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4 8:48:54 本章字數:12814
大老爺的臉色終於露出了一絲的爲難,對大太太道:“先停在靈堂裡吧,等喜事過後,請安寧寺的和尚來辦三天道場。萋鴀鴀曉”
這還說得過去,大太太就點了頭,帶着舅老太太先進了正院,大老爺還是沒有跟着過來,仍是和二太太一起去了怡蓉院。
在路上,舅老太太就道:“你就是太老實一些,哪個貶下去了的妾室還在你跟前拿大了,就算你們老爺非要跟着她去怡蓉院,你也拿出正室的派頭來,讓她在你跟前立規矩,這是你做正室的權利,你們老爺也拿你沒法子。”
大太太有些愕然,舅老太太素來也看不起自己,加之英姑又許給了思聰,按說不應該爲自己說話纔是,怎麼聽着像在幫自己呢?
“人啊,要交往得長久,就還是喜歡簡單、老實的人,雖說你不是我的親侄女,我跟你也沒有血親,可有些事,我也看得清楚,總覺得你過得太委屈了些。”舅老太太就嘆了口氣道。
這話讓大太太有種被認同的知已感,也嘆了口氣道:“侄媳也是沒法子呀,誰讓我只是個商家女呢,就是做得再好,在老爺眼裡也是上不得檯面的。”
“怎麼就上不得檯面,你可是簪花案首的親孃,是布政使夫人,四品誥命,整個湖南,能勝得過你的又有幾個,何況會些詩詞歌賦又怎麼了?詩詞哥賦能當飯吃麼?當銀子用麼?你們老爺沒錢沒米了,不還是要你的資助?他啊,就是腦筯太擰了,這麼些年,怎麼就沒發現你的好,倒把那個女人擡上天去了呢?你聽我的,一會子打發人過去,把她叫過來,就說你忙不贏,讓她給你打下手。”舅老太太就一臉嚴肅的說道。
二太太最近也確實在大太太面前恃寵而驕,炫耀大老爺對她的寵愛,一想這事又是舅老太太發的話,不如順勢整治整治趙氏也好,就吩咐青綾去把趙氏叫來。
卻說趙氏與大太太幾個分開後,就對大老爺道:“老爺,伯母說的是真的麼?那總督府的公子真的是庶子?”
大老爺看她一臉的嫌棄,皺了皺眉道:“是庶子又如何,惠兒不也是庶女麼?”
二太太霧氣濛濛的雙眼立即就泛起淚意,悲切地拿帕子試眼淚:“原來老爺眼裡也一樣看不起妾身,妾身所做的一切,還不是爲了三個兒女麼?如今惠兒真若因妾身的身份而低嫁,妾身這個做孃的,就只有死的分了。”
“怎麼就是低嫁了,那二公子可是去年的武舉人,如今可是太子爺跟前的紅人,在東宮當左班頭呢,也有功名在身,且總督大人又是我的頂頭上司,三年已過,老爺我是升是降,是去是留,可都拿捏在他手裡呢,若是兩家能夠聯姻,成了親家,他在考評上,自然會有偏頗了。老爺我,指不定就能再進一步。”大老爺冷聲訓斥道。
“可是老爺,那是惠兒的終身啊,她自來就心性兒高,看大姑娘嫁得那般風光,她只想比她嫁得更好,老爺……”二太太傷心的抓住老爺的手臂哭求。
大老爺一把甩開她,厲聲道:“趙氏,你最好認清你自己的身份,你如今已經不再是我的平妻,而是妾氏,兒女的婚事,由不得你一個妾室來置喙,要反對,也是太太,不是你。”說罷,一甩袖向書房走去。
趙氏傷心地看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只覺心中一陣透涼,什麼時候起,老爺眼裡心裡就只有他的權勢官位了,他過去是那樣疼愛惠兒,如今卻拿惠兒的婚事去換取他的升遷,去爲他固位……
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就見正院的小丫頭梨兒過來道:“二姨娘,太太說讓您到正院去服侍客人。”
二太太聽得怔住,雖然族譜上早就把她的平妻之位給改了,但因着大老爺對她的寵愛,府裡上下還是沒有改變對她的稱呼,一直都喚着二太太的,這個梨兒竟然大膽叫她姨娘。
二太太理都沒理梨兒,擡腳往怡蓉院走。
“喲,二姨娘好大的架子,奴婢可是奉了太太的命來的,你既然不把太太放在眼裡,奴婢也就只好照實回覆太太了。”
哼,回覆去吧,反正顧氏在自己面前經常雷聲大雨點小,自己就算再過份,她也沒敢拿自己怎麼着。
二太太繼續裝沒聽見,理都不理梨兒就往前走。
誰知梨兒看着年歲小,嘴皮子卻利索得很:“其實也不是我們太太要叫姨娘過去,是舅老太太說,姨娘就得有姨娘的樣子,太太就是太仁慈寬厚了,弄府府裡頭烏煙障氣的,一點規矩也沒有,沒得壞了林家的名聲,讓幾位少爺姑娘說親也受影響。”
二太太一聽這話頓時僵住,想起大老爺說惠兒的婚事也該由大太太做主的話來,一時更氣,卻又不得不跟着梨兒一起去了正院。
正院裡,舅老太太正在和大太太閒聊:“鳳淳那孩子如今也有十五了,性子溫和良善,如今也考取了秀才功名,這些日子,上門提親的可真是多了去了,我就想啊,鳳淳也該今年考上舉人之後,再給他說親,這樣就能說到一個身份更重,教養又更好的媳婦。”
大太太笑道:“舅母說得是,府裡頭的幾個姑娘也大了,老爺的意思也是想他自己的官位更進一步後,再給幾個兒女說親,到時門當戶對的,眼光就又要往上看一些了。”
大太太這話看着是在附合,不如說是在委婉地告訴舅老太太,林家的幾個子女的婚事,尤其是正房的嫡女,是不會隨便找人嫁了的。
趙老太爺雖然是戶部尚書,可鳳淳的父親卻只是個沒有實職的六品,比起林府來,卻實差了一截,尤其大老爺這一次很可能又會升官,那趙家就更加遜色了。
舅老太太聽了臉色就有些僵,這時,就看到趙氏不情不願地進了屋,就道:
“侄女兒,你也是的,太太跟前的事情那麼多,也不說過來幫襯幫襯,就顧着自己舒服,圖清閒,哪有這樣做妾室的道理。”
趙氏一進門就被舅老太太一頓數落,又原本爲二姑娘的親事不高興,說話就有點不好聽:
“伯母教訓得是,不過,侄女這個給人做妾的,自然是要先服侍好老爺纔算本份,哪敢越矩管太太屋裡的閒事。”
言下之意,自己做得如何都是林家的家務事,不要你這個外人來多管。
舅老太太氣得正要再說她兩句,趙氏眼眸子一轉,就換了話題:“伯母啊,您可知道這回大姑娘的嫁妝有多少?京城的五家雲繡坊鋪子呢,光這一項就足有幾十萬兩,咱們太太可真是大手筆呀,果然是湘北首富,出手就是闊綽啊。”
舅老太太果然就轉移了注意,聽得眼睛睜得老大,半晌才道:“可真是……真多啊。”
又轉過頭來熱切地看着大太太:“這次來,我就是爲了小四的親事來的,小四也有十三了,到了說親的年紀,我家鳳淳又自小與她相熟,兩家原就是親戚,又門當戶對的,甥媳,你看如何?”
趙氏就在一旁冷笑道:“咱們家的四姑娘可是大老爺手裡的寶貝呢,林家的嫡女可就只有她一個了,她的婚事,太太,你可要慎重又慎重啊,可莫要輕易許了人。”
算是報復了舅老太太一把。
大太太就裝暈,說話就更加有趣:“可不是麼,小四才十三呢,惠兒和儀兒的親事還沒定呢,我瞧着鳳淳和儀兒的年歲也差不多,不若就來個換親好了,林家也不要趙家的聘禮,趙家也不要林空的聘禮,林家再陪些嫁妝過去,把幾個孩子的婚事一塊辦了。”
舅老太太的臉色立即黑如鍋底,而趙氏也滿臉的不高興,扭過頭不再做聲,一時屋裡的氣氛就有些緊張,大太太就問起趙氏二姑娘的婚事:
“瞧老爺的意思,似乎是很滿意劉總督家的公子,趙氏你是惠兒的生母,最近也莫要老纏着老爺,該多給惠兒備備嫁妝纔是,莫要讓惠兒嫁了後,在劉家被婆婆妯娌看不起。”
二太太聽了臉色更黑,眼珠子一轉道:“太太說得是,不過,太太是惠兒的嫡母,她的親事,太太還是得多多操心纔是,妾身可不敢太過僭越,她若是嫁得不好,於太太的名聲也會受損,就怕別人說太太你太過偏心,對庶出不公呢。”
大太太聽得出趙氏的意思是想她反對二姑娘的婚事,故意把皮球拋到自己腳下來,她雖不知道劉總督家的公子怎麼樣,但聽趙氏的語氣就不太滿意,自己又怎麼能再給她當槍來耍?
“我自當爲惠兒操心,只是,這庶出原就不能跟嫡出相比,就算嫁得遜色一些,也是理所應當,再說了,老爺看中的人家,又怎麼會差呢,趙氏你不是跟着老爺一同赴宴相看過了麼?老爺如此行事,自然是讓你親自插手惠兒的婚事,不由我置喙,我又豈能逆了老爺的意思。”
二太太沒料到大太太比過去精明瞭這麼多,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意圖,又拿話把她堵得死死的,讓她再難拿二姑娘的親事煩她,不由又氣又煩燥,衝口道:“惠兒雖比不得大姑娘的出身,想要跟大姑娘一樣確實是難,但她的嫁妝也該有大姑娘的一半吧,她怎麼着也從小就叫你母親呢。”
親事都沒定下來,就惦記着嫁妝,大太太冷笑連連道:“原本我還想着不分高低,給惠兒的也和嫺兒一樣呢,原來你只要一半麼?那我就依了你的意思,稟了老爺,讓公中給惠兒備嫁妝時,照着嫺兒的一半備着就是了。”
趙氏聽大太太說的前半句,正喜不自勝,聽到後來,不由目瞪口呆,衝口就問:“公中只出一半,那太太您出的那一份呢,惠兒也只要一半,大姑娘五家雲繡坊,給惠兒兩家也行啊。”
大太太就看向舅老太太:“鳳淳那孩子真的喜歡小四麼?”
剛纔還說不肯的,突然又問起來,舅老太太喜得眼睛一亮,大姑娘能得幾十萬兩的嫁妝,那四姑娘更加少不了,忙道:“自然是的,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來就是想說小四的婚事的。”
大太太眼中泛起一絲爲難:“小四畢竟排行小,府裡的哥哥姐姐那麼多,到時候能給她的只怕……”
舅老太太就道:“你雖是嫡母,但云繡坊是你自個兒的嫁妝,他們的生母都在,哪有你自個拿你的嫁妝貼補庶出姑娘的道理。”說着,又轉過頭來罵趙氏:
“你還真不知羞,哪有向正室討要自已兒女嫁妝的,你可真是丟盡我趙家人的臉了,太沒規矩,沒教養了。”
趙氏又哪裡是老實的,衝口就道:“哼,也不知英姑嫁過來時,能有多少嫁妝,伯母若不是惦記着四姑娘的嫁妝,又怎麼會不在京城給鳳淳尋門好親?”
大太太就默默喝茶,聽舅老太太和趙氏兩人脣槍舌劍地對罵,她置身事外。
舅老太太被趙氏噎得氣急,擡手就打了趙氏一巴掌,趙氏畢竟是妾室又是晚輩,不能還手,就氣得直哭,大太太就讓人去書房請大老爺過來。
大老爺聽完整件事的經過後,氣得臉都白了,知道趙氏是爲二姑娘的婚事心裡不痛快,才鬧事的,就對來稟報的塗媽媽道:“連長輩也敢頂撞,讓她到佛堂裡去跪着思過。”
正發着火,林管家來報,說許國公夫人極世子來了。
大老爺聽得大驚,撩起袍子就迎到前院去,又對塗媽媽道:“快去通知大太太,讓她過來迎客。”
卻說林思敏跪在地上,抱着三姨娘的屍體,一直一動不動,尤其一坐石尊,阿九也陪她跪着,默默流淚。
大少爺再一次過去拉阿九:“小九,起來吧,人死不能復生,你身子骨也不太強,再跪下去會着涼的。”
阿九猛然擡起頭來冷冷看着他:“若是我不來給姨娘送補品,若是我沒有替三哥吹傷口,是不是姨娘就能活得久一些呢?她說過,她還想給三哥做最後一次飯吃,卻連這個小小的心願也達不到,你說,我是不是很該死,我是不是所謂的禍水呢?”
大少爺聽得眼神一縮,神色嚴厲道:“小九,你胡說什麼,她原本就病重,是思敏自己太過暴燥……”
他還要繼續說,阿九就鄙夷地看着他,那眼神陌生兒遙遠,讓大少爺的心一陣發慌,竟然就閉了嘴,說不下去了。
“小九,我去知會母親,給三姨娘大禮厚葬,好不好。”大少爺目光閃了閃,改了口氣。
“謝大少爺。”阿九客氣而疏遠地說道。
大少爺看了三少爺一眼,也不再勸阿九,轉身走了。
三姨娘的屍體停放在後偏院的靈堂裡,大太太還是派了人來給她守夜,大老爺自始至終都沒有來看過這個曾爲他生育過兒子的可憐女人,林思敏日夜跪在靈堂裡,沒有出去半步。
阿九也陪他守着,四姑娘擔心她會熬壞了身體,過來拉她兩回,她也一直不肯走,四姑娘無奈,只好把這事告訴了大姑娘。
張家的公子已經到了長沙府,只等兩天以後就擡轎子進林家大門,大姑娘正是忙着待嫁的時候,自然是忙碌得很,但一聽四姑娘的話,就起了身直赴靈堂。
大姑娘一身素色常服,來到靈堂,讓正陪跪在靈堂的阿九愣怔了半晌:“大姐,你……怎麼來了?”
“小九都給姨娘守了一天的孝了,我來給姨娘磕個頭上柱香也是應該的。”大姑娘回道。
邊說邊看向林思敏:“三弟,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更不要讓姨娘在天之靈還爲你擔心,你應該知道,姨娘這輩子最在意的就是你,你這般折磨自己,只會讓姨娘走得不安寧。”
林思敏垂頭並沒有回答,但那一直僵木着的俊臉終於有了一絲反應,淚水如清泉般涌出,大姑娘看得傷心,拿帕子輕輕幫他擦試,又道:“三年沒見,三弟長高了,長大了,姐姐原以爲你的行止會更成熟穩重一些,可你……還是如從前差不多,衝動而倔強,做事不計後果。”
林思敏老實地垂頭,並沒有反駁大姑娘的話,只是眼中那一抹怨恨,卻還是抹都抹不去,大姑娘就嘆了一口氣道:
“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你我雖不是同母所出,但也是血脈相連,在我的心裡,你一樣也是我的兄弟,三弟,千萬要記得,你是林家的人,打斷骨頭連着筋,你如今的翅膀還沒有硬,有些事,有些話就得三思而後行,不能由着性子來。”
“還有啊,小九,你如今年歲越大,脾氣也越大了,越發的跟着胡鬧,你這樣跟着耗在靈堂裡,就真的是幫三弟了嗎?小九啊小九,虧我一直誇你聰明伶俐,誇你機智過人,怎麼就如此糊塗呢?”大姑娘接着又拿手指戳阿九的頭,有點恨鐵不成鋼。
“大姐,不關小九的事。”林思敏忙替阿九解釋。
阿九聽得卻如糊堤灌頂,大姑娘素來眼明心慧,她雖然足不出戶,卻對府裡的事情瞭如指掌,三姨娘的死,雖然當時知道的不多,但大姑娘還是猜到了一些端睨,如今這一番話也算是掏心掏肺,真爲林思敏和阿九好。
阿九雖然現在在林家地位如同姑娘一般,但到底當初也是爲了給大少爺沖喜才進了林家,就算大老爺時不時的說,是把阿女生當姑娘養着的,大家的骨子裡也還是把阿九看作是大少爺的童養媳。
這個身份,就讓阿九不得不小心行事,沒有任性妄爲的權利。
大姑娘的話裡,就是在提醒阿九,她的身份由不得她使性子。她,不是四姑娘,不是林家的嫡親女兒,有些事情四姑娘可以做,她卻做不得。
林思敏也被大姑娘說得臉色泛紅,一時又想起三姨娘的死,不由悲從中來,心中更是愧疚萬分,自責的一掌擊在自己的胸前,轉過頭來對阿九道:
“小九,你也跪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
阿九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林思敏:“可是你一個人守着姨娘……”
三姨娘死了一天,府裡來拜忌的人除了自己和四姑娘,大姑娘,就再無他人,二房的幾個像是不知道有這件事一般,而大太太則是怕沾了晦氣,只是派了塗媽媽和楊媽媽兩個過來替她拜忌。
如此冷清,與前頭張紅結綵,熱鬧喜慶相比,實是淒涼。
“父親說過,等我的喜事一過,就給姨娘大禮厚葬,小九,難道你不相信?”大姑娘的語氣就有些嚴厲起來。
阿九隻好跟着大姑娘一同離開,一路上,阿九再沒說一句話,只是跟在大姑娘身後默默地走着,大姑娘就道:“大哥從昨天起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裡,連飯都不肯吃。”
阿九聽了仍是垂着頭默然走路,大姑娘就停了下來看着阿九:“小九,我不知道你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更不知道你明白多少男女之情,你才十一歲,而大哥已經有十八了,他待你的心如何,難道你真的看不懂嗎?爲了等你,他收了櫻桃,三年都沒有碰一下,你還想他怎麼樣?”
大姑娘真的很生氣了,原本阿九是她最看重的人,尤其是她自己嫁出去後,大太太身邊沒有個出謀劃策拿主意的,她把希望寄託在阿九身上,沒想到,阿九的心,卻讓她足摸不透了,尤其是她對大少爺的心,讓大姑娘很爲大少爺不平。
“小九能想怎麼樣?”阿九苦笑,大姑娘的乃至整個這個時代的人的思維裡,大少爺收一個通房真算不得什麼。可她不能接受,從骨子裡就不能接受,在別人的眼裡,大少爺的確待自己很好,簡直就是百依百順,可是……就算沒有櫻桃的事,目睹過他如何設計林思敏後,明白他的心有多麼的狠厲之後,她又如何再接受他?那曾經的心動,曾經的好感,都已經消魔怠盡。
就算他肯對她從一而終,肯與她一生一世了雙人,她的心也生了抗拒,一個不喜歡的人,她怎麼能與他共渡一生,難道也像大老爺和大太太一樣,湊和着,一輩子都不開心,都不快樂的過嗎?
“小九……”大姑娘看到了阿九眼裡的痛苦,嘆了一口氣,柔聲道:“你不能太強求的,咱們是女子,這些就是生爲女子的命,你還好,至少大哥對你是真心的喜歡,而且大哥相貌清俊,才華出衆,配你小九也足夠,而你,還只是個鄉下來的丫頭,能有這樣一門好親事,就該很滿足纔是,你看看我,我是正經的官家嫡長女,我的相公我到現在也沒見過幾面,所知信息全來自父母和媒人所言,難道他將來就不會有通房嗎?將來不會收妾室嗎?他要收,我又能不同意嗎?你再看看二妹,二姨娘如今正在鬧着呢,說是看不上總督府的庶子,二妹也是正經的林家女兒,她的親事,被父親換成了升遷的籌碼,她又能如何?除了接受,我們又能如何?”
阿九聽得心中大慟,大姑娘話裡濃濃的無奈和悲哀讓她感到很無助,是啊,在別人眼裡,大少爺真的很好很好了,相貌堂堂,才華橫溢,又前途無量,自己還在挑什麼,憑什麼不滿意?
看到阿九眼裡流出淚來,大姑娘輕輕幫她擦去,哽聲道:
“好小九,別鬧了,好生跟大哥過日子吧,你不爲別的,爲阿十想一想,爲你的娘,你爹想一想,離了林家,你又能去哪裡?就算你肯吃苦,能夠漂泊,你爹孃呢,阿十呢?你進府來不就是爲了親人麼?”
阿九握住大姑娘的手,哽聲道:“我明白,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大姐,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鬧,我也沒有資格鬧,我知道我的身份。”
大姑娘知道自己今天的話說得有點重,有點傷小九的自尊心,但是,再不說,她出嫁後,就再也沒有機會提點阿九了,阿九與林思敏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可到底身份早定,一個是嫂子,一個是叔子,兄弟易娶,在大周朝裡還沒有出現過,林家,也絕不能出這樣的醜事,這會讓林家上流社會裡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的。
“你明白就好,我屋裡還有很多事,小九,你現在就去大哥那裡,勸勸大哥,他的身子不好,不要再折磨他了。”大姑娘又說了幾句,這纔回了一剪梅。
冬梅是跟着大姑娘一塊過來的,看阿九還呆在路上沒動,就小聲勸道:“姑娘,大姑娘的話雖然不太中聽,但她都是爲了你好啊。”
阿九就擡腳向竹籬齋走去。
剛進院子,就看到阿十的身子正往偏房裡閃,忙叫住:“阿十。”阿十有些慌張地轉過頭來,一看是阿九,忙扯了扯自己挽起的袖子,似乎在掩飾什麼,阿九眉頭一皺,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你在做什麼?”
“沒有啊,我沒做什麼,姐姐你怎麼來了?”阿九抓緊袖子,卻是暗抽了一口冷氣。
阿九越發覺得奇怪,一把擼起他的袖子,儘管穿着棉衣,但阿九還是看到了阿十手臂上一道道青紫的傷痕,還有些是舊印子,錯綜交疊,不由大怒:
“這些是哪裡來了,誰打了你?”
“姐,沒,沒誰打我。”阿十努力想把手藏到身後,忙轉移話題:“姐姐剛纔來得急,可是有事要辦?”
“你告訴姐姐,是不是大少爺?”一想又覺得不對,不會是大少爺,大少爺就算對阿十不太上心,以他對自己的在乎,也不會虐打他纔是。
“是櫻桃對不對?”府裡頭恨自己的,除了二房就數櫻桃了,而阿十就在竹籬齋,就在櫻桃的眼皮子底下。
阿十垂下頭沒有做聲,阿九越發確定了,不由怒火中燒,擡腳就要進屋,阿十忙扯住她道:
“姐,算了,算了吧。”
阿九眼眸一轉,冷冷對阿十道:“姐不會讓你白捱打的,雖然,姐只是個童養媳!”又附近阿十的頭,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
阿十莫明的看她,阿九就道:“你莫要管,一會子我會出來通知你的。”
竹籬齋裡,櫻桃正端了碗燕窩坐在牀邊苦勸:“爺,吃一點吧,您再這麼着,身子會垮的,奴婢求您了。”
大少爺手裡捧着一本書,半倚在牀上,頭也沒擡的翻了一頁。擡手輕輕推開櫻桃的手。
“爺若再不肯吃,奴婢就只好稟告太太了。”櫻桃又求道。
回頭就看到阿九站上門口,眼中滑過一絲嫉恨,嘴裡卻是喜道:“姑娘,姑娘,你快過來勸勸爺吧,他都三餐沒吃過一粒米了。”
“給我吧。”阿九伸出手,櫻桃高興的把碗遞給阿九。
大少爺猛然擡眼看向阿九,眼神熱切欣喜。
“你出去,我來勸大少爺。”阿九接過婉對櫻桃道。
櫻桃猶豫着,大少爺就道:“出去。”
櫻桃抿了抿嘴,還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阿九摸了摸碗底,皺眉道:“是不喜歡這個粥麼?我去換山藥粥吧。”說着,端起碗就要出門。
大少爺伸手捉住了她,聲音暗啞:“不用換,小九別走,你不生我氣了?”
“爺怎麼這般糟踏自己的身子呢,叫太太知道了,又該傷心了,一會子可要全喝完。”阿九柔和地勸道,摸了摸碗邊,“溫度正好,不燙了,喝吧。”
細心而溫柔地一湯匙一湯匙喂着大少爺。
大少爺一瞬不瞬地看着阿九,一口一口地接着阿九喂的燕窩,眼中清輝明亮。
一碗燕窩下肚,大少爺也精神了很多,捉住阿九的手道:“小九我……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嗎?”
阿九垂眸並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隻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四年前,這雙手瘦得只剩皮包骨,而現在,白晰而修長,乾淨又優美,四年的修養,四年藥沒斷過,他的病,已經好處差不多了,而他,也由當初那個清俊純澈的少年,變成如今這樣腹黑狠厲的青年。
“阿九,怎麼不回答我。”雖然阿九進來後就一直很乖巧溫順,但她的目光一直就沒落在自己身上過,大少爺心裡的慌張惶惑一點也沒有消除,得不到她的答案,他更加着急了,擡起阿九的下巴道。
“我能生氣麼?我可以生氣麼?我有資格生氣麼?我生氣有用麼?”阿九擡眼直視大少爺質問道。
這樣的阿九讓大少爺反而放心了些,她在生氣,有氣就要發出來纔是,一直放在心裡,他怕她會離自己越來越遠。
“當然能,當然有資格,小九,你知道我在乎你。”大少爺認真地說道。
阿九笑着站起來道:“我和三哥只有兄妹情誼,可你……”說了一半又頓住,回過頭來看大少爺:“我雖然只是個鄉村女子,但三從四德以夫爲綱我規矩我還是懂的,我只是個野妹子,於大戶人家的禮數就不太適應,我下水摸過魚,上樹抓過鳥,這些事情是大家閨秀都不可能做的,而我卻覺得很正常,很有趣,三哥性子和我相仿,也是愛玩愛鬧的,我與他相處融洽一些也是有的,就如同我會疼愛阿十一樣,我也會關心三哥,可你卻誤會我們,你設計三哥,你這樣做,讓我良心何安?你口口聲聲說在乎我,可真的在意過我的感受,如今我感覺自己就是殺死三姨娘的兇手,你知道嗎?”
阿九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她抓住大少爺的雙肩猛搖。
大少爺被她搖得頭暈眼花,心裡也跟着樂開了花,阿九把林思敏當成和阿十一樣,與他只是兄妹之情,那就是說……
“小九,對不起,對不起,我……”大少爺激動的抱住阿九,感覺身子腹部有股燥熱在升騰,身體血行加快,心也跟着怦怦直跳,不由就有些不自在,怎麼回事,怎麼在這個時候對小九有了反應?
他不由又把阿九抱緊了一些,附頭就去找阿九的脣,想要親吻她,阿九被他抱得不舒服,猛地掙扎起來,大少爺有些控制不住的去扯阿九的衣服,雙眸通紅。
阿九大力一甩,終於脫開大少爺,退到窗下,大少爺渾身激熱難耐,他向來自持力很好,櫻桃沒少挑逗過他,他自認自己不是那急色之人,今兒怎麼對着了阿九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行,阿九才十一歲,根本就還沒長成,不行,不能做那種事,不能傷害阿九,大少爺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可偏偏身體的慾望不受控制的升騰,讓他控不住,他強制自己不跳下牀,身子在牀上打滾,眼睛熱切而渴望地看着阿九。
阿九卻一副羞惱的樣子道:
“爺你……你太過份了,我還沒成年呢,你就……”邊說邊嗚嗚直哭。
大少爺自己都覺得無地自容,剛纔他的手確實是很想撫摸阿九,也很想……
“小九,不是的,小九,你快走……不小九,我好熱,你過來,我快受不住了。”大少爺身子滾落到地上,擡手伸向阿九。
阿九嚇得大哭了起來,慌慌張張就往外跑,大聲喚道:“櫻桃,櫻桃……”
櫻桃先前被阿九趕了出去,就氣得在院子中散步,正好看到阿十,氣得又過去擰了他幾下,老實的阿十被櫻桃欺負慣了,雖然現在個頭都快和櫻桃差不多了,但還是從不還手,櫻桃打他,他就站着不動,直直地看着她。
聽到阿九的喚聲,櫻桃心中一震,忙丟下阿十就衝進屋裡,阿九看到她來如同救星,嚇得躲到她身後,指着地上的大少爺道:“櫻桃姐姐,你看,看大少爺他是怎麼了?好嚇人啊,我害怕。”
櫻桃看大少爺摔在地上,早就心痛得不得了,上前去抱住大少爺,溫軟香膩的身體一投入懷抱,大少爺就如久旱的沙漠遇到了水滴,一把將櫻桃緊緊摟住,大手就開始撕扯她的衣服,阿九尖叫一聲,“你們,你們,羞死了。”捂住臉就往外跑去。
櫻桃沒想到大少爺對她如此激情,原本就滿腹幽怨這下如了心,哪還捨得掙扎,半是迎,半是拒地羞道:“爺,地上涼,咱們上牀去,奴婢什麼都給您……”
“你……你走開,快……快去請歐陽先生來。”大少爺卻清醒了些,額頭青筋都暴起了,卻拼命一般地推開櫻桃。
櫻桃也發現些不對勁,“爺,爺,你怎麼……”
“出去,你出去!”大少爺厲聲怒喝,眼卻赤紅地看着櫻桃,櫻桃突然心一緊道:“莫非是……”
撲上來一把抱住大少爺:“爺,爺,你怕是中了春藥了,奴婢幫您解,要不,您以後會子嗣艱難的。”
說着就去脫自己的衣服,十九歲的少女,身材妖饒美豔,活色生香,大少爺再也難抑制……
阿九就在竹籬齋的穿堂裡呆着。
大太太果然一聽說大少爺又發病的消息,丟下舅老太太就急急地趕了過來,走進穿堂就看到阿九嚇得縮成了一團,抱着頭髮抖。
跟過來的塗媽媽不由急切地過去扶她:“九姑娘這是怎麼了?”
阿九滿臉淚痕的轉過頭來,一看到大太太,就如同看到最親的人一般撲進大太太的懷裡:“娘,娘,好嚇人,好嚇人,大少爺他……他好像發……發病了。”
大太太看阿九的頭髮有凌亂,神情是她頭一回看到的慌亂羞澀,阿九一直是沉穩的,安靜的,淡定的,很少這般失控,她不由更加擔心大少爺,擡腳就要去推門,塗媽媽聽到屋裡的動靜有些怪異,忙拉住大太太:“讓奴婢先去看看吧。”
說着,她輕輕推門,頭伸進去不到五秒,就又退了回來,把門急急地關住,大太太莫明地看着她:“如何了,捷兒他……”
塗媽媽老爺都有些發紅,附在大太太耳邊輕語了一句,大太太也覺得有些尷尬,不由嗔了阿九一眼,對跟着來的青綾道:“沒什麼,沒什麼,九姑娘是小孩子,弄錯了,走吧,到正堂裡去坐坐。”
大太太臉上帶了笑,拉過阿九幫她整理頭髮:“小九,快點長大吧,長大了就明白了。”
阿九眼淚還沒幹,哽咽道:“我……我是過來看大少爺的,櫻桃正端着燕窩求大少爺喝,大少爺不肯喝,我就過去勸大少爺,喂他喝了,櫻桃說他一點沒吃一粒米進肚了,就把那一碗都餵了他喝下,可是喝完沒多久,大少爺就……就……來時,我有話要跟大少爺說,就讓櫻桃先出去,她還很不高興,是大少爺開口她才走的……”邊說臉就紅了,又慌惶無措道:
“他好可怕,我以爲大少爺又發病了,就叫櫻桃進來,櫻桃進去後就把門關了……我不敢進去,就讓阿九去稟太太……”抽抽噎噎的,大眼撲閃着恐懼和擔憂。
大太太就在心裡嘆氣,再懂事機智又如何,到底還是個孩子,於男女之情就懵懂得很,大姑娘還真是多慮了。
“這還得了,太太,大少爺怕是食進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塗媽媽可比大太太精明多了,立即就聽出了阿九話外之意來。
大太太的心一緊,怒道:“櫻桃可是說捷兒一天粒料爲進?”
“是啊,女兒聽她求大少爺時是這麼說的。”阿九忙肯定道。
“小賤人,爲了上爺們的牀,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大太太終於出離地憤怒,原本大少爺肯和櫻桃圓房她是很高興的,如今聽出櫻桃在大少爺的吃食裡下了藥,又是在他身體虛弱的時候……捷兒的身子還不被他破敗去?
塗媽媽將耳朵貼到門上,感覺屋裡的聲音低了下來,又聽到櫻桃起牀的聲音,就用眼神向大太太詢問。
“等他們收拾收拾了再進去吧。”
約麼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櫻桃終於打開門,嬌羞撫媚的屋裡出來,看到太太都在,不由愣了愣,羞澀的垂下頭行禮:“太太。”
通房正式行房,作爲主母的大太太是應該有賞的。
大太太擡手就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櫻桃被打得莫明,愕然地跪下:“太太……”她已經正式成爲大少爺的人了,太太應該高興纔是,怎麼會?
“賤人,竟然敢謀算主子,來人,拖下去打。”
大太太冷聲道。
“太太,奴婢冤枉啊,奴婢是在救大少爺啊,爺他突然就……”櫻桃拼命掙扎着,大聲對大太太道。
又大聲向屋裡求救:“爺,爺,救救奴婢呀,救救奴婢呀。”
大少爺神情倦怠地從屋裡出來,臉色鐵青,眼神閃爍着不與阿九對視,阿九似乎明白了一些,指着他又指指櫻桃,喃喃道:“你……你們兩個已經……”
眼裡一片失望和痛苦,擡腳就往門外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