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微微一怔,但立刻就又換上了一幅平靜的笑容面具,微笑道:“太子妃當然不笨。”
“……”
“但聰明人,是要考慮自己的得失的。”
“是啊,可得失也有大小之分,”
虞明月冷笑着說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想算計什麼?讓我丟了西瓜撿芝麻,你看我像這樣的人嗎?”
商如意微笑着搖頭道:“太子妃當然不像一個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人。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若抱着西瓜摔一個大跟頭,西瓜和自己都粉碎了,那該如何呢?”
聽到這話,虞明月的臉色一沉,像是想到了什麼,而不等她多想,商如意又接着道:“與其如此,怕是還不如捻着一粒芝麻,穩穩當當的走下去,誰知道路途的下一程,有沒有更大的西瓜呢?”
虞明月仍舊冷冷的看着她,但目光卻閃爍了一下。
正如她說的,她並不笨,商如意已經把算計湯泉宮一案的心思寫在了臉上,擺在了話裡,她就算聽了,也不能信,滿臉滿眼的戒備令她明豔的臉上更添幾分冷意。
她冷冷道:“你說得再好聽而已沒用,我不信你。”
“那就可惜了,”
商如意淡淡的嘆息了一聲,道:“我本來,只把你當對手的,那位樓良娣不過是太子側妃,她跟金玉苑的纔是對手。若有朝一日,你與她真的易地而處——”
一聽到這話,虞明月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如何?”
“我不會爲你可惜,只會爲自己不值。”
“……”
“畢竟,”
說到這裡,商如意轉頭看了不遠處的百福殿一眼,眼中的輕蔑之意溢於言表,然後冷冷道:“畢竟,她還不配做我的對手。”
話音剛落,一陣寒風吹過,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奶孃突然大大的打了個噴嚏。
商如意立刻皺起眉頭,也不再跟虞明月多話,轉身走到了她的跟前,臉色不太好的問道:“怎麼了?”
那奶孃急忙陪笑道:“奴婢不當心,剛剛有些涼。”
“那就趕緊回去吧,你若着涼了,圓子就不好辦了。”
“是。”
於是,一行人便轉身往千秋殿去了。
雖然他們已經走遠,可虞明月還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商如意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她才擡腳繼續往前走,可即便是離開了皇宮,坐在馬車上已經走了很遠,眼神中的陰霾仍未散去。
商如意的那些話,的確是在算計她,這一點,她很清楚。
可那些算計,又何嘗不是這些日子縈繞在她心裡的夢魘?
雖然已經嫁給了宇文愆,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她比過去看過的那些書裡的女人們爬得還高,走得還精彩,算得上是“這一世”的夙願得償,可即便如此,虞明月也只在新婚的那幾天有過歡欣的心情,在那之後,她的日子就幾乎沒有輕鬆過。
要與秦王和秦王妃鬥智鬥勇是一回事。
可是,跟太子身邊的女人相鬥,又是另一回事。
幸好宇文淵只賜給了宇文愆兩個太子側妃,另一個阮歲禾雖然也是出身名門,容貌秀麗,但因爲父親是個拾遺,加上本身個性平和,膽小怕事,不怎麼參與到他們的事情中來,所以不足爲懼,可是這個樓嬋月,的確是她眼中最大的一根釘子。
甚至超過了商如意曾經帶給她的憤怒。
更讓她不安的是,一直以來宇文淵對她的態度都有些不冷不熱,愛她的才情,卻又不喜她的心性,這是虞明月恐懼的根源,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才情”從何而來,所以,她現在就像是住在一間建在冰面上的房屋裡,不知何時冰雪消融,她的地位也就不保了。
再有樓嬋月和她的父親在太子面前爭功,奪利,自己還有未來嗎?
這麼一想,虞明月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手一用力,將捏在指尖的衣角直接捏成了一團,對着外面的車伕道:“不要回太子府,先去虞家。”
外面的車伕立刻應聲,一揚馬鞭,馬車轉向吳山郡公的府邸而去。
不一會兒,馬車停在了虞府門外。 太子妃連一點消息都沒透露就突然回來,府上的衆人嚇了大跳,慌忙出來相迎,在道路兩邊跪了一地,虞明月懶得多看他們一眼,一路直直的幾乎是闖進去,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遠遠的從後院走出來,雖然身形魁梧,但走出來的那幾步卻顯得格外的沉重,甚至虛弱,一隻手還捂在臉上,劇痛帶來的陰沉之色哪怕隔着厚重的手掌,也清清楚楚的映入了虞明月的眼簾。
那正是在龍門渡一戰失去了一隻眼睛的吳山郡公虞定興。
前些日子跟着宇文淵前往湯泉宮修養的時候,那邊溫潤溫暖的氣候倒是令他舒服了一些,可一回到長安,風雪交加的天氣立刻讓他舊傷復發,眼窩裡好像還有一支看不見的箭矢在往裡鑽,往往痛得他一整宿一整宿的睡不着覺,哪怕白天出行,也都必須得強忍病痛才能行走做事。
這個時候,聽說太子妃突然回來,他也只能咬着牙出來相迎:“老臣拜見——”
“行了,”
虞明月沒什麼好臉色,只一揮手:“父親有傷在身,就不要多禮了。”
虞定興咬了咬牙,硬生生的支起膝蓋,站了起來。
虞明月走進大廳裡,直接坐到了主位上,也不讓他,便說道:“父親可知道,過幾天出息,皇帝陛下要在百福殿內擺宴,家宴。”
虞定興扶着桌沿,慢慢的走到一邊坐下,咬了咬牙,才道:“宮中的事,老臣如何得知?”
虞明月冷冷道:“那女兒今天告訴你,你就知道了?”
“皇帝陛下的家宴,自然沒有老臣的份。”
“是沒有你的份,可現在操辦這場家宴的卻是樓嬋月那個賤人,這件事,難道也跟父親你無關嗎?”
聽到這話,倒是令虞定興皺了一下眉頭,他也算是在官場上混跡多年,官場與內院、後宮的學問雖說起來不同,卻有些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牽連,更何況聽虞明月憤怒的口氣,他也立刻明白自己這個越發不受控制的女兒在擔心什麼。
他沉沉道:“樓家父女這一次在湯泉宮立了大功,陛下自然是要——”
“那算什麼功?”
虞明月愈發的氣惱,一掌重重的拍在桌上,震得侍女剛剛奉上的茶杯都顫了一下,那侍女生怕惹禍,慌忙的退了出去。
虞明月咬牙道:“原本就是做戲而已。”
一聽這話,虞定興原本捂着眼睛,痛得幾乎已經不想再聽她抱怨,卻一下子變了臉色,慌忙轉頭一看,幸好剛剛那侍女已經倉惶的退了出去,應該沒聽到她的話,於是低聲道:“你——太子妃慎言,這些話怎麼能說呢?”
虞明月皺着眉頭,也看了外面一眼,然後一揚手:“都滾開,誰都不許進來!”
原本就站在廳外服侍的隨行宮女和家中的僕從一聽這話,都立刻退得更遠了一些,哪怕這裡面吵起來,那麼遠的距離也聽不清什麼。
虞定興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太子妃,你如今已經是太子妃了,說話做事更要謹慎小心。這件事,如果真的被發現,那可是誅九族的死罪!”
虞明月皺了一下眉頭。
她也知道剛剛自己氣憤之餘有些失態,但還是冷冷道:“我知道。”
“……”
“可現在眼前的問題是,樓嬋月那個賤人藉着這一次刺客的事情,一直在皇帝面前討好賣乖;還有樓應雄,直到現在,王崗寨的人一個都沒抓住,不過就拿了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糟老頭子,還有一個太醫丞,什麼功勞?憑什麼就能在皇帝的面前擺出一副立功的樣子。”
“……”
“這一次讓她操辦百福殿的家宴,她還真當自己是太子正妃了!”
虞定興沉沉的出了口氣,道:“可這件事,本來也只能讓他們撿這個便宜。若不是在龍門渡我受了傷,這一回去湯泉宮也輪不到樓應雄——”
說到這裡,他臉色鐵青,咬緊牙關,空洞的眼窩裡幾乎要滲出血來。
虞明月道:“讓他們撿便宜也就罷了,之前抓那個姜洐的時候,樓應雄還趁機在皇上面前詆譭了你,說當初鬧瘟疫在城外找那些病患的時候,這夥逆賊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虞定興皺緊了眉頭。
這時,虞明月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傾身向前,朝着他低聲道:“父親,我不能讓樓家父女爬到我們頭上去。這一次的案子,不能讓他們領這個功!”
虞定興道:“可現在人已經抓了,案子也在審,這功勞還能是誰的?”
虞明月道:“我也想清楚了,其實,現在已經定了王崗寨逆賊謀害皇上,也定了裴行遠私通王崗寨逆賊,有這兩個罪名就夠了,足夠把秦王也拖下水,再往下審,就真的是給樓應雄送功勞了。”
虞定興一愣:“你,什麼意思?”
虞明月眼中閃過了一抹精光,身子越發的向前傾去,兩父女湊到一處,她用細若蚊喃的聲音低低道:“得想辦法,讓這個案子審不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