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崩,全國舉喪,大皇子忽然下落不明,明知皇位是弘弋的,奈何國喪在前,也越不得規矩,所以國喪由三王爺住持。滿朝文武百官披麻戴孝,唯獨皇帝最寵愛的心腹方有信沒到場,一時朝廷言論四起。結果送儀大軍到達皇陵時,才發現方有信早跪守在皇陵前等候多日,戰戰兢兢地給靈柩磕了三個響頭,恭敬地捧出一卷聖旨。
原本想痛罵方有信虛僞做作的大臣,一看到三王爺帶頭跪下去,也跟着跪地。旁人或許沒見過聖旨,但是三王爺自然清楚方有信手中所執何物,且不管聖旨寫了什麼,對於此刻來說就是至高無上的代表。然而方有信卻沒有當場宣讀,只是將聖旨放到靈柩上,請三王爺完成最後的儀式,直到蓋棺封陵。
方有信請留了三王爺和弘弋在皇陵內,誰也不知道三人在先帝的陵中說了什麼,只知道,弘弋出來時一雙彤紅的眼睛,手中已然握着方有信帶來的聖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跟在弘弋身後出來的三王爺,帶頭跪地磕頭,方有信也跟着高呼,此刻陵外的猜測狐疑全部得到釋然。也不管是否誠服,先帝已去,站在跟前的人就是他們新的帝王。先前的二皇子黨們個個臉上都掩不住興奮,呼聲也想得高亢激動,而那些沒有被關押起來的大皇子黨則各懷心事。有的慶幸自己不是權力中心,反正只要以後努力表忠心,立功勳,待過幾年新帝應該也能重新啓用。
李閣老年邁沒跟隊前去,但聽說新帝歸朝,心中立刻了然。
“斯年,幫我把牆上那幅《海棠綬帶圖》取下來。”李閣老指着對面牆壁上的畫卷。盛開的海棠花和牡丹妖嬈豔麗,團花簇擁着一座山石,雙鳥棲於其上,花鳥山石的着色線條都十分出色,畫面顯得雍容典雅,洋溢着富貴祥和之氣。
李斯年剛來和祖父彙報新帝歸朝的消息,見李閣老從容不驚,彷彿胸有成竹。心中暗歎,果然如他所料,先帝早有準備,而且李閣老必定也是猜到結局,所以纔會如此淡定。
“畫的後面有個暗袋,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李閣老輕聲道。
李斯年才把取下畫卷,正好奇這畫卷比其他的畫要重上些許,一聽李閣老的提醒,他這才發現畫卷背後竟然加了襯布隱約可以看到背後有凸出的痕跡。他把畫卷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找到暗袋,摸出藏在裡面的東西。乍一觸到手掌,感覺不像是紙張,柔柔的,更像是細絹,他抽出一看,立刻瞪大眼睛大吃一驚。
看着手上那塊織金蠶絲,顯然是出自江南織造局的織品,只供聖旨用,背面用七色暗刻祥雲瑞鶴,若再着以玉軸,這聖旨可就更不得了。
李斯年謹慎雙手捧着,目光斜過,有種望之令人頓生威嚴肅穆之感,“祖父,這是什麼?”聖旨的用料十分考究,除了必須是指定的織品外,背後的修紋圖案也是按類別區分。五品以下都是單一的白綾寫旨,五品以上則有三色、五色和七色,顏色越豐富說明接受封贈的官員的官銜越高。而李斯年手中的聖旨是七色提花錦緞,至少得是一品官員才能受旨,看樣子,定然也不是給李閣老的。
“你看看也無妨,看完就燒掉吧。”李閣老平靜的口氣讓李斯年更加驚訝了。
這可是聖旨啊!
哪家要是有一道,不得擺臺設宴恭恭敬敬地供起來,李閣老說得雲淡風輕,彷彿那只是他剛剛的隨手練筆。
當李斯年打開聖旨看到那熟悉的字跡上,臉上的表情徹底就僵住了。這字跡他看過很多次,李家到處存有不少,蒼勁有力,氣度雍容,圓潤飄逸。再看到上面的內容,以及最末那硃紅大印,李斯年整個人凌亂起來。字跡清秀,簡單明瞭,分明就是敕封弘文爲儲君新帝的遺詔。
他擡起頭,不明所以地看着這字跡的主人,不知道爲何這麼李閣老會讓他看這麼重要的東西。如果說李家藏的遺詔是真的,那麼方有信手中那個又是什麼,可爲何李閣老手中又握着和方有信截然不同的遺詔。
似乎看穿了李斯年的想法,李閣老像是吐出一個深藏多年的秘密,幽幽嘆道:“你沒看錯,這是我當年替先帝擬的傳位詔書。”目光從凌厲變得幽遠而深邃,連同思緒也被拉長,好似穿越了時光,回到當初他仍站在金鑾殿上的時候。
他站在御書房裡,一筆一劃地替先帝擬好了詔書,正準備給遞給先帝過目,可他卻搖了搖頭。
“愛卿,這個就你先替朕保存着。”先帝面容顯得凝重而平靜,看着李閣老錯愕的表情,“若朕能百年,自然會讓你拿出來。”
“聖上貴爲天子,自然千秋萬歲。”他戰戰兢兢地跪地。
先帝輕笑了一下,“這句話你也信?對了,我差點忘記了,你比我年紀大,說不定是你先走。”看到李閣老表情有些不自然,先帝立刻哈哈大笑,“那也好,總之如果有那麼一天,我自然會親自去你府上拿回。”一聲暢笑後,聲音又沉了下來,“若有信搶在你面前,你就把這個燒了罷。”
這時,李閣老才明白,原來不只他一人握着聖旨,而且方有信手中那個,極有可能與他是相反的。就如同弘文和弘弋,最終只能有一人登上皇位,看着愁緒萬千的君王,李閣老心中也是十分沉重。
之後,隨着李斯晉和李斯年的高中,李閣老果斷告老,先帝也沒勉強,準了他的奏摺,放他出宮。
“先帝怕是早知今日,所以纔會把聖旨交由兩人保管。”其實早在他寫好這詔書的時候,先帝心裡應該是知道,方有信手中的更有可能昭告天下吧。
李斯年不敢褻瀆,只好交給李閣老親自燒燬,看着火焰中逐漸變爲灰燼的聖旨,頓時心有慼慼。若是弘文知道,他登上皇位的機會就這麼化爲灰燼,會不會衝過把他們殺了。只可惜,這個機會永遠都不會來,如今他連性命如何都不好說。
“祖父,先帝爺既然早有預料,爲何不肯立儲,而是非要用這種方式。”李斯年其實想說的是,若是先帝早點立儲,大概他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李閣老輕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有遺詔這件事。”看到李斯年點點頭,李閣老露出欣慰的笑容,相比之下,李斯晉雖然是他的嫡長孫,可想法和手段卻不如李斯年這個過繼的孫子來得老練。“那你覺得爲何我不把聖旨早早拿出來,卻要等方有信遞上聖旨後,悄悄燒掉。”
李斯年凝眉想了想,謹慎地說:“先帝爺是不是說過,這兩道聖旨都必須在他駕崩後才能拿出來。”見李閣老眼神發亮,李斯年暗歎自己猜對了,於是更加大膽揣測。“若是大皇、若是那人沒有逼宮,先帝長命百歲,說不定就是祖父拿出聖旨昭告天下。”
李閣老認真地點點頭,再次肯定李斯年的話,“繼續說,這裡只有我們兩人,但說無妨。”
如果先帝無疾而終的話,兩位皇子都相互友愛,到時又憑什麼來決定誰來繼承皇位。李斯年覺得方有信不可能單憑先帝駕崩的消息,即刻就拿出聖旨,如果李閣老也知道方有信手握遺詔,那麼方有信就沒有理由不知道李閣老和他一樣。
李斯年閉上眼,努力地回想最近發生的一切,從大皇子府爆出消息說弘文意圖造反,到弘文進宮給先帝請安時,被圍困宮中,隨後在大皇子搜出和先帝身上所中的毒一樣的毒藥。而此同時,大批的官兵在京裡亂竄,沒人知道是受誰指使,幾乎三品以上的大臣家中都難逃一劫。弘文造反逼宮的消息一出,大皇子黨爲首幾人隨後被困家中,接着又傳出先帝駕崩。
這一切都來得急切,不容人喘息細想,就在宮裡宮外都緊張地準備國喪時,身出深宮的弘文忽然失去身影,而川北又傳來多羅蠢蠢欲動,弘文立刻派徐子昂率兵而出,自己則留在宮中處理父親身後事。
國喪期間,一切都平靜如水,直到落棺封陵,方有信出來傳旨,弘弋繼位。
爲何方有信早不回,晚不回,非得這個時候纔回京,回來後又不直接進京,而是在皇陵跪守。其中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纔拿出聖旨,難道是因爲弘文逼宮?
不過,多羅的起兵顯得十分蹊蹺,時間選得太過玄乎,好像也是看着情況來的。難不成……李斯年心中暗吃一驚,斜眼瞥向李閣老,見他神情紋絲不動,遲疑着要不要說出口。
“算了,想不出就算了,今日這事你就爛在肚子裡,誰都不能說。”李閣老看着最後的火星熄滅,將手邊的茶傾杯倒下,把最後一點火光化成水。
“是,祖父。”李斯年點頭答應。
這天下已經是弘弋的,所有的疑惑和猜測就隨先帝靈柩,深埋在皇陵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