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大西軍營地漆黑一片,唯獨中間的幾頂軍帳,依舊往外散出光。
有交談聲順着縫隙隨風飄出來。
“定國,你怎麼看吳軍師?”
“一個手段不怎麼高明的細作,使了一個破綻百出的離間計。”
“可望,你怎麼看?”
“與你所想相差不多。”
“那……將計就計?”
“好。”
另一處剛剛騰出來的漆黑軍帳中,吳復禮沒有安眠,枯坐其中。
黑暗中軍帳邊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似乎是某種動物鑽了進來。
吳復禮聞聲,拿出火摺子用力吹了一下,藉着微弱的亮光,尋到了一物。
那是一個用蠟丸密封的小段竹節。
他並未急着打開,而是附耳到軍帳上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
聽到帳外沒有動靜,呼出一口濁氣,擦了擦額頭因緊張而冒出的冷汗,這纔打開竹節。
裡面有一張白紙,上面歪歪扭扭寫着五個比雞爪還難看的金黃大字。
“銀子可好使。”
“唉?”吳復禮懵了,拿着紙前後翻找一番,還特意擦擦眼睛,再看去,紙上還是那五個難看的大字。
“二爺不問我計謀是否得逞,反問銀子好不好使,此乃何意?”百思不得其解的嘀咕一句後,吳復禮陷入了沉思。
良久,吳復禮若有所悟的嘀咕了一句:“莫非是要我收買敵將,可我沒銀子了呀……”
深夜的昆明城沒了白日大施工的喧囂,城池都籠罩在夜色中,一片寂靜安詳。
除了,大明錢莊。
正值深夜,大明錢莊守衛森嚴的庫房卻燈火通明。
大明錢莊明面上的當家,盧威站在庫房門前,拿着一手巾一下接一下地擦拭額頭不停冒出的汗。
“盧員外若是饞銀子了,大可不必客氣,來人啊,給盧員外搬一箱到家裡去。”
沐天澤手持“爺有錢”紙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一箱白花花的銀子,就擡到了盧威跟前。
盧威非但沒有得到橫財的驚喜,神情反倒更加驚慌,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連連擺手拒絕:“二爺,無功不受祿,小人可受不起啊。”
沐天澤手一甩,收起紙扇,不言不語的緩步走到盧威面前,在對面緊張眼神中,蹲下身子拿起一塊銀子掂了掂,又放在嘴裡咬了一下。
在重複幾次以上的行爲後。
在盧威不解的神情中,沐天澤拍拍手上的灰,起身看着盧威……突然,他笑了。
“我還以爲盧員外是怕銀子有假,不必擔心,我給你試過了,都是貨真價實的銀子,拿着吧還是說盧員外你看不起我?”
“咕嚕。”盧威緊張地嚥了下口水,忙不迭地搖搖頭:“不、不,縱使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如此狂妄,只是……”
“只是什麼?”沐天澤緊隨而至的追問,絲毫不給對方喘氣思考的時間。
“只是……”盧威慌亂之中,上下兩脣顫抖着與牙齒碰撞了起來,一時竟結巴了。
“說啊!”隨着沐天澤的逼問,他身後護衛在旁的十餘名兇狠大漢,立馬瞪大眼睛死盯着他。
“我……”
就在此時,一隻手拍到了盧威肩膀上,嚇得他渾身一顫,雙腿一軟差點到了下去。
“眼睛大了不起啊,把你們的眼珠子撇一邊去,沒見着嚇到盧員外了嗎?不是我說你們,什麼時候能像我一樣文質彬彬有親和力。”說完,沐天澤溫言寬慰他:“莫怕,天塌了由我頂着,你且有話直言。”
雖說沐天澤滿臉的笑意,可在盧威眼裡,還不如他瞪着自己發怒。
至少,那樣知道自己要倒黴了,不至於如現在這般,猜不透眼前這個惡人的心思,弄得心裡七上八下直發毛。
“那……小人可就直言了。”盧威再次嚥了咽口水,深呼一口氣:“呼,二爺,小人只是覺得錢莊剛有起色,此時將白銀全部調走,若是被外人知曉錢莊無銀兌付,豈不是大事不妙了。”
“嗯,你這話有些道理,誰說我要取走白銀了?”
盧威懵了,自己被半夜敲門硬拉來庫房開倉放銀,眼見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子被搬上了馬車,這不叫取……也對,這還真不叫取,叫搶,明搶!
正他想到此之時,肩膀上的那隻大手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將其腦袋拉到近處。
一句冒着熱氣的話,吹到了他耳中:“我這叫借,銀莊不放貸叫什麼銀莊,過些時日我就連本帶息的給你還回來,這啊,就叫錢生錢。”
盧威哪敢反駁,連連點頭稱是。
“盧員外這大明錢莊日後還得靠你撐着,早點去歇息吧,莫要累壞了。”沐天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裡聞言寬慰,待盧威卑躬屈膝的與他道別連忙逃似的溜了後,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看來得找個有點能力的人管銀莊了。”
想到此,他腦中冒出來一個人。
“吳復禮是吧,這次沒死的話,我可得送個大禮給你。”
幾日後,大西軍中。
已升爲軍師的吳復禮,突然打了個哈欠。
一旁的孫可望連忙關心的出言相問:“軍師莫非着涼了,這大山之中比不得昆明暖和,可得多穿點。”說罷,卸下自己身上的棉袍,強行披在了吳復禮身上。
吳復禮連聲道謝,轉頭又說起沐天澤的壞話,將二者進行比較,說到動情時幾滴眼淚自他眼角流下。
孫可望則緩緩的撫着其背,溫聲寬慰,此情此景好不令人感動。
磨嘰了好一會,吳復禮見對方沒有動手的意思,心底鬆了一口氣。
他容易嗎他,突然被半夜叫醒,還以爲被發現了,一路擔驚受怕的,腿都嚇軟了。
“將軍可是對我先前所言有疑?”吳復禮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孫可望笑着搖搖頭:“軍師之言句句落在我心坎裡,軍師憤恨之情令人聞之便想將沐天澤那惡人碎屍萬段。”
“那不知將軍如此着急的於深夜喚我來,可是有要事相商議。”吳復禮自不會輕易相信,臉上裝作一副感動的模樣,嘴巴不停,繼續追問。
孫可望聞言,眼睛一動,示意四周衛士退出去,而後嘆了一口氣。
“將軍爲何嘆氣,可是憂心攻城之事?”吳復禮接着問。
“非也非也。”孫可望搖搖頭,又嘆息一聲:“我覺得軍師所言極是,取曲靖而佔昆明,奪滇地而自保,可……唉!”
“將軍儘管直言,在下受將軍知遇之恩,若有半點害將軍之心,甘願碎屍萬段。”吳復禮神情堅定。
“有軍師此言,足矣。”孫可望聞言熱情的握住他的手,動情無比的指着西方發誓:“我孫可望敢指滇池發誓,此生絕不負軍師。”
吳復禮一臉感動,心中卻有了不好的感覺。
貌似司馬懿曾指洛水發誓……
“軍師有所不知,軍中非我一人主事,先前我與諸將欲往西取滇地,UU看書 www.uukanshu.net 而那李定國執迷不悟,非要東行去廣西,我非惡人,不忍心兄弟闔牆,敢問軍師可有良計。”
“大戰在即,不可有亂啊。”見孫可望神情不似作假,吳復禮思索片刻,還是覺得此事太過蹊蹺。
雖說這幾日他和孫可望的關係越發親切,且李定國與孫可望的各種衝突事端,也時不時的在他眼前發生。
可他感覺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幾日的接觸下來,他深知眼前此僚心思深沉,不是容易欺騙之人。
但同時他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大軍不可無主將。
如今大西軍的將位空懸,而李、孫二人勢力不相上下。
恐怕只需一絲火苗,就足以點燃這堆乾柴。
一切都如二爺在他臨行前,與他所說那般。
“廣西東有清賊西有惡人,爲兩戰之地,此計實乃愚蠢至極,萬萬不可啊,若是將軍因此煩憂,我有一計。”
“何計?”
“將計就計,借惡賊之刀,以除惡患。”不管如何,縱使是陷阱他也得試一試,馬上可就到曲靖了,自己若是就此逃竄,即使活着回到昆明,恐怕也難入二爺法眼,不得大用。
男兒在世,豈能就此蹉跎大好歲月。
天下以德抱怨者有幾人,以怨生怨者何幾?
他看得出孫可望權欲極強、私心極重,定然難以容忍有人與自己平起平坐,共分寶座。
也許對方是在算計自己,但誰又知道,此僚是否也在算計自己的競爭對手呢?
“那……就依軍師所言行事。”孫可望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