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地,我只需一劍,便可輕易攻破。那你會在何處,等待繁華的笙歌輕散落盡?
——王子矜
卻沒想到江浸月這話惹得方丈大師伸手撫須而笑,“江施主,你說的也沒錯。只是從來都是一個人的信仰越大,他在這世上存活的勇氣也就會越大。貧僧想着,江施主該也是這樣的人。”
聽到方丈大師這些話,江浸月擡眼去看他,見他一派雲淡風輕,只當是他是看多了人世間的那些生離死別,便也就把一切都看得如常了吧?“想來只要世人不拋棄欲,我們心中的煩惱和痛苦也就不會消除吧?”
方丈大師看一眼江浸月,見她又低下頭去,柔着神色道,“江施主看到世人的離去,即使是陌生人,也會覺着傷心難過是人之常情。可有生就有死,這天地萬物,有生就是無常之相,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這個規律。即使是偉大如佛陀,他肉體的生命一樣不能長久永存,而佛陀的法身慧命,會和我們及未來的衆生在一起。”
言畢,方丈大師起身看着低頭思索的江浸月,舉起右手豎起老去的佈滿褶皺的手掌對着江浸月微低身。
見到方丈大師如此陣仗,江浸月知道他是意欲告辭離開了,她忍着心底的難過盈盈站起來對着他低身一福,本想說些什麼,卻只艱澀地喚了一聲“方丈大師。”
方丈大師笑着對江浸月接着說道,“阿彌陀佛。假使把乾草堆積得似須彌山那樣大,投入一點點同芥子一般大小的火種在裡面,也一定會將乾草悉數燃盡。這是因爲,一星半點火,也能燃燒成燎原之勢。那天下衆生不經意間所種下的一些善根也是如此,也能燃盡自己身心的一些煩惱不安。”
伸手扶起不願起身的江浸月,方丈大師慈眉善目地看着她,點了點頭,回身不顧風雨地離開了。徒留江浸月站在原地,有些呆愣地看着他漸漸走遠的身影,入得耳的是方丈大師說的最後一句話,“善念之間,總在一念。一念錯,全盤皆輸。”
這話該也是佛陀說的,江浸月依稀記得兒時她隨母親去大明寺,覺着無聊便偷偷自己渠道後院,在那見到一位和尚一動不動地在菩提樹下靜心打坐。
那時還小,江浸月存着好奇輕手輕腳地靠近那和尚,想嚇唬嚇唬他纔好呢。沒想到和尚就算是閉着眼,卻也可以感知她的靠近,輕飄飄地出聲,“小施主。”
嚇得江浸月拍着胸口不停滴地跳着腳,脆生生地指着那和尚滿臉的不服氣,“你可真是嚇壞我了,我這可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真是沒勁極了。”
和尚依舊身形不動地坐在菩提樹下,閉着雙眼不再說話。江浸月心裡有氣,撅着小嘴對他不停地輕聲咕噥,“瞧你這陣仗,竟是要學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打坐參悟得道嗎?”
終於見到和尚睜開眼看她,江浸月嚇得連連後退好幾步,生怕被他責怪小小年紀就口無遮攔。沒想到和尚看着小小的江浸月害怕地逃出他好些距離,心裡只覺得這小女娃真是有趣。他遂開了口,“小施主,你可知道,佛陀在快要涅磐的時候告訴他的弟子們什麼話了?”
那時江浸月還小,之所以會知道釋迦摩尼還是因柳青青的緣故,一時被和尚問起,哪裡會懂?只能乖乖地搖了頭,她也不害怕再次走近和尚,“他說了什麼?”
和尚被江浸月這小女娃一味地盯着看,也不覺得有何不自在,道了一句“阿彌陀佛”,才接着道,“佛陀對他的弟子們說,‘我涅磐後,唯一能夠讓你依靠的只有你自己,依靠自己,以自己的腳,走慢一些也沒有關係。只要你們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總有一日,開悟的時刻便會如約而至。今日流的水,絕不是昨日的水,而世間的流動也是一樣的,一切的事物都會改變。不要落後他們,你們也要勤於修行。’”
儘管那時並不是什麼都懂得,江浸月卻也覺得和尚說的話充滿了她所不能觸及的另一種境界,滿含崇敬之情地看向他,“其實你不一定需要涅槃,纔能有佛陀的境界。”
和尚聽她稚嫩的聲音,不再話其他,閉眼繼續專心打坐。江浸月乖巧地轉身輕輕離開,生怕打擾到他。後來江浸月再去大明寺,便看到那和尚成了大明寺的主持,而她,儼然也是江府獨當一面的大小姐,粉晴軒的女掌事了。
多年後,江浸月還能記得那和尚成了方丈大師後同她說的話,她時刻記在心裡不曾忘記,“江施主,你要學會感謝那些給你帶來逆境的人,這樣會使得你變得更加強大。”
她明明一直都在努力着,想要變得在強大一些,足以保護她想要保護的人。而且這麼些年,明明都已經做到了,爲何如今又開始慢慢覺得害怕了?
許是經歷的事情開始多了吧?江浸月自己這樣想着,拿過油紙傘慢慢走下石階,來到經過丫頭們精心修剪的花草間,低眉一看,好些花都開好了呢。
她無法忘記或是來不及認識的人,終究還是接二連三地離她而去了。無論是父母親二人,和待他們姊妹三人同己出的安伯,還是後來只見過幾面的麗姚姑娘,抑或是她親眼所見的那些猝不及防就死去的無辜揚州城民。他們這些人,有的帶給她生命,有的參與她的生命,而有的,即使是擦肩而過都算不上。
歸根結底,他們離開的那些時候,她孤身一人途徑一場又一場鮮花的絢爛綻放。那些花兒,在後來餘下的年歲裡被她想起來,也許就是年少輕狂的歲月留給她的美好過往吧。即使美麗又短暫,卻也是回憶滿滿。
即使盼到江明朗平安歸來了,青月還是睡得不安穩。窗外的梅雨飄灑在屋頂,這日青月忽然睜眼一下醒來,看到江明朗還睡在身側才鬆了一口氣。她又怕起身吵到江明朗歇息,只能強壓着自己躺在榻上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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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看到枕邊的江明朗安然的睡顏,青月眉眼掛笑,輕輕靠近了他一些,似是想要看他更清楚些。她不過才動了一下,就聽到江明朗出聲道,“這天都沒亮,怎的就醒來了?可是肚子裡的孩子不安分,折騰了你?”
江明朗說着用手攬過青月靠在自己懷裡,青月順從地靠進他的胸口,入耳的就是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是我不好,把你吵醒了?”
握着青月的手放在嘴邊印下淺淺一吻,江明朗才撫了撫青月的鬢髮,柔聲道,“這是什麼話,你是我的枕邊人,你睡得好與不好,我還會不知曉嗎?”
聽得江明朗這樣說,青月眼眶一熱,又不敢流下淚,強忍着心酸,“我總怕我一覺醒來,看不到你在身旁。”
聽出青月話裡的哽咽,江明朗心裡一緊,攬在青月肩頭的手一動,攬得更緊些,“傻瓜,又不是做夢,我怎麼平白無故地消失不見?我這不是好好地在你眼前嗎?”
聽江明朗提到夢境,青月心裡一緊,想到先前做的夢,也不敢說給江明朗聽,“是啊,你回來了。可惜姐夫還在泰興和滿洲韃虜僵持,姐姐心裡該是擔心極了。”
青月提到任良,江明朗也道,“這天氣這樣壞,我回來了兩日,也不見泰興有捷報傳來。不知姐夫他們,可有勝算?”
自然是不知道戰場的現狀如何,青月問道,“既然史閣部率兵前來揚州,也算是屯兵督師了,爲何遲遲不出兵前往泰興支援姐夫他們?”
聽到青月的疑問,江明朗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果真是婦道人家,想問題是會片面些。“史閣部也有自己的打算和顧慮,你也是知道的,我們揚州城竟然被清兵細作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混進來,輕易地就把我們各大城門炸燬了,差一些就要被他們攻佔城池。虧得姐姐那日快刀斬亂麻,召集了城裡剩下的所有兵力,分到各大城門同滿洲韃虜混戰。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幸好史閣部及時趕到,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這幾日各大城樓都在維修,指不定滿洲韃虜又在哪裡埋伏下了我們所不能遇見的圈套,若是史閣部率兵前去,豈不是正中他們下懷?到時候他們出其不意地圍攻揚州城,怕是史閣部就鞭長莫及了。”
聽江明朗這樣分析得頭頭是道,青月也不敢輕易出聲打斷,靠在他懷裡安靜地聽。待到江明朗說完,青月隱約覺得他還要再說些什麼,索性就靜靜等着。
果然江明朗停頓一會,青月多少猜了個大概,可又不敢想,在江明朗出聲說了個“我”字後,急忙伸手遮住江明朗的嘴,“老爺,你不必同我說了,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就好。青月會在家裡一直等你平安回來,青月只盼,你千萬要看到我們母子的份上,無論如何都要護自己周全。”
他都還沒說,她就猜到了他想要做的事情是什麼。江明朗心疼地喚了一聲,“青月。”青月在側低低應了他一聲,他不想嘆氣,便彎着好看的眉眼,笑着道,“這個你該放一百二十個心,我這次是和史閣部的兒子史德威一道領兵前往,自是出不了任何差池。你在家裡好好地等我回來,記得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這樣我也不至於太過掛念你,影響揮灑,如此交換可好?”
青月終於是忍不住,落了淚來,又覺得晦氣,趕忙想自己動手擦乾淨。江明朗拉住她的手,扶着她靠着軟枕坐好,“傻瓜,總是落淚對身體不好。本就下着梅雨,府裡也不缺水。”
這話逗得青月終是撲哧一聲笑出來,江明朗見青月總算是笑了,這纔不再玩笑,換上沉重的神色。
站在迎月樓上低身看千絲萬縷的雨絲落進底下的湖水裡,王子青也不覺得有何厭煩,靠着欄杆不動,想着湖水裡該是有許多許多的游魚吧?它們從出生開始,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碧波盪漾裡無拘無束地遊着,從不需要擔心岸上的生生死死是何物。
顏如玉姿態心散地撐傘低眼拾級而上,到了迎月樓上,隨手放下繪有綻放出好看荷花花瓣圖案的油紙傘,輕手拍了拍袖口。看到王子青的身影,顏如玉並不覺得驚訝,好似知道王子青是一直在這等待她的到來一般。
拖着一路走來被雨水微微打溼的裙襬,款款走到王子青身後,儘管心裡有些不情願,顏如玉卻也還是出聲叫了一句,“王大公子。”
聽到顏如玉叫他,王子青纔回過神來,轉身看向顏如玉,“玉小姐,多謝你會來。”
顏如玉嬌美一笑,眉眼都是好看的姿態,只覺得王子青對她真是太過客氣了,讓她有些微的不適應,“大公子言重了,如玉雖沒見過大公子本人,卻也知道大公子。”
王子青仔細打量一番顏如玉,沒想到這人世間竟真的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那眉眼就似一個輪廓刻畫出來的,就連帶身形,也如此相同。她們,竟是一模一樣的絕色傾城。
移眼再看顏如玉的眼睛,王子青爲自己找到一絲微弱的坦然,他終於可以確定,就算是她們擁有一樣的音容笑貌,她也終究不是雲澤格格。
顏如玉的眼睛裡,含有太多別的深意,絕不是雲澤格格那樣的清澈。就算是後來雲澤格格給軟禁在清朝後宮的那座金籠子裡,她的眼中,自始至終都還是保存着王爺所喜愛的清眸,黑白分明。
被王子青這樣目不轉睛地看着,顏如玉直視他忽然笑了,“大公子,你這是在打量自己的貨物嗎?”
這一句話沒有讓王子青把目光從她身上成功移開,反而是一味迎上顏如玉帶有冷笑的眸光,淡淡開口道,“或許,我們最後都是你的貨物纔是。”
沒聽明白王子青話裡的意思,顏如玉也不打算探究,只見他轉過身去低頭看那汪清幽幽的湖水,“今日子矜他要隨史德威他們再次前往泰興……”
提到泰興,王子青反而不知應該用什麼樣的說辭,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這場戰爭才最爲準確,索性住了嘴。爲更好地掩飾自己這一突如其來的不自然,王子青垂首再次把目光投到湖面上,“我只是想要確認清楚,是不是你。”
是不是她?這話該從何說起?顏如玉並沒有存了興趣過多地計較王子青沒頭沒腦的一句說辭,即使她和王子青接觸的不多,卻是略有耳聞關於王府大公子的一些事情。不許多想,她也明白他此番回來,該就是要策劃攻佔揚州城的吧?
想到這,顏如玉揚起秀眉,笑意盈盈地看着王子青靠着欄杆一派鬆懈的姿態,“我竟沒有想到,領兵攻打泰興的是大公子你?”
聽顏如玉提起他領兵攻佔泰興的事,還帶了輕微的笑聲。看到游魚不知怎的聚集到他視線範圍內來了,王子青反而臉上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低眼看一番花色不等的漂亮游魚怡然自得地游來游去,王子青松開倚靠的欄杆,一下直起身,也沒有轉過去看顏如玉,揹着她道,“玉小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若是日後子矜讓玉小姐去做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定是他想要最後一搏拼盡全力去挽救一些重要的東西。假使真的到了我說的那個時候,玉小姐可會按照子矜的意思去做嗎?”
即使王子青此刻依舊是背對着她,顏如玉卻反常地感受得到王子青臉上該是有笑意的,但即使他是帶笑說出的話,也有她所不能猜想到的意思。
低首攏了攏袖口,顏如玉淡淡答,“大公子說笑了,我還是明白自身爲何存在。不到事情真的發生的那一日,誰也不能保證是否可以同當初應承的心境一樣,永遠是無所畏懼。”
似是聽到了他認爲滿意的答覆,王子青輕聲地笑了。他沒看到湖水裡的小魚漸漸遊得遠了。“那是自然。”
顏如玉見王子青有意無意地總是低頭去看那汪輕微盪漾的湖水,移腳走到另一邊的欄杆低頭看,“大公子該是覺着,那些魚兒是大自然裡最無憂無慮,又自由自在的生靈了吧?其實它們不過是貴在自然罷了。”
王子青知道顏如玉動身走到另一側的欄杆,他斜眼看去,發現顏如玉始終保持着與他同等的姿態,即使她口口聲聲喚他“大公子”,也無法掩蓋她身上散發出的不在意來。“道家認爲,所謂自然,自,指的是自己;而然,指的是樣子。這樣一來,自然,最初的意思就該是指自己原來的樣子吧?”
初聽王子青約她一見,顏如玉還覺得真是不可思議。他們本不是上下級的關係,並無直接的碰面接觸,更別提今日如此貿然前來應約。如今真的來到迎月樓,她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卻也還能鎮定自若地應答王子青的話。
低眉仔細一看眼底的那汪湖水,雨絲真真是綿延不絕,好似他們這些人剪不斷理還亂的千絲萬縷。她聽桃紅提過江浸月和王子青的事情,至於是不是捕風捉影,她是沒有興趣探聽的。若是真的,那便是最好,足以說明她之前一直擔心的問題,從來就沒有存在過。若不是真的,即使她再如何擔心,她所思慮的不安也會一直在那裡,只增不減。她,當是可以去做一些必要的事情來消除內心的恐懼。就算她極力抗拒這樣的事實,他們這些人都是真實地參與着彼此的生命,容不得誰人提前退出。
這樣想着,顏如玉覺得她不該那般鬱結了,臉上露出她那傾國傾城的笑容,“大公子是覺得,這些魚兒一直都是自然的樣子嗎?”
王子青脫口應答,“難道不是嗎?”
“也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顏如玉輕飄出聲,保持着低身觀望的姿勢不曾改變。
動了動腳下,離得欄杆更緊些,王子青整個身子都靠着那一排正紅色的欄杆支撐着,纔不至於掉到那汪湖水裡,“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
忽然覺得有些惋惜,顏如玉絲毫不避諱地扭頭看王子青的樣子。看清楚了後,顏如玉也知王子青是個溫雅男子,說話做事看着都彬彬有禮,還時刻都在意他是否把要表達的意思洗漱傳達給對方。她想,王子青和江浸月最初在一起的時候,是不知道他們沒有以後的吧?他們或許也知道一些,似她這樣的外人所憂慮的一些不好吧?就如同,她一直都不曾靠近過王子矜的內心半步。每每離得再近,也總是覺得遠。
她這樣的境況,和王子青如今的境遇該是大同小異的。他明明和江浸月在同一個地方,走過同樣的街道,遇到了同樣的人,偏偏不能有一樣的憂喜表情了。
顏如玉知道,出了這樣大的差池,王子青定是逃不過他們的責問。就是不知道,他如此念念不忘的城池裡,住着一個今生今世再也無法企及的人。待到來日再來,他會吃一塹長一智,再也不犯相同的錯誤了嗎?
於是顏如玉笑着開口,“那些魚兒何嘗不面臨着‘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境地,只是我們看到它們快樂的時候,覺得他們短暫的一生,定會按照這樣自然的軌跡順延下去罷了。這些不過是我們一廂情願的看法,世人總是把自己所認爲的好,強加在外物身上。”
是啊,即使自由自在如水裡的游魚,無拘無束同天空的飛鳥,也難逃命運的桎梏。王子青彎起手指,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似是失去了往日奪目的光澤。“玉小姐所言不虛,此情此景怕是真的不能用常理來分析。你棄如敝履的,別人就是視若珍寶!快樂的時光往往被說成是短暫的,而痛苦卻是極其漫長的,還有的人說每個人的快樂都是相同的樣子,用盡了也就沒有了。”
顏如玉聽了卻輕輕地冷哼一聲,慢慢道,“其實我並不這樣認爲,這浩瀚的天下本就沒有真正的快樂。只不過是沒有其他人痛苦,你就覺得擁有了快樂。快樂,很多時候,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所以快樂能維持多久,全在乎自己的心境,而不在乎究竟是什麼事情的發生。”
這些話也不失爲一陣見血的見解,王子青索性不語,收回手掌,藏在身後。
見到王子青這樣,顏如玉覺得她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其實豈止是王子青,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尋找所謂的幸福快樂,其實它一直都在的啊。“大公子,既然沒別的事,我就先行回府了。”
王子青聽顏如玉出聲告辭,也不好拖延她,回身朝顏如玉頷首道,“玉小姐請便。”
也不問他何時離開,顏如玉最後看一眼王子青的身影,覺得沒有必要再逗留下去,拿起放在一邊的油紙傘,收起笑意。
想他王子青該是也有這樣的時刻,一個人落寞、無助、遇到挫折的時候,他都不會太過難過,總是覺着,會有過去的一日。搖頭微微嘲笑自己,顏如玉只覺着,他們兄弟二人,真是天壤之別的人。
踱步走到迎月樓的石桌前,王子青不拘小節地坐下,伸手一摸石桌。石桌沒有鋪上桌布,又是冰涼的大理石的石材,王子青只感到觸手冰涼,縮了縮指尖。想了想,還是把手重新放到大理石桌上,環視一圈偌大的迎月樓。
去年的他們,就在這個地方,進行了一番聲勢浩大的民風比試。最後他們三府進行各方各面的切磋,也該算得上是另一個層面上的交流了。
他自然是記得,最後的結果如何。是他親手把下有念奴嬌劇毒的天山雪蓮遞到江浸月的手裡,眼前忽的就晃過她接到雪蓮花時歡喜得不得了的笑顏。
王子青突然一笑,周圍的景色並沒有過度的變化,反而在梅雨季節裡,顯得越發的迷人。他自己張嘴唸了唐代趙瑕的《江樓感懷》一詩,是去年他來赴約經過私塾,聽到教書的老先生交給那些孩童的,“獨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
那時候也下了雨,迷濛的天際也和今日一樣低迷,他初聽這首詩,覺得朗朗上口,竟記住了。
迎月樓上只有王子青孤身一人,周遭空蕩蕩的,安靜得可以聽到風吹過垂柳稍的聲音,卷帶着墜入凡塵的梅雨,輕輕散散地入得他耳中。他沉聲想了想,他究竟記得的是來同她相見的時光,還是忘記的是他忽略的詩歌承載的歲月?
就算他們一起經歷了生死,也沒有機會一起經歷她的人生無常。所以到頭來,他最害怕的話,還是從她的嘴裡說給了他來聽。她說,他們再也回不去了。爲何不着眼未來,好讓此生再無遺憾?
或許她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他們一起經歷的最初永遠是他記憶風景裡最美的歸處,他會把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當成這個天下間最大最幸福的奇蹟。他可以不怕人生的跌宕起伏;他也不怕終有一日要獨自面對世間剩下的旅途;他只是害怕,再也不能懂得她多一些了……
他註定,這一輩子,都欠她的。
隊列整齊的士兵,在史德威帶領下,由江明朗和王子矜在側協助,不知疲憊地冒雨前往泰興。整齊潔淨的軍服,在被雨水無情的沖刷後,裹帶着髒兮兮的泥水,沾得滿身都是。
儘管這樣,史德威照樣按常行軍,沒有放慢行進的速度。因史德威的任援剿都司,王子矜騎着馬跟在他左手邊道,“史都司,再往前面一里地,便可抵達泰興。只是清兵的數量前幾日時就大量增加,我們在泰興的兵力遠遠比不過他們。不知這一次的作戰計劃,史都司如何抉擇?”
王子矜本是想着,即使史可法派史德威領五千精兵前來泰興和任良他們匯合,但他們在泰興的兵力也不算弱,若是出其不意尋得機會在絕地反擊。這樣一來,勝利也就不一定是明朝士兵的。當然,也有可能不是他們的。
行軍路上,王子矜一直在想,若是有一個萬全之計,以最少的犧牲,換得最好的結果。他定會先斬後奏,打得明兵措手不及纔是。可如今局勢一轉,所有的事情都超乎他的預想範圍,怕是不能貿然行事了。
江明朗沒察覺到王子矜的小心思,在馬背上極力地遠眺,“史都司,這幾日的僵持怕是把滿洲韃虜的耐心該也消磨殆盡了吧?我們此次前去和姐夫他們匯合,若是能把他們的兵力分佈和作戰企圖摸清楚,定能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