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宜凝眉,她總覺得恭王或許未必會如同她們預想的那樣輕易被解決-----韓正清實在是個太可怕的對手。
周唯昭正目不轉睛的看她,她談起正事的時候素來認真,這份認真將她方纔的驚慌失措盡皆掩去,再見不到先前的患得患失。
他知道宋楚宜爲什麼這樣患得患失,對於她之前的疏離也不覺得生氣,他早就知道這是隻受過驚嚇的貓兒,要用十足的耐心才能重新得到她的信任,他有時間,也多的是耐心。
他有一輩子的時間來給宋楚宜看他的真心,若她還是不懂,他也沒有辦法。
四周的大紅燈籠通通都被點亮,玉蘭提着燈籠領着人匆匆來找他們------前頭已經開宴了。
“舅奶奶也已經來了,連華鎣小姐也來了。”玉蘭微笑着跟在宋楚宜旁邊:“還帶來了您最喜歡的梅子酒,說給您嘗一嘗。”
崔華鎣是來京城給她添妝的,之前就已經寄了信來,因爲她願意來京城,餘氏開心了好一陣子,宋楚宜聽見亦是覺得歡喜,崔華鎣如今願意出門了,想必金陵的事就能稍微釋懷了。
宴席擺在了汀香榭,四面是倒映着月霜的湖水,燈籠把汀香榭照的如同白晝,宋楚宜才進門,就聽見玉香已經笑着喊了一聲:“六小姐來了!”
正依着欄杆看景的崔華鎣聞聲轉過頭,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宋老太太見她們姐妹膩在一處,也轉過頭同餘氏感慨:“你也不必總替華鎣擔心,我瞧着,她是個再豁達不過的。”
能在那樣的境地果斷下決定,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人,再脆弱也脆弱不到哪裡去。在宋老太太看來,這方是聰明人,該退的時候絕不屈服於環境和流言,知道自己要什麼,才最要緊。
餘氏面上的愁苦之色也盡數散去,一掃先前的擔憂,笑看了她們一眼:“您說的是,我活了這麼大了,竟然還沒有一個孩子想的明白。我本來一直擔心她不肯來京城是因爲心裡不好過,可後來才曉得她是要在晉中開女學堂......”
這事兒宋老太太也聽宋楚宜說起過一嘴,說是崔華鎣學着從前秦夫人在淳安之時那樣,在晉中設了一個女學堂,專門教女孩子唸書識字。
一個女孩子做這些當然是不容易的,就算崔家在晉中素有名望,又是當地望族,可是到底人言可畏,聽說還有那等死倔死倔的酸儒到她學堂門前潑墨洗地,說她污了聖人名聲。
當時宋楚宜還專程去信轉告崔應允他們,叫他們務必要支持崔華鎣。
“這是大好事啊。”她還記得當時宋楚宜亮閃閃的眼睛,也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是極好的事,別聽那等糊塗人說事,哪位聖人也沒聽說過不叫女子讀書明理的。華鎣是有大志向的人。”
餘氏說起這個又發愁了:“可不是,經過小宜搭線,還認識了盧家小姐。琢磨着要同盧家小姐一道去漳州開女學堂呢,還說要同盧小姐出海去看看海外風光,您說愁人不愁人?”
如今海上可不太平,兩個女孩子,就算再有身份背景,帶再多的人,也不能叫人安心啊-----連沿海的官兵都總是被打的一退再退,她們去怎麼讓人放心?
說來說去,又是宋楚宜給的膽子,宋老太太無奈的拍了拍餘氏的手:“這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呢,她們不是說要等蕩平了倭寇再去麼?且有的等呢......”
這話說的頗有些促狹,餘氏噗哧一聲笑了,轉而同宋老太太商議起去宮裡送嫁的事來:“伯祖母欲待親自來,可她身子不好,船不敢走的太快,恐怕是趕不及了。家裡商議了,由我和嫂嫂一同去給小宜送嫁鋪牀。”
大周風俗,是要女子外家鋪牀送嫁的,若是沒有,就擇一德高望重的長輩也是一樣。
崔老太太已經快要六十了,年紀雖然不很大,可她身體自來不是很好,這長途跋涉的怎麼吃得消,宋老太太原本力勸她不必親來,等到時候宋楚宜有機會回晉中去瞧她也是一樣。
可崔老太太執意不肯。
“多謝親家母好意,可我活到這歲數,除了看着我女兒的骨血出嫁成家,已別無所求。”
她想起之前揣着的那封幾乎叫人淚下的信,手上動作微微用力:“實在辛苦她了。”
“老人家盼了汀汀回家一輩子,汀汀再也沒回過家,到她死也沒見過她的面,她的女兒成親,伯祖母是怎麼也不願意錯過的。”餘氏望一眼不遠處同崔華鎣正說笑的宋楚宜,面上也帶着動容:“只願以後小宜過的好罷了.......”
宋老太太每每提到宋楚宜的母親就覺得心裡難受,順着餘氏的目光看一眼背對着自己的宋楚宜,連聲音都不自禁的放軟了:“會好的,小宜不似她的母親......”
想到此節,再想到送了信和禮物回來的兒子宋毅,她又在心裡嘆了口氣,雖是她的兒子,可是她但願宋楚宜日後不要嫁宋毅這樣的人。
等用完了晚宴,宋楚宜帶崔華鎣和崔華儀去關雎院喝茶,崔華鎣較之從前更豁達幾分,王家的事在她身上根本雁過無痕,她笑着同宋楚宜說起盧重華寫的信:“真是膽大包天,在漳州呆了一陣子覺得不足,又想去瞧瞧蘇杭......不過我也盼着她去多走一走,日後我再去,可就要少走許多彎路了。就是到時候辦起女學來,也便宜許多,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能走自己想走的路,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崔華鎣過的可比嫁人的姑娘們要自由的多。連宋楚宜看着她亦不自覺的覺得好受許多------若是真的有一天到了最壞的那一天,她也不會淪落成上一世的下場,大不了就同崔華鎣一樣,和離了照舊坦坦蕩蕩,活的瀟瀟灑灑------總有自己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