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任辰卻不高興了,“浸月姐姐,你們的府邸那麼大,那麼漂亮,爲什麼你不帶我上這個樓看看呢?難道這個外人輕易進不得嗎?”
看見任辰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踮起腳朝聽雨樓望了又望,江浸月沒辦法只好妥協,“那我們說好了,我們只是上去看看。不可以喧譁吵鬧,好不好?”
任辰高興地連忙點頭答道,“好。”乖巧地與江浸月拾級而上,十分好奇樓上是何種的光景。
進了聽雨樓,任辰卻失望了,不過就是如同私塾一般的擺設佈置,看來是家裡請了先生教授課業。
寬敞的聽雨樓中間安置了三套高低適宜的桌椅,看着像是上好的木料。兩邊各有一排高高的書架,上面整齊地擺滿了叫不出名字的書,靠近欄杆的地方還放置了上好的桐木棋盤,想必是平日裡用來下圍棋的。
任辰只見一位頭髮花白穿着灰白士衫的老先生端坐在最前方的座椅上神情亢奮地與一位哥哥激動地爭執些什麼。那位哥哥想必就是浸月姐姐的弟弟江明朗了,穿着淺白的儒衫,不卑不亢地與老先生對峙。剛纔那位是心月姐姐,自己居然一時記不起來名字了。
覺得無聊,任辰只想拉着江浸月下樓去,卻見江浸月跟定住了一般,眼波宛轉地盯着老先生與江明朗看。
只聽見老先生大聲說道,“公子別忘了,自古以來都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別再談論什麼公不公平的問題了。”
陰先生對面的江明朗卻不以爲然,剛想出口答話,任辰卻不服氣地衝出去大聲地用依舊稚嫩的聲音說道,“老先生,您這話不對!”
陰先生被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嚇了一跳,卻不願失了面子,不管任辰的來歷,鬍鬚顫抖地問到,“哪裡不對了?”
江浸月也不急着過去制止,看好戲一樣站在一邊想知道這個任辰小孩怎麼解釋。
任辰一本正經地張了小嘴,“我娘說過,‘腹有詩書氣自華’,不管你是男是女,都不可以胸無點墨。娘說,自古要求女子具備‘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遵守‘三從四德’自然是沒錯,但是扼殺了我們女子生來也有權利接受教導的機會。娘還說了,道教重人貴生,《度人經》開卷就宣揚:‘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之旨。道教的重人貴生就包括廣大女子。道教對女子的尊崇從理論到實踐,都是徹底落實了的。完全不同儒家禮教對女子的輕視、漠視、藐視。所以我們哪裡像你們老說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簡直就是謬論嘛。”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任辰有些氣短了,喘了口氣,眨了眨大眼睛,自己點頭,“嗯,應該就是這麼多了,也不知道我記的全不全呢。”
江浸月見任辰小小年紀卻駁倒得陰先生吹鬍子瞪眼的直呼“哪裡來的無知小兒?”可這些話自己又很是贊成,要不然自己還得承認自己很缺德不是?
只是再不出去解釋怕是陰先生的臉面掛不住了,江浸月急急地走出去福了一福,“陰先生莫怪,這是任知府的千金辰兒。黃口小兒的無心之失,希望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陰先生這才平復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境,掩飾着尷尬迴應,“大小姐來了。”絲毫不管旁邊的任辰一臉不高興。
江明朗極力憋住笑,趕緊喊了聲,“姐姐。”才止住自己揹負不尊師重道的罪名。
任辰卻拉了拉江浸月的手,“浸月姐姐,你也以爲我說得不對嗎?這些可都是娘說的,不會錯的……”
扯了扯任辰的小手,江浸月欠身賠笑,“先生莫要見怪,小孩子口無遮攔。我這就帶她離開,你們繼續探討。”
江浸月着急地把任辰拉着走下樓,讓任辰誤以爲自己真的說錯話了,“浸月姐姐,你別走那麼急嘛。難道辰兒說的不對嗎?”
走到了離聽雨樓蠻遠的地方江浸月才笑起來,捏了捏任辰的小臉,“辰兒說得對極了,浸月姐姐也覺得陰先生這樣說是不對的。”
任辰高興地跳起來,“我就說嘛,我沒有記錯的。”
可是想起剛纔江浸月的話,任辰又不滿地嘟嘴,“可是剛纔浸月姐姐也騙人了。”
江浸月收了笑,不知道任辰的意思,任辰繼續說,“浸月姐姐剛纔騙先生說我是黃口小兒的無心之失。”
沒轍地帶着任辰回到房間,江浸月才無可奈何地回答,“剛剛辰兒沒有看到先生很沒面子嗎?再怎麼說,先生就是先生,不可以這般沒禮貌地不給先生留任何顏面。辰兒還小,自然不明白我爲何會這樣做,等你長大了也就明白了。”
任辰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好奇地打量着江浸月的閨閣,雖然不像自己的那麼繁瑣,不過倒也是簡約。
看到玻璃缸裡的小烏龜,任辰開心地伸出手拍打着小烏龜的龜殼,“浸月姐姐,你養了一隻烏龜啊,好可愛啊。你好啊,小烏龜。”
小龜好像已經睡着了不理會任辰的招呼,惹得任辰一臉不高興,“浸月姐姐,你的小烏龜一點都不好客,它都不理我。”
江浸月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烏龜,“小龜,你看你架子多大,我們辰兒小姐都紆尊降貴地跟你打招呼了。你可倒好,給人家臉色看。”
估計是聽到了江浸月熟悉的聲音,小龜才懶洋洋地探出腦袋,似是瞥了任辰一眼。
任辰高興地一臉不相信地看了看江浸月,“浸月姐姐,你真厲害。你看小烏龜多聽你的話啊。”
江浸月聳聳肩表示小菜一碟,讓任辰坐到桌邊,江浸月拿起一塊芙蓉糕遞給任辰。
任辰開心地接過,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邊吃邊好奇地盯着不遠處的木櫃上放着的冰臺草,含糊不清地問,“浸月姐姐,那些是什麼東西啊?”
順着任辰指的方向,江浸月看到是前幾日方丈大師送的安神藥冰臺草,“那些啊,叫冰臺草。”
任辰來了興趣,繼續追問,“冰臺草?是拿來幹什麼的呀?”
江浸月的耐心果然是極好的,“冰臺草啊,是拿來讓我睡得安穩的神草啊。”
任辰似是被噎着了,江浸月倒過茶給她潤喉嚨,“你慢點。”
止了咳,任辰好奇地問,“浸月姐姐一向都睡得不安穩嗎?”
江浸月沒來得及回答,青月就着急跑了進來,看到江浸月與任辰都在才放了心,“小姐,任公子來接辰兒小姐了。說不便隨意踏進小姐閨房,正在院子裡等着呢。”
臉上依舊笑着,江浸月暗自想到任良果真是個迂腐的書生,頭也不擡,“辰兒,你哥哥來接你了,你快回去吧。”
任辰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芙蓉糕,不捨的樣子,惹得青月輕笑,“小姐,看來辰兒小姐喜歡上你這的芙蓉糕了。不肯走了。”
江浸月看到了任辰這幅摸樣,笑着搖搖頭,“青月,你去拿食盒來把這些芙蓉糕都撿了,讓辰兒帶了路上吃。”
任辰卻還是不捨地表情,江浸月以爲是擔心被責罵,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辰兒,你還記得今日答應過我什麼事嗎?”
任辰點頭,“辰兒記得,只是我怕這次回去就很難見到浸月姐姐,讓浸月姐姐帶我玩了。”
青月裝好了芙蓉糕,蓋上盒蓋,“小姐你看你多有小孩緣,辰兒小姐都捨不得你了。”卻沒把那句“小姐你看你多像孩子王”說出來。
江浸月示意青月不要再火上澆油,起身牽過任辰往院子裡走。
此刻夕陽正好西下,撒了一地的金黃,遠處的晚霞紅透了天際。
只看到任良一襲月白色的儒生衣衫,靜立在院子裡的桂樹下,不知道在望什麼出神。
任辰拉着江浸月的手,喊了一聲“哥哥”。任良回身,染了笑溫潤地走上去,“江姑娘,今日辰兒麻煩你了,多謝。”
客氣了一番,江浸月讓任辰走過去。江浸月站在臺階上,回了個萬福,“任公子真是言重了,我也是偶遇令妹,舉手之勞而已。”
任良自然不好說今日任府爲了找這讓人操心的妹妹弄得雞飛狗跳的,幸虧江浸月遣了青月來通報。後來任辰來了江府又讓萬福快馬加鞭告知任辰的下落,才讓爹孃安了心,自己急忙過來接任辰回去。
說什麼他都得多謝江浸月纔是,“不知道任良該如何報答江姑娘幫忙照料辰兒的恩情?”
不過是一點小事,沒想到任良如此認真,惹得江浸月搖搖頭,“任公子太客氣了。”
任辰卻不贊同,浸月姐姐教會了自己那麼多,還給自己吃了那麼多好吃的,說什麼都得送分謝禮纔是,“浸月姐姐,我看是你客氣纔對吧?哥哥鮮少開口要給別人報恩的,你就成全他吧。”
拿任辰沒辦法,任良只好淡笑地接過話,“辰兒說得對,江姑娘儘管提出來,也好讓任某不再內疚。”
見任良一副正經地踐行諾言一般慎重,青月看了看江浸月,走上去一些低低地說,“小姐,你就隨意說一個好了。別讓人家任公子過意不去。”
江浸月清淺地笑了笑,突然一晃而過自己也欠了那個身穿白衣的男子一個恩情。不知道,別人欠了自己恩情會是何種的感覺,“既然任公子執意如此,那麼浸月也不好推辭。只是我還沒有想到該跟任公子討要什麼謝禮,我看不如這樣,你先欠着怎麼樣?”
任良一時愣住,沒想到江浸月會這麼要求。
任辰卻替任良答應,“這沒問題,浸月姐姐什麼時候想起來讓哥哥怎麼謝你,到時候再來說就是了。我保證哥哥肯定會辦到的,對不對,哥哥?”
任辰搖了搖怔住的任良,好讓任良趕緊答應。恢復了常態,任良跟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辰兒說的是。”
還沒等江浸月回答,任辰卻又開口,“哥哥,口說無憑誰人信啊。”
青月早就被這個活寶的任辰逗了笑,趕緊舉帕掩飾。
沒想到任辰會這樣說,江浸月一時也沒了主意,怕任良沒了臺階下。
江浸月正想開口婉拒,任良卻一臉認真地摘下腰間掛着的南越玉簫。
任良伸手遞出去對着居高臨下的江浸月,鄭重其事地說道,“我任良,今日許江浸月一個承諾,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江姑娘想到了都可以讓我兌現諾言。”
一時被任良如此認真負責的神態鎮住,江浸月看着晶瑩剔透的玉簫不知如何是好。
任辰卻開心地開口,“浸月姐姐,哥哥可是認真的。這支玉簫是爹和娘花重金向一位收藏者買下來,送給哥哥及冠的禮物。這可是漢代時南越進貢的玉簫呢,哥哥平日裡可寶貝了。現今居然給了你做信物,你可千萬要收下啊。”
聽任辰這麼一說,江浸月神色不安起來,這樣貴重的東西,自己怎麼好拿?“任公子這是折煞浸月了,如此貴重的東西,我怎好收下?”
任良卻兀自溫潤地笑起來,慎重地拉過江浸月的玉手握住玉簫。被如此溫暖的手握着,江浸月竟然一時忘記了避嫌,“江姑娘儘管收下,到你讓我實現承諾的時候帶着這支玉簫來找我。不論是什麼,我都會答應你的。”
別說江浸月,就連青月看了也被任良的真誠感染,輕輕地碰了下江浸月的胳膊肘,喊了一聲,“小姐”。
江浸月才從驚訝中恢復過來,無比小心地握緊玉簫,一眼撞進了任良眼波無瀾的黑色眼眸。
任良溫潤如玉地點頭笑了笑,看得江浸月無比安心,心裡默想。任良,你,欠我江浸月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