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心裡憋屈的錦華一進熹園就被淩氏母女三人的熱情給嚇到,看着李勳卓一副很滿意地享受妻女和睦的樣子。她憋着一口氣,正想告狀,卻不料韶華的主動示好,讓她一股氣提上來險些咽不下去。好不容易纔逮着機會,跟李勳卓抱怨韶華她們的惡作劇,哪知反被李勳卓責斥姐妹之間不該生間隙。想來只要她告狀,李勳卓從來沒有不搭理的時候,這回她吃了癟。
一頓飯下來,姐弟三人的討巧再加上淩氏鮮有的溫順,讓李勳卓心胸一暢,不覺小酌了小杯。等他們吃完時,李勳卓有些微醺了,淩氏便讓人把她們都送回去。
“五姐姐好手段!”
韶華正準備回自己的院子,卻聽到身後不遠處有人出聲,她站住腳。幼菡張口,敢出聲就讓韶華給攔住了,她轉過身看到一臉冷笑不屑的錦華,不覺莞爾:“七娘指的是哪些?”
“五姐姐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雖說平日在熹園吃飯,錦華也討不到什麼好,但這麼被一家子晾在旁邊還是第一次。
韶華對幼菡吩咐了一句,她愣了一下,皺着臉搖頭,被韶華瞪了一眼,只好給她們福了身,先行進了院子。錦華見幼菡離開,也回頭讓問蘭退下,留下姐妹倆站在花園過道。月亮穿過雲層,正好灑落在她們身上。韶華看着她一臉不悅,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道:“真也好,假也好,七娘不妨說出來,讓我明白明白。”
她並不想跟錦華整日耍心眼,只因爲身份處境的尷尬,如若她不幫着綰華,只怕說不過去。
錦華上前一步,忿忿地道:“你一定是在爹爹面前說了我什麼壞話,否則爲何爹爹一整晚都不待見我!”
韶華聽了不由得失笑,這算是先下手爲強嗎?她攤開手,“我有沒有說壞話,你自己去問爹爹就知道了。七娘一下子就斷定是因爲我在背後說壞話才使得爹爹不待見你,難道平日爹爹在熹園發脾氣是你背後搞的鬼?”錦華立刻噎住,韶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我沒有三姐姐那般好脾氣,被你氣哭都不懂得回嘴,但我也不是那種喜歡在背後告狀的小人。”
聽韶華這般說,錦華被激得滿臉通紅,索性月光微斜,照在韶華身上,隱去了她的容顏。尋思着自己的打算,韶華決定跟錦華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知道我爲何讓幼菡離開嗎?因爲幼菡再親近,不過是個丫鬟,而你我不同。關起大門,自然分得嫡庶長幼,但出了熹園,誰若欺了你,我和三姐姐都不會坐視不理。但是如果在家裡,你要想鬧騰起來,我同樣也不會對你客氣。”韶華雙手負背,一步步朝錦華走來。
不知是否因爲早前的公雞事件,錦華心裡對韶華有種莫名的敬畏,面對她目不轉睛的注視,她心裡撲通直跳。
韶華幽幽地嘆了口氣,看着心緒不安的錦華,溫聲道:“七娘,或許再有一年,三姐姐就要出門了。這個家裡便剩你我,你若執意要跟我過不去,我可以奉陪到底。不說夫人是我生母,還有普安凌家,就是爹爹也斷然不會因爲你一個庶女,對我發難。可是你呢,如果真的惹惱了夫人,你可想過你往後怎麼辦,爹爹能護得了你多久?”韶華說話變得輕緩,但一字一句卻直擊心底。
錦華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你要敢亂來,我告訴爹爹去!”
韶華莞爾,“七娘還是不懂嗎?我不在李家長大,養的性子比較懶散,你不惹事,我絕不生非。拋開一切的是非,咱們還是可以做好姐妹的。”韶華實在沒心思整日跟一個小丫頭鬥心眼,其實只要錦華不鬧騰,淩氏也不是惡毒的嫡母。只可惜蘇氏不懂這個道理,一個丫鬟出身的姨娘,也想跟正頭太太爭高低。
錦華看她笑得一臉溫和,心裡有些猶豫,打量方纔李勳卓的態度,怨氣又上來。
“七娘是個聰明的娘子,你該清楚,咱們小娘子一輩子就指望着尋個好郎君。蘇姨娘再受寵不過是個姨娘,七娘將來的大事,她是插不了手的。”面對錦華的沉默,韶華有些無可奈何,心裡清楚讓錦華一下子就接受她的友好是有些困難。“時辰不早了,趕緊回去吧,也不定先生幾時回來,該收心了。”
錦華被她這一番話說得心緒凌亂,到底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娘子,思慮不遠。心裡想着,定然是因爲韶華自小不在李家長大,沒什麼底氣,將來綰華一出門,她擔心自己應付不了李家的規矩,所以纔要拉攏。但是從她這些日子的表現,又不像是鄉下沒規矩的娘子。論說話做事,甚至稍勝綰華一層。
錦華不確定若是真是跟韶華硬碰硬,會是怎麼樣的情況,可是讓她就此低頭,承認比韶華她們差,她心又不甘。
然而韶華並沒在意錦華心裡是怎麼想,反正她說完她該說的話,剩下的也不指望一個小娘子能立刻明白多少。轉身準備離開時,錦華終於開聲了。
“五姐姐,你真的不計較以前的事?”錦華小心翼翼地試探。
“算起來,我回家不到半年,與你相處也不過是這兩個月的事,哪有許多以前?”看到初荷站在院子口張望,韶華也不跟她多話,說完便離開。
正要細算起來,其實錦華與她還真沒許多恩怨,只不過是在一個習慣性的伶牙俐齒,一個習慣性的以牙還牙。
她一覺到天亮,睡得無比舒爽,第二天早早就起身,連初荷都覺得驚奇。而錦華不知是把她的話聽進去,還是在醞釀着下一場鬧騰,至少安穩了幾日。
直到八月初一,淩氏藉着去廟裡上香的由頭,把綰華拉出門,要她親自替未來的夫君求個籤。綰華紅着臉,非拉着韶華一同出門,韶華表示不想出門。自打英華郡主提到嚴愷之可能要去尚公主,她便心情低鬱起來。
哪知第二日,李良勳回來說到西南懷城山賊猖獗,竟欲佔山爲王。對付旁的事,皇帝總是睜隻眼閉隻眼,放任悠哉,但是對於劃地割政的事就是決不輕饒的。當初國舅爺就是犯了同樣的錯,致使皇帝狠下心,將汪氏一族逐出京城。朝堂上,許多大將立刻出列請戰,但不知爲何,最後卻讓嚴愷之陪同皇二子前去。
韶華好奇地追問李勳卓原因,只見他捋了捋幾根稀疏細長的鬍鬚,一臉感慨地說道:“西南懷城,那原本是芒荒之地,深山野嶺,後來不知怎麼被一把野火燒了乾淨,這才被人發現山谷之中種了不少奇珍藥草,附近許多人便是靠着挖藥草發的家。說來也奇怪,懷城內別的種不活,反而是些稀罕的藥材容易養活。懷城往北是平洲,平洲的徐、商、賀三家都是歷代出武將的,還有開國二十二帥裡就有四成是來自平洲。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看來這起山賊真心是不要命了。”
“既然平洲離懷城不遠,爲什麼不直接從平洲派人過去。”韶華好奇問道。
李勳卓見韶華對這些事感興趣,便耐着性子跟她說:“雖說平洲離懷城近,可快馬加鞭也得趕上半天。再說了,平洲三家雖歷代出武將,門下子弟個個能武,始終不是朝廷的人。聖上向來忌諱後宮母家參政,就算是皇貴妃也只有一個嫡兄身居二品,手握實權,其他多是清閒職位。這回讓皇二子出城,看來是想讓平洲賀家出手了。只是現下太子未立,聖上對兩個皇子又不偏不倚,恐怕大皇子也有事得忙了。”按照皇帝的脾性,若是皇二子凱旋歸來,那皇長子怕是得去找些事情倒騰。
“既然有賀家出馬,那嚴愷之去湊什麼熱鬧。”很顯然,皇二子也不是親自去剿匪,頂多是代表皇帝給平洲賀家舉個牌子,示意他們,你們加官進爵的機會來了。
李勳卓看了她一眼,“嚴侍衛是興勇伯之子,又是二皇子的近身侍衛,他不去誰去?多羅境內蠢蠢欲動,說不定下回就讓他去川北了。”
韶華想了一下,忽然喜上眉梢:“這麼說,他就不可能尚公主咯?”至今還沒有一個駙馬能手握實權。聽李勳卓這麼說,韶華心中的期望之火就忍不住亮起來。
“長公主已經十六歲,其他的都爲及笄,要是真讓嚴愷之尚公主,也不會等到現在。”李勳卓看見韶華笑得一臉燦爛,不覺納悶,“五娘好像很上心?”
韶華呆了一下,正要開口,就聽到淩氏的責怪:“老爺跟一個小娘子說那麼多朝廷的事做什麼,要有這心思去聽那麼多旁的事,還不如趕緊回屋練習女紅去。”自從把長女許出去以後,淩氏更加堅定了要替韶華也找個富貴郎君。
韶華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給父母請安告退。
想到嚴愷之不必尚公主,她心裡就跟開了花似的,看到什麼都覺得愉悅。或許是因爲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已經精心定性的韶華再一次夢到川北那片天高地闊的土地,還有那萬馬奔騰的雄壯。
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女站在樹下,陽光灑在她淺褐色的頭髮上,閃着一層淡淡的金光。看着利落翻身上馬的少年,她緊張地問了一句:“待我長髮及腰,郎君回來娶我可好?”
少年背影僵了一下,轉過臉看着少女,少女卻被強烈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
也不知他點頭還是搖頭,待她回神,少年已騎駿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