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馬車上都鋪了厚厚的氈毯,也特意打造了兩扇小門,可是寒氣仍舊從四面八方的透過小縫往裡鑽,凍得人渾身不自在。
玉書給宋老太太倒了杯熱茶,又特意伸手探了探腳爐的溫度,見仍舊還算燙才鬆了口氣:“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恐怕今日還是要借宿在農家了。”
出門在外,很多事根本講究不得,有時候趕路趕到了荒山野嶺,你就算是有錢,也住不到什麼好去處。
宋老太太活了這麼多年了,也不是沒出過遠門,這點小麻煩還是可以忍受,就笑着搖了搖頭:“這有什麼?當年先皇微服私訪的時候,還住過破廟呢。趕路途中,管你皇親國戚還是世家勳貴,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不錯了。只是苦了你們這幫小的,恐怕是沒住過這樣的地方。”
玉書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前天晚上借住在一個農戶家裡,她當時只覺得下腳的地方也沒有,雖然用的是自己家裡帶來的鋪蓋,可是翻來覆去的總是睡不安穩,總覺得有股怪異味道,第二天醒來竟很是憔悴了一番。。反倒是宋楚宜跟宋老太太都不以爲意,一點嫌棄的意思都沒有,都自然的很。
她笑着抿了抿脣,接過宋老太太手裡的杯子,蹲坐在座位上笑:“是奴婢們矯情了,老太太跟六小姐都不在意,我們反倒充起了大人物的款兒。”
宋老太太就喜歡玉書這一點,從不遮遮掩掩的,犯了錯也老實承認。
只是想起宋楚宜,她也不免感嘆:“你說的倒也很是,我並沒想到小宜這樣小小年紀的,竟也能受得了這樣的苦。”
轉念她就又記起之前宋楚宜所說的曾在英國公府受過的苦,不由又覺得有些心酸,一個世家大族的千金,竟能對這樣的環境也適應自如,可見在夢裡的確是真真正正的受夠了苦難了。
中午雪停了一陣,宋楚宜上來陪宋老太太說話。
宋老太太終於還是沒忍住問了她:“你在夢裡的體會就那麼深?怎的這樣髒的地方也下的去腳,連面色也沒見你變一變。”
宋楚宜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宋老太太是在問她什麼之後就笑了,她看着玉書擺出幾個點心攢盒,臉上神情鎮定又透着些難以言喻的冷淡。
“祖母,我記得小時候我犯錯的時候你總教我,同樣的錯誤不要犯第二次。”宋楚宜雙手握着杯子,霧氣將她的臉蒸得有些朦朧看不清楚,可她的聲音卻無比堅定清晰:“我從前是在什麼地方栽的跟頭,不會允許自己再在同樣的地方跌倒第二次。”
她不是因爲重生才這樣幸運,她這一世的先知,是用上一世漫長人生的三十餘年體會出來的,說起來也要感謝上一世生不如死的在英國公府的那近二十年,叫她眼睜睜的看着親人一個個死去,叫她痛徹心扉,叫她死死的把這些經歷都刻進了腦子裡一刻都不敢忘,她這一世才能比上一世順遂。
農家院落裡的泥土算得了什麼?上一世她在英國公府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院子裡的野草也拿來果腹過,這麼一對比起來,恐怕上一世她的腸子比這地上的泥土還要髒一些。
宋老太太很少見宋楚宜露出這樣叫人害怕的神色來,知道恐怕又是勾起了她的傷心事,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忽而有感而發嘆了一聲:“這天下的女子何其難啊。”
是啊,這天下的女子何辜?
她上一世固然有錯,不該不顧男女之別天天跟在沈清讓屁股後頭,更不該跟沈清讓私相授受。可是沈清讓明明不喜歡她,卻非得要來招惹她......
她重生以來,總是刻意的避開沈家人,每每看見她們,她就覺得心裡的那股好不容易封存的怨氣都要破土而出。
她知道她上一世有錯,可她始終認爲這不是她一個人的錯。
沈清讓若是不喜歡她,大可以拒絕她,繞過她跟宋楚寧雙宿雙飛-----那個時候宋楚寧已經比自己要得人歡心,何況有宋毅李氏保駕護航,要什麼得不到?
可她們包括李氏,通通都沒有。她們冷眼瞧着她飛蛾撲火一心撲在沈清讓身上,甚至還帶着笑意誇她跟沈清讓是天作之合,由着她一點點一點點的摔進萬劫不復的深淵,笑着看她是怎麼從天堂摔到地獄,是怎麼失去了親生兒子和弟弟......
宋楚宜的心臟尖銳的疼起來,她放了杯子有些難受的捂住胸口,一滴豆大的眼淚毫無預兆的砸在手背上。
宋琰她這一世還摸得着看得見,還有機會叫她好好補償。
可是她的孩子,再也不會有同一個了。
她趴伏在桌上好似是睡着了,宋老太太怔了一會兒,揮手叫玉書給她披張毛毯,自己卻不知爲何忽然覺得有些心緒不寧。
或許是近鄉情怯吧,即將見到多年未見的朝思暮想的女兒,她這樣人老成精的老太太,竟也莫名覺得有些忐忑。
宋楚宜並沒有睡,她在趴在手肘上開始算宋楚寧的死期。
她重生回來以後曾經想過宋楚寧或許是被李氏帶壞的,是被李氏教唆的。她才五歲,此時可能根本沒有變壞。
可事實狠狠地給了她一個耳光。
這個看起來溫文無害的小姑娘,談笑間就能毫不猶豫的伸手捅你一刀。若不是她運氣好,若不是那一晚陰錯陽差有秦川的兒子跟着宋琰,宋琰就完了。
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對宋楚寧起了殺心。
她可以容忍宋楚寧的嫉妒心,可以明白她對沈清讓的情不自禁。可是和上一世一樣,她永遠也沒法兒接受宋楚寧對她身邊的人下手。
上一世的教訓已經夠了,這一世她絕對不會允許同樣的事情再發生。
她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會再重來一世了,所以不管什麼事她都輸不起耽誤不起,宋楚寧這樣讓人害怕的人物,最好也還是早些處理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