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嬤嬤走後,薛氏就爲進宮之事手忙腳亂地準備起來了。她來京之後只去見過太后一次,之後見太后未宣召便沒有刻意往太后面前湊。
太后每年要召見的內外命婦不計其數,即便是之前因爲朝廷行事而對薛氏多爲關照過,這種關照的持久度也是有限的。
外命婦進宮穿着上是有規定的,薛氏在與王棟成親之時就被封了誥命,先如今王棟一路高升,薛氏夫貴妻榮已經是正三品淑人。
於是翟冠、圓領通袖大衫、霞帔、金帶,一路大裝下來很是辛苦。三娘與五娘因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到是簡便不少。
三娘穿了一身暗紅縷金提花緞面交領長襖,內襯白色交領中衣,硃砂百褶裙。她是刻意挑了這種莊重的顏色穿的,頭飾,首飾也是規規矩矩,絲毫不跳脫輕浮,只顯大氣穩重。
五娘穿了一身粉紅色四瓣印花對襟褙子,粉色百褶裙,看上去俏麗活潑。兩姐妹站在一處,似乎性格差異之處便立即顯現在了人前。
雖說太后是下午召見,但是誰也不敢讓太后等人。於是薛氏與三娘幾人裝扮完畢,見午時剛過,就乘坐馬車往宮中去了。薛氏還很有先見之明地在馬車中準備了一些容易入口的小點心。
“等會兒我們可能要在外面的宮殿裡等上許久,你們用一些糕點吧,不然等會兒若是餓了的話就不好了。我聽說某一年,曾經有個外省的命婦進宮去給太后請安,因爲那一日太后娘娘召見的人多,那位命婦就在外頭的殿中等了兩個時辰。誰知進去慈安宮剛給太后磕了一個頭,肚中就如擂鼓一般地響了起來。太后娘娘仁慈,沒有追究她的失儀之罪,可是這位命婦卻是被當時在場的夫人們當作笑柄,最後還傳揚了出去。這位命婦很是羞愧。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別府的宴會上了。”
薛氏顯然也是緊張的,不然她也不會爲了轉移注意力而說這麼多的話。
三娘認真聽着,見薛氏說完了。便往她身邊移了移,與她靠在一處。三娘能感覺到薛氏緊繃着的身子終於放鬆了一些。
半響,薛氏籲出一口氣:“還好這次有你們陪我一起進宮。不然。我還真是有些……”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在晚輩面前說這些有些不妥,薛氏沒有再說下去。
三娘卻是明白的,薛氏這麼些年在高門大戶中所培養出來的奴性,以及對掌權之人出自於本能的懼怕不是那麼容易就消退的。
馬車進了皇宮,薛氏遞了牌子,母女三人便被領向了一處偏殿,等候太后的召見。
從下馬車,到偏殿自然是有些距離的。只是誰也不敢嫌路長。三娘在路上雖然是低頭走着,但也不着痕跡地擡頭打量過宮殿。看過之後卻是沒有太多別的感觸,三娘只覺得與前世看過的紫禁城並無太大的區別。因此到是更加淡定了。
只是三人在經過一處迴廊的時候,正好有幾位宮人因着一位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的公子從對面過來。
薛氏帶着三娘與五娘忙迴避在一側。
這時候,三娘隱隱約約聽到一旁的宮女悄悄地交頭接耳道:“是沈公子過來了。”
三娘心中一驚,忍不住悄悄擡起了眼簾。
這時候沈惟正好迎面而來,他一面走,一面淺笑着微微偏頭聽身邊的一個老太監說話,看上去很是溫和無害,甚至那笑容讓他顯得神色溫柔,並且家教良好。
但是三娘看見他臉上的淺笑卻是忍不住心中寒氣直冒,因爲三娘發現沈惟臉上的笑似乎是一層完美的面具,雖然表情上讓人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綻,但是他的眼眸是冷的。
沈惟眼中的冷與宣韶的那種清冷不同,沈惟的冷是那種似乎帶着望不見底的寒洞裡冒出的陰冷氣息,讓你害怕的不是那種冷意,而是擔心那片漆黑的不見底的洞口是不是會突然鑽出什麼讓人毛骨悚然的猛獸。
幾乎是出於本能,三娘覺得這個人很危險。也或許是聽過了孫家小姐的事情過後,三娘潛意識裡對沈惟這個人帶了偏見。
沈惟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也看了過來,待看到是一位身穿三品外命婦服侍的夫人帶着兩位未婚女子的時候沈惟還淺笑着朝這邊點了點頭,眼睛卻是在三孃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才移開了目光。
三娘卻是在他之前就已經若無其事地轉開了眼,似乎她剛剛擡眼打量的並非是沈惟這個人,而是他旁邊與他檫肩而過的那朵伸進了廊下的白茶花。
直到兩方人已經隔了七八步遠了,沈惟依舊是淺笑着聽那太監說話。
“剛剛那位夫人到是不常在宮中見到,莫非是從外省進京的?”沈惟見那太監已經停住了話題,似是隨口問了一句。
老太監聞言微眯着眼睛回身看了一眼,笑道:“哦,那是刑部王侍郎之妻,想必今日是帶着王侍郎家的小姐進宮見太后來了。”
“王侍郎?”沈惟的目光一閃,臉上的笑容未變:“柯氏……王棟?”
“嘿嘿,正是王棟王大人的家眷。”老太監甩了一把浮塵,笑眯眯道。
沈惟眼中那不見底的氤氳黑氣似乎是翻滾了幾圈,最終歸於平靜。
三娘跟着薛氏在偏殿中並未等太久,就有慈安宮裡來的嬤嬤與宮女來宣召。
薛氏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有爲三娘與五娘整理了一番,這才帶着三娘與五娘跟着那位陌生的嬤嬤去了。
這座偏殿平日裡就是用來接待等候太后召見的命婦們的,因此離着慈安宮並不是太遠。只走了半盞茶的時候不到,既然便來到了慈安宮。
三娘與薛氏老老實實地站在殿外等候,那領她們來的宮人似是進去稟告了一番,過了一會兒便有候在殿外的太監唱喏着道太后娘娘宣三品淑人薛氏以及王家三娘與五娘覲見。
又是幾個曲曲折折的迴廊,三娘終於進了太后慈安殿的內殿中了。
學着莊嬤嬤的姿勢,三孃的頭恰到好處地低着,跟在薛氏身後按着公中的規矩給還未見到人的太后行禮。
大概四五米遠外的地方傳來一個聽着很是慈愛的老婦人的聲音:“起來吧,都走近來,讓我瞧瞧。”
此話剛落,便有幾個宮人上前來引着薛氏與三娘五娘上前去。
“薛家的丫頭,好久不見你進宮來看哀家了,可是嫌棄陪哀家這個老太婆說話無趣?”太后的聲音很近,似乎是隨意地調侃了薛氏兩句,話語這還帶着笑意。
可是薛氏卻是被太后這話嚇得出了一聲冷汗,只是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吶吶道:“臣妾不敢。”
太后呵呵一笑,轉頭對春嬤嬤說:“我原也以爲這薛家丫頭是木訥,不過卻聽說前一陣子,她還當街做了一件雅事,這作爲到是與當年的薛翰林有幾分相似。”
春嬤嬤笑道:“王三夫人想必是生性耿直而非木訥,所以在娘娘您面前纔不知道如何邀寵罷。”
太后點了點頭,依舊是笑眯眯:“確是如此,不過在大是大非面前能看清方向這就是好的,也不愧哀家疼她一場了。”
“這兩個小姑娘便是王棟的女兒?”笑着表揚了薛氏幾句,太后便將注意力轉向了薛氏身後的三娘與五娘。
薛氏忙讓開了身子,讓三娘與五娘上前。
三娘恭敬地上前,又給太后行了一禮。
“來上前來讓哀家好好看看,哀家現如今眼神不比當年了,不站近一些,哀家看不清楚。”太后朝着三娘與五娘招了招手。
三娘聞言順從地上前,在太后的榻前一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依舊是恭敬地站好了,五娘也乖巧地跟在三孃的身後,只是終究是有些緊張的,頭低的比三娘要低了幾分。
太后打量了三娘幾眼,見她眉目間很是順從,小小年紀舉手投足無半分失禮之處,到是很有大家出身的風範,不由地面露滿意地點了點頭。
“去看看皇后忙不忙,若是她宮中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就讓她過來慈安宮一趟。”太后一邊轉頭吩咐身後的一個宮女,待那宮女應聲出殿了,太后又對三娘道:“你是王家的三娘吧?”
三娘正想着太后將皇后叫過來的用意,卻聽到了太后這麼一問,不慌不忙地沉穩應答道:“回太后娘娘,臣女正是王家三娘。”
太后哈哈一笑,道:“春嬤嬤,你將三娘再拉近一些讓哀家瞧瞧。”
春嬤嬤聞言笑吟吟地上前輕輕拉着三娘又往前走了一步,這時候三孃的裙襬已經捱上了太后的鳳榻。
太后細細地打量了三娘,很是滿意的樣子:“賜座,搬個繡墩來,讓三娘坐近一些。”
太后說的賜座是針對薛氏的,於是薛氏謝過恩之後便被領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而三娘和五孃的身前被宮女們擺上了繡墩。
三娘和五娘也謝過了太后的恩典,才坐下了,三娘因爲角度的關係也終於看到了太后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