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諾泣不成聲,貼近了顧謹昀:“我很乖啊哥,很乖……”
不知道顧謹昀有沒有能聽到,或者他聽到了的是唐峻衍的話,總之,他不再說話,只是微微的笑着。
唐峻衍哽咽着咽喉,低低的,嘶啞的,不住的說:“哥,堅持啊哥哥,哥……”
顧謹昀沒等得到醫院就陷入了昏迷。
到了醫院,醫生建議馬上手術,可是,給昏迷的病人手術,尤其是有過那麼複雜病史的病人手術,他們並沒有最好的方法。他們的建議是,要麼簽字同意手術同時籤病危通知書,要麼,馬上轉院到上級醫院手術,他們可以用藥物讓顧謹昀支持。
顧謹諾哭着說不行我不簽字你們馬上給我哥做手術。
唐峻衍一把揪着醫生的衣服,通紅着眼睛問:“你能保證你們能讓我哥能堅持到更好的醫院手術?”
醫生被唐峻衍提着衣服不得不踮起腳尖,卻忍着了脾氣,說:“可以,我保證。”
唐峻衍仍是揪着他的衣服:“萬分感謝!”
唐峻衍掏出手機,連續打了三個電話。
肖予敬收到濱島戰友的消息後,震驚得無法言語!
他無法想象得出,現在的顧謹昀傷得那麼重是什麼樣子,也無法想象得出,顧謹諾的悲傷恐懼多麼的難受,更無法想象,對唐峻衍,這樣的事情算是一種怎麼樣的懲罰!
是的,懲罰!懲罰唐峻衍對顧謹諾的不珍視,導致顧謹諾的逃避。
所以,肖予敬同樣在想,他應該怎麼懲罰自己,竟然給他們選了濱島這個城市!
颱風過境,總是很快。
下午九點,顧謹昀被送上了開往A市的專機。因爲颱風過境,機場停飛,唐峻衍找的是軍用飛機,只有軍人的飛機,才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還能做得到顧謹昀平安順利轉院這件事情!
劉碩景當仁不讓的組織了專家早早的侯在機場,將顧謹昀飛快的送往宏光醫院!濱島市人民醫院的醫生做到了,整個過程裡,顧謹昀的生命體徵平穩,雖然陷入昏迷,卻沒有進一步的惡化。
可宏光的專家在給顧謹昀做了檢查之後,面色凝重的告訴劉碩景等人:“情況很不好。”
曾經的腫瘤,將他的身體幾乎是破壞到了最差的地步,再是移植手術,沒滿兩年的排異期,藥物沒間斷的服用,對身體也是一種傷害。雖然比起腫瘤未能清除時要好了不少,可比起正常人,虛弱了很多。這樣的機體,根本無法承受一個手術,尤其,這還是開顱手術!
可是,如果不手術,腦裡的出血清不出,身體內臟的修補不完成,後果同樣是——死。
唐峻衍要氣瘋了:“很不好?什麼叫很不好?換人!換有能耐的!”
劉碩景一把把唐峻衍推到魏南那裡,緊鎖着眉頭。情況真的不容樂觀,如果馬上手術,成功率是比較高,可是術後的風險很大。可如果不馬上手術,顧謹昀也許熬不過一天,怎麼選?
劉碩景深深的看着顧謹諾,顧謹諾從到了醫院之後就一直無聲的抽泣,眼睛緊緊的跟着他,生怕遺漏一絲關於顧謹昀的情況。
劉碩景問她:“手術嗎?”別說是顧謹諾,劉碩景知道,換做自己,這個問題,這個選擇,也是讓自己痛苦致死的選擇!
可顧謹諾卻想都沒想,毫不猶豫的回答:“手術,現在,馬上!”
顧謹諾的回答,反而讓劉碩景猶豫:“手術嗎?”
顧謹諾斬釘截鐵:“是,現在馬上!”
唐峻衍捂着臉,又是一臉的淚。
顧謹諾在手術室外站着等,身邊的將軍也站着筆直,一瞬不放鬆的盯着手術室的門。
手術過半,言霽寧趕到了。他到了濱島,鄰居告訴他,顧謹諾的哥哥被砸傷了,已經送往濱島市人民醫院。等他趕到了之後,又被告知,病人已經離開了,直往A市的宏光醫院。
言霽寧當即又往A市趕。
終於到了,顧謹昀在手術室裡還沒能出來。
言霽寧的手腳有些冰冷,因爲顧謹諾看到他的時候,只是轉過頭,安靜的看了他一眼,繼續盯着手術室的門。她臉色很不好,那目光僅僅是匆匆一瞥,與往日裡依賴他的那個顧謹諾,完全不同。
言霽寧幾乎瞬間明白,顧謹昀的凶多吉少!
顧謹昀的手術是在他昏迷期間做的,因爲病人昏迷,手術中的許多操作都需要小心翼翼的判斷,這個手術的風險很大,持續了將近八個小時。
修補顱骨,修復腦組織,修補破裂的肝臟,修補被折斷的肋骨戳破的肺部。僅僅是這些,用了將近八個小時。
顧謹昀送到重症監護室後,手術的專家對顧謹諾說的是:“我們盡力了,剩下的……”
剩下的?剩下的!
顧謹諾噗通的跪下:“媽媽,唐伯伯唐伯母,唐爺爺,保佑哥哥,保佑哥哥,保佑哥哥……”
她雙手合十,閉着眼睛,一遍一遍的念着,彷彿說得越多,效果就會越好。可是——有用嗎?
重症監護室從來都是每天只能有半小時的探視時間,可今天,因爲顧謹昀,重症監護室可以讓顧謹諾和唐峻衍一直在裡面陪着。
將軍不能進去,守在門口,低低的嗚嗚嗚。它一直都很安靜,無論是在濱島的醫院,還是在飛機上,或者是手術室門外。可這時,將軍一直在低低的嗚嗚,低低的,悲傷的。
言霽寧固執的,守着在門外。肖予敬和肖予崇,請了假來了,也守在外面。琳達來了,通過玻璃牆,看着躺着不動的顧謹昀,一直在哭,無聲的哭。
顧謹昀的手術做得很好,可是,他沒能熬過術後的七十二小時。第二天,他的機體功能急轉直下,醫生們忙針對着症狀進行對策治療,可效果不太好,顧謹昀的昏迷一直都是深昏迷,沒有改善。
束手無策,劉碩景絕望的想到了這個詞!
顧謹諾很安靜,比起處於悲傷中在不時流淚的唐峻衍,安靜得多。
唐峻衍一直在顧謹昀耳邊說話,說他自己的小時候,說記憶中的父母,說唐老爺子的霸氣糊塗。說自己知道自己原來是顧謹昀親弟弟時,先是怔忪,然後是驚訝,接着是狂喜的心情。說自己知道原來兩人是親兄弟時,心裡的感激和高興。
接着,唐峻衍又說,他對顧謹諾的那些混蛋的不好,說以後不會這樣了,說如果顧謹昀不好起來他打算繼續這樣對待顧謹諾這輩子。說如果顧謹昀好起來,他會千百萬倍的對顧謹諾好。
顧謹諾很安靜,只是握着顧謹昀的手,安靜無言。
第三天的清晨,天氣特別好,微風徐徐。
一直昏迷不醒毫無意識的顧謹昀,突然動了動右手的食指。
唐峻衍猛地靠近他:“哥!”
顧謹諾握緊了顧謹昀剛剛動了動的手指:“哥……”
顧謹昀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毫無焦距的眼睛。他沒有理身邊的顧謹諾和唐峻衍,掙開了顧謹諾的手,一點一點的,朝着上方伸出去。他的臉上,緩緩的,綻開一個溫和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
“媽……媽。”
顧謹諾和唐峻衍一怔,不遠處的醫生們卻同時搖了搖頭。
這天,清晨,天氣晴好,藍天白雲,陽光溫和。
顧謹昀,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那句“媽媽”,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句話。
沒有人能想得到,爲什麼會是這句“媽媽”,也許,在他的心裡,仍是停留在五歲時,自己被遺棄時,心裡最希望見到的人是媽媽。也許,在他的那一刻,他見到了媽媽。
擇一城以終老,擇一人以白頭。
顧謹諾以爲,擇一人以白頭這件事情太艱難,那麼,先擇一座城以終老吧。
可是,本想擇一座城以終老,和我的親人,即使無法擇一人以白頭,也可以有一個相伴的親人。可是,這座本想要終老的城,卻被自己葬送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從此,再也不敢親近,也不敢再想起那段曾經的美好。那座城,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踏進去一步吧!
唐峻衍像個孩子般的嚎啕大哭,哥哥啊,他的哥哥啊!如果不是自己的不果敢,如果不是自己讓顧謹諾寒了心,他們又怎麼會去了那個地方,又怎麼會被颱風掀起的樹砸?
老天爺是故意的,顧謹諾都已經答應了自己,要跟着他回去,卻在這個時候,毫不留情的把顧謹昀帶走!
顧謹諾倏地站起來,雙手捂着耳朵大聲尖叫:“啊——唐峻衍你瘋了啊你哭什麼哭哭什麼鬼!哥哥沒事他沒事你哭什麼鬼他纔沒有死他纔沒有死絕對沒有!”
默默進了房間,陪着他們的言霽寧等人,驚訝的看着面前這有些詭異的一幕。
顧謹諾站得筆直,瘦小的身子站得筆直,她指着唐峻衍,冷若冰霜:“唐峻衍你給我閉嘴!不許哭!我哥沒死你不許哭!”
言霽寧臉色大變,跑過來要抱她:“小諾。”
顧謹諾狠狠的一把推開他,一字一句:“我、哥、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