國公世子,卻改嫁給了二公子,可見水性……總之,不是什麼好話。不過,前面的話應該不假,你原本是應該要嫁給漢王殿下的,對嗎?”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商如意也不再羞赧愧疚,只輕嘆了口氣,點頭:“嗯。”
說完,她立刻明白了什麼。
於是道:“你,你是想要告訴我,漢王他對我——”
綠綃微笑着看着她。
商如意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對着她擺手道:“這,怕是你弄錯了。”
“哦?”
“漢王——大哥他,他與我從未謀面,婚事也是父母早前定下的。之後我改嫁……的確是對不起他,也讓他成了很多人口中的笑柄,就像是王紹及這些人。”
“……”
“但,你也瞭解男人吧。”
“……”
“也不只說是男人,就算是他拒絕了我,改娶了我的閨中好友,我的心裡也不會好受,見到他更不會有好臉色。”
綠綃紅脣輕抿,笑道:“那,漢王殿下見到你,給你好臉色了嗎?”
商如意道:“他是修佛的。”
“……”
“再說了,他過去就是國公世子,這種涵養哪怕不用修佛,自己也有。我還從沒看到他對誰發過惡聲,有過惡相。”
綠綃道:“他也沒有生過氣,發過怒嗎?”
商如意搖頭:“沒有。”
這一下,綠綃的神情反倒凝重了一些,她想了一會兒,喃喃道:“一個人不可能完全沒有氣惱,憤怒的情緒的,若真的沒有,要麼這個人成佛了,要麼——這個人一直隱藏着,也就是憋着。”
“……”
“男人,可不能一直憋着。”
說着,眼角飛過一點風情,輕笑道:“若到了憋不住的那一天,那就可怕了。”
聽她說得輕佻,商如意的臉上一紅——她雖然看重綠綃身上的重情重義,也有意與她交好,可對方畢竟出身舞姬,一些葷話張口就來,也的確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於是不接這話,只訕訕笑道:“人就是人,哪可能成佛。但人能修行啊。”
“……”
“這,大概就是他的修行吧。”
綠綃道:“所以,你是不論如何都不會相信他對你——”
商如意打斷了她的話,道:“這是不可能的。”
看着她甚至連聽都不願意聽的態度,綠綃也只能在心裡輕嘆了口氣,又笑道:“希望,如你所願吧。”
說完,又在心中暗忖:“真的,會是如此嗎?”
而商如意顯然也被這種可能影響到了心情,眼神多了幾分黯然,但她也並不願意讓自己被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猜想所影響,於是立刻又調整了心情,然後說道:“這兩天,你就好好府裡休息,漢王和秦王應該還要安置一下這邊的守將。然後,你就跟我們一起回長安吧。”
綠綃看了她一眼,道:“嗯。”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如果你有什麼想要的,或者要說什麼,就直接來找我好了。”“……”
“秦王他,平時還是很忙的。”
聽她口吻有些遲疑,甚至透着幾分尷尬,綠綃立刻會過意來,睇了她一眼,抿嘴笑道:“怎麼,王妃還是不想讓我去跟秦王碰面?”
“……”
“你不是對他很有信心嗎?”
商如意輕咳了一聲,道:“相信他是一回事,不想……是另一回事。”
“……”
綠綃怔怔的看着她,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一笑,跟剛剛在宇文愆面前那嬌媚的笑容不同,甚至,她完全放棄了身上那一套魅人的把戲,笑得前仰後合,眼角竟滲出了淚。
笑過之後,才又看着商如意,道:“秦王妃啊秦王妃……你可真是個妙人。”
被一個美人稱做妙人,這,算是莫大的讚譽了。
可商如意還是紅了臉。
她儘管說自己沒有那麼閒去把宇文曄身邊所有的美人都趕走,但能少一個自然還是少一個爲好,綠綃美成這個樣子,哪怕一點心動,她都不想讓宇文曄有。
而綠綃笑過之後再看向她,眼神反倒更親近了幾分,道:“我之前還懷疑,雖然王妃你也生得好,也有些尋常女子沒有的武力和智慧,但只憑這樣,怎麼就能讓驚才絕豔,連他都稱讚過的宇文二公子如此傾心,爲了救你,甚至連太子之位都可以不要。”
她口中的“他”,自然就是蕭元邃了。
商如意聽得心中一動,再擡頭時,卻見綠綃饒有興致的看着她,眼神中更添幾分欽佩,道:“原來,真的不是秦王殿下一葉障目。”
“……”
“就算真的是一葉障目,也是金枝玉葉,世間難尋。”
商如意厚着臉皮:“我當你誇我了。”
“當然是誇你,”
微笑着說完這句話,下一刻,綠綃的笑容中又浮起一抹冷意,道:“但是王妃,你也不要對我這麼好。”
商如意詫異的看着她:“嗯?”
綠綃也看向她,雙眸凝重的道:“我會跟着你們回長安,是因爲現在局勢不明。但終究有一天,我還是會回到他身邊的。”
“……”
“但我聽你們說,將來,你們還是要去攻打樑士德,那我們——”
商如意微微挑眉。
是了,剛剛他們在談話的時候,就激了虞明月去追擊王紹裘,而王紹裘去的地方,正是洛陽方向,也就是樑士德和蕭元邃的勢力範圍。
也就是說,他們將來,終會有一戰。
而綠綃不論如何,都一定會站在蕭元邃的那一邊的。
這,倒也不算什麼意外,可看着綠綃堅定的目光,她的心裡也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點不安,或者說,不祥的情緒。
王紹裘去了洛陽……
洛陽,樑士德,蕭元邃……
蕭元邃……
她思慮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囁喏着輕聲道:“你,你有沒有想過——”
綠綃擡頭看向她。
商如意已經快要出口的話卻被她堅定到有些固執的眼神所阻,生生的梗在了喉嚨口,正不知該說出來還是言回去的時候,門外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王妃。”
是臥雪。
她怎麼來了?
商如意心中一個激靈,喉嚨也通了,立刻道:“嗯?”
綠綃站起身來,走過去打開了房門,站在門外的果然是臥雪。她的手裡還拎着一個食盒,見綠綃開門來迎,對着她點了點頭,說道:“綠綃姑娘,漢王殿下吩咐把今天慶功宴的酒菜都分到各人的屋子裡,這裡是我給你拿來的。”
綠綃媚然一笑:“多謝。”
說着便接了過來,又回頭看了一眼,商如意也已經起身走到她的身邊。
她有些詫異的道:“怎麼是你來?”
雖然臥雪是個侍女,但從身份上來說,她是服侍自己這個秦王妃的侍女,就只爲自己做事而已,府上其他的事情不論如何都不應該找上她的。
果然,臥雪也露出了一絲近乎尷尬的神色,對着她行了個禮:“王妃,是秦王殿下讓奴婢過來的。”
“他?他幹什麼?”
臥雪低着頭,輕聲道:“秦王殿下讓奴婢過來問,問你們是不是還要再說會兒話。如果不的話,就早些回去了吧。”
“……”
“那邊的酒菜,快涼了。”
“……”
一聽這話,綠綃怔怔的睜大了雙眼,然後噗嗤一聲,又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