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雨正在睡夢中，卻被一陣急促尖利的鈴聲給吵醒，她閉着眼咀咒一聲，伸出手往牀頭櫃上一撈，憑着感覺按下接聽鍵。
“喂。”她咕噥着出聲。
話筒裡，傳來一陣悲痛的哭聲，她一個激靈，醒了大半，再看手機上顯示的名字，心裡猛地一沉。
沒等她開口，話筒裡再度傳來抽噎而傷痛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句，宣雨心裡一緊，說道：“不要怕，我馬上過來。”
醫院，已是深夜，靜謐的同時讓人更清晰聽見病人因爲疼痛而傳出的呻吟聲。
宣雨來到住院部八樓走廊，一眼就看到那個憨厚老實的人將自己埋在膝蓋裡，雙手抱着頭，走廊的燈光並不明亮，打在他身上，更顯孤獨和悽清。
宣雨鼻子一酸，猛然想到小時候，媽咪去世的時候，爸爸也是這樣子坐在醫院的走廊裡，抽着煙，沒有神采。
那時候的她太少，不大懂生離死別的悲絕，等到反應過來，那個疼愛她的人卻早已埋骨長眠，再也不會抱着她叫她的名字。
眼前的古勁，就像當年的她一樣，那麼孤獨和無助。
宣雨走了過去，無聲地環着他，傳遞着自己的力量，在他頭頂上說道：“古勁，節哀順變。”
古勁任由她抱着，頭垂着，並沒有擡起頭來，只是淡淡的開口說道：“姐姐她，向來很愛美，沒患癌的時候，她是公認的大美人，追她的人，從街頭排到街尾，她那麼心高氣傲，卻選了一個最差的人。”
“那個差點成爲我姐夫的人，在我們家落魄的時候拋棄了她，更在得知她患病的時候，果斷的徹底聯繫，生怕姐姐會賴上他一樣。這樣的人，姐姐卻不怨不怒，積極配合治療。我們沒有錢，住的是透風的房子，晚上她會咳嗽，將隔壁的住戶都吵醒，招來難聽的罵聲，她不敢再大聲，更不想我擔憂，就捂着枕頭，哼哼着咳嗽。”
“乳癌，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個名詞真的很可怕。化療，掉髮，消瘦，曾經那麼美麗的人變得那麼醜，姐姐卻都熬過來了。可是病魔卻不放過她，癌細胞擴撒，醫生提議舍掉一邊乳房。我知道，她有多難受，哭幹了眼淚，才下定決心同意做手術。”
“手術很成功，我以爲我們都會看到曙光，卻原來不是的，上帝他從來就沒注意到我們，更沒站在我們這邊。我經常看到她在洗手間裡看着自己平坦的胸口默默垂淚，出來的時候卻對我微笑以對，爲了她高興，我故作不知，說好笑的笑話逗她。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都不願觸碰那個從沒結疤的傷口。”
“不要說了。”宣雨哽咽着輕拍着他的背部，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她自以爲爲了我好，不想讓我擔心，就什麼都不讓我知道，藏起了報告書，原來切掉了一個乳房，那些無孔不入的細胞仍然鑽入她的肺腑裡，侵蝕着她另外的半邊乳房。她絕望了，再也不願意看到更醜陋的自己，輕輕的一躍，就結束了自己，剩下我一個人。”
“他們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苟延殘喘，他們真狠心，太狠心了。”古勁攥着一張紙，喃喃地說道。
“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不要憋壞了身體。”宣雨看着他，輕言安慰。
她能想象到那個年輕的女子，在經歷一切病痛後的絕望，她甚至看得到她站在高樓之上，輕輕的一躍，便如一隻斷線的風箏落下，從此再無聲息，歸於塵土之中。
誰都知道死者死了一了百了，痛的永遠是生者，忘不了的，永遠是活着的人。
“我爲什麼要哭？”古勁忽地擡起頭來，那一雙紅腫的眼睛讓宣雨嚇了一跳。
不是因爲它紅腫難看，而是因爲裡面迸射出的強烈的恨意，像是要將這個天地都盡毀一樣，十分的冷冽可怖。
“古勁。。。”她吶吶地出聲，再找不到安慰的詞。
在至親死亡面前，所有安慰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她那麼狠心，丟下我一個人，我爲什麼要哭？”古勁瞪着宣雨說道：“她以爲這就是爲我好，不拖累我嗎？她跳下去的時候，怎麼不想想，留下我一個人會是多麼的難過？那種感覺比死還難受。”
他冷硬地說着，固執而強硬，帶着埋怨和責怪，然而，那雙紅腫的眼睛裡，卻依然滑落出大滴的淚水來。
宣雨心裡發酸，握着他的手說道：“死者已矣，生者要堅強，不要讓姐姐在那邊也過得不安樂，你要活的好好的，纔是給她最大的欣慰。我相信你姐姐最大的遺願就是，希望你得到幸福。”
“不可能，不可能。”古勁邊哭變搖頭，反抓着她的手臂說道：“我是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人，是的，我沒有。既然我沒有，他也別想有，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
他的話有些奇怪，宣雨卻只當他悲傷過度，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不要太難過，知道嗎？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去處理呢。”宣雨又說了一句：“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你儘管開口。”
古勁看着她真誠善良的眼睛，點了點頭，又看到她眼皮下的青黑，纔想起現在的時間，不由歉疚地道：“對不起，將你吵醒了，你先回去吧，我沒事。”
“我再陪你一會。”宣雨笑了笑，表示沒事。
古勁卻搖了搖頭，扶着她站了起來，說道：“你還懷着孩子，這裡畢竟是醫院，晦氣，我送你下去，我也得回家一趟拿點東西，一起走吧。”
宣雨想了想，最終點了點頭，和他一同離開，說道：“回家先好好的睡一覺，養足精神，再準備後事。記得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叫我。”
古勁聽着她絮絮的叮囑，像是一個親切的手足，他看着她柔美的側面，忽地感到，姐姐回來了一樣。
只是，這樣全心關心他的人，卻是那個人的，想到這，古勁的臉變得陰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