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闈是初九開考,一共考三場,一場三天,一直到八月十五。所以從初五開始李家的百川閣就算是放假了,爲了體貼考生,中秋安排得很低調,一致決定等放榜時再一齊慶賀。淩氏臉上掛着笑,心中卻腹誹着所有扯臉扯皮的好事都讓劉氏頂了去,而她卻是背了個剋扣月銀的黑鍋。
不過想着未來的女婿也要赴考,淩氏還是掏了私底,辦置一些滋養補品還有附贈了綰華親手做的一個香囊送去。綰華羞澀地責怨淩氏不該這個時候送禮,郡主家豈會缺這些東西。
淩氏聽了不悅,罵她沒眼神:“她家有是她家的事,咱們送是咱們的事,按你這麼說,宮裡更是應有盡有,那官員還上貢什麼。”
韶華常常覺得淩氏說話極有智慧。就是脾氣衝了些,嘴巴不饒人,心眼小了點,又死要面子,其他的樣樣好。理家是一把手,算賬也是一把手,禮節客套方面的更是拿手。劉氏到底是沾了丈夫和兒子的光,所以不用出門,也會有人趕着來擡舉。可是淩氏可不同,不管是達官貴人也好,挑夫走販也好,只要她樂意,沒有人結交不了。
可韶華就好奇了,明明是一個交際能力這麼強的人,怎麼就跟李勳卓有扯不完的矛盾。
百川閣的考生們都回家複習,夫子倒也沒閒着,因爲李家還有一個不用赴考的學生。所以在秋闈期間,夫子便全心專一地教導斯陌讀書,而斯陌的聰明伶俐也讓他讚不絕口。
據說百川閣教書的柳先生曾是李閣老的門生,文筆甚好,也曾是二甲前茅。只是性子怪了些,因看不慣官場作風,做了兩年官以後就藉口丁憂,隱姓埋名到處給人教書。不過因爲性子乖僻,教了半年左右就被辭退。如是幾次,他自己也煩了,就到處遊蕩。後來被李閣老發現,便帶回家讓他教習兩個年長的孫輩讀書。
不知過膩了遊手好閒的日子,還是感激李閣老的知遇之恩,柳先生自改名爲柳百川以後,就全心投入到教學之中。也不知道是李家兩個郎君天資聰穎,還是柳先生教導有方。當金榜之上,兩人同得一甲時,柳百川也頓時聲名大噪起來。但他深知旁的人也只是貪他虛名,根本就受不了他三兩頭就犯情緒的性子,任憑高價聘請,他也雷打不動,更放言直到李家再無郎君赴考才肯離開。
既然請不動,只好送上門,所以百川閣纔會讓學子趨之若鶩。但這進百川閣規矩也是柳先生定的,李閣老對他是睜隻眼閉隻眼,放任自由,反正只要他課堂認真教習,私底下誰沒個怪癖。
相對於李家四個郎君,外加一個附學的。大郎李斯晉只能說先天聰慧,後天勤奮,想考不中也難。二郎李斯年先天遺傳不到什麼,畢竟是嗣子,但勝在勤學苦讀,眼光獨到。而作爲應屆考子的四郎李斯晏,確實聰明有餘,但定性不足,上課調皮搗蛋把柳先生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自是不在話下。、
柳先生曾道若遇不到明君,李斯晏這種人定難高就。這句話有沒有傳到煦園,誰都不知道,但柳先生明顯發現那段日子他的飯菜豐盛了許多。至於劉以琛,以柳先生的性子他便是愛理不理,反正他也不差這麼一個學生。只是年方十一的李八郎讓他彷彿看到第二個李斯晉,秋闈期間,簡直把斯陌捧上天。各種讚美之詞源源不斷,笑得淩氏的嘴巴都要咧到後腦勺去了。李勳卓看到兒子能得柳先生稱讚,也倍感光榮,待在熹園的時間也更長了。
“先生怎麼還不回來啊,這都大半個月過去了。”韶華已經把容嬤嬤送的那本古曲都給練了一遍,就連她最不喜歡的《思春》《昭君怨》也都練了十幾回。
初荷看着韶華百無聊賴地樣子,忍不住掩嘴輕笑:“三娘子倒是怕先生回來,五娘子怎麼這麼想着上課?”
“因爲沒事做。”鑑於淩氏習慣性地將她遺忘,韶華也見怪不怪,正好省了輕便。
中秋當日考完最後一科,劉氏早早讓人在貢院門後候着,自己也叮囑廚房趕緊設宴給兩位考子慶功。哪知廚房被淩氏數落了一頓後,不敢輕言答應,支吾着讓劉氏跟淩氏說一聲。劉氏立刻虎下臉,自己纔是這個家的長媳,想給兒子和侄子做頓豐盛的晚飯都得看下人眼色。廚娘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說廚房用度都被淩氏控制住,實在負擔不起劉氏開的單子。
劉氏立刻風風火火地跑來尋妯娌說話,淩氏正在教兩個女兒看賬,看到大嫂的臉色,也猜中八九。
“大嫂,怎麼有空過來,四郎已經考完了嗎?”淩氏笑問。
“四郎要是回來,都得餓死了。”劉氏甚沒好心情。
淩氏故作驚訝,“怎麼回事,難道是廚房偷懶?這羣作死的下人,先前就大手大腳,隨意揮霍,險些連下個月的賬都給花掉。被我說了一頓,倒擺起架子來了。大嫂不必生氣,我這就去罵他們。”說着淩氏就要起身,劉氏自知她說了那麼多都是指桑罵槐在說她奢侈,涼涼地說:“今日到底是中秋,雖說老爺子尚未歸家,可今夜也不能天冷清,四郎和琛郎在貢院裡這麼久,也不知受多少苦,怎麼也得給他們添幾道滋補的。”
韶華看淩氏很認真地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忍不住想笑,被綰華瞪了一眼,只好抿緊雙脣。
“大嫂說的是。不過大嫂放心,這事我早就準備好了,一等他們回來就會有人送蔘湯甜品過去,不會餓着他們的。”淩氏的話讓劉氏很是氣憤。
“弟妹倒是懂得節儉持家,可節儉也是有度的。咱們又不是吃不起的人家,何必處處刁難人呢!”劉氏冷聲道。
淩氏也變了臉,涼涼地說:“是啊,咱們也不是吃不起,只是這個家一切用度都靠着那幾畝地,幾個鋪子。不知大嫂知情否,今日時運不好,地裡收成不多。大郎先前也來過信,說是轄區受災嚴重,也不定年底能不能回京述職。”一提到長子,劉氏心頭一跳,氣焰才小了許多。“眼見二郎也要回來了,老爺子今年也是留要回來,四郎若是高中,明年還要春闈。這麼一折騰,再不節儉,怕是這個年都過不下去。二老爺又不是當官,沒朝廷俸祿,我一個鄉下婦人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誒,我尋死着要不等老爺子回來,我稟明後,把這個家還給大嫂打理。到底大嫂纔是長媳,我不過是二媳婦而已。”
聽到淩氏要撂擔子,劉氏嚇了一跳,她早就過慣清閒生活,也看到淩氏的手段,自知不如她有魄力。如果她真的撂擔子不做,怕是這個家在她手上更不如淩氏處的好,倒是可就要鬧笑話了。
立刻換上笑臉,哄了幾句好聽的,然後就藉口離開了。
韶華搖頭嘆息,劉氏果然是個富貴命,進門後有強勢的婆婆理家。婆婆過身後,便指名把家擔交給淩氏,不管是出於偏心也好,出於信任也好。這個家交給淩氏始終比交給劉氏要讓她走得安心些,李閣老辭官後,樂得清閒,獨身更傾心於到處玩遊,根本無暇打理子孫事。
“去年中秋三娘子還去沐郡王府逛燈,今年便是冷冷清清。”初荷嘆了口氣。
“就咱們府裡冷清而已,聽說二皇子打了勝仗歸來,外頭可熱鬧了。”幼菡聽到她們的談話,正好捧着石榴走進來,看到她們怏怏的模樣,笑道:“我聽書語說,當日捷報送達時,街上的人不提有多高興。聖上憂西南的事,宮裡的八月十五過得比咱們還冷清。這宮外也就不敢大肆慶祝,如今打了勝仗,聖上高興,底下的人也高興。唔……好像是今日他們就回京了。”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初荷好奇地問,她跟書語纔算沾了親,可她都沒聽過。
幼菡嘟着小嘴道:“你忘記了,我乾孃是做什麼的嗎?”
“做什麼的?”韶華不解地問。
初荷恍然大悟,解釋道:“幼菡前陣子認了廚房的平媽媽做乾孃,平媽媽的男人就是負責府裡針線採購的拐腳張。”幼菡聽初荷喊自家乾爹的花名,臉上有些不高興。
“乾爹那腳是年輕時陪老太爺出門,爲了保護老太爺才弄傷的。”幼菡辯解道。
“所以他們回京是指二皇子?”韶華點了點頭。
“二皇子早就回來了,捷報送達次日,剛好趕上中秋。”幼菡回答,“是興勇伯府的大少爺帶着人回來。我乾爹說了,這回興勇伯府可長了好大面子呢!”
韶華忽然像觸電一樣,噌地一聲坐直起來,有些激動地看着她們。
嚴愷之今天回來?那……她要是能守在他家門口,是不是就能跟他來個不期而遇?
韶華捧着臉,腦補着她和嚴愷之巧遇的場面,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把初荷幼菡都給蒙的一頭霧水。忽然一個灑掃的小丫鬟躬身進來,遞了一張紙條。“這是送來的?”初荷立刻警醒。小丫鬟一臉茫然,“守門的媽媽給的,說是給五娘子,她也不知道是誰。”
“你這丫頭,不知道你也隨便送來,要是……”初荷開口責斥。
“別罵了,是四哥哥的小廝。”韶華開口。
初荷好奇地看着她,“五娘子怎麼知道?”韶華將紙條揉掉,清了喉嚨道:“我想出去一趟,你們在院子守着,要是燕綏姐姐或者三姐姐來找我,就說我睡覺了,別讓他們打擾我。”
初荷和幼菡對望一眼,不解韶華爲何這麼說:“可是,五娘子,您要出去,不先跟二夫人說一聲嗎?”
韶華不自然地瞥了一眼,淩氏最近對煦園的開支控制得很嚴,就連斯晏考完說要請剛認識的同年回家慶賀一番,都讓淩氏給勸住了。劉氏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很不高興,自己身邊就這麼一個兒子,自然是他想幹嘛就幹嘛。可斯晏到底不是淩氏的兒子,便是換了斯陌,淩氏也不定會同意。掌家的人才知理家難,對於劉氏總是放縱斯晏揮霍的行爲,淩氏表示,要是心疼就自己掏錢給兒子出去花,家裡不負責額外開支。
以琛是寄人籬下,若沒有斯晏開口,他也就安安靜靜地待在李家等待放榜。可現如今,斯晏提出要跟朋友出去遊玩,以琛雖推託了斯晏的邀請,可也總算有個藉口出門,立刻就小廝給韶華送信。他拿不準韶華會不會冒險出來,可想到她之前對出府那麼心神嚮往。以琛決定斗膽一回,以博佳人一笑。
“哼,把我之前的話都忘記了嗎!”韶華故意冷哼,看兩人面面相覷,立刻肅言恭立,“有四哥哥在,我很快就回來。你們也知道阿孃和伯姆最近鬧得不愉快,所以,你們該知道若是被阿孃知道的後果。”
兩人苦着臉,心中抑鬱:既然五娘子自己都知道後果嚴重,又何苦觸這個黴頭。可她們不敢頂罪,只好默默點頭,暗自祈禱在韶華回來之前,沒人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