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先這麼定下來吧,土營的規章體制,等之後我們再慢慢填充。”
李來亨大手一揮,就把事情決定下來。他近來由於作戰辦事不斷勝利,越發有了一種威福自用的氣質,也不等高一功和白旺的反對,就轉而談到郭君鎮的事情。
“這一戰我們能夠得勝,取得這樣豐厚的繳獲。全賴君鎮提出的奇謀,他有先登之功,還親冒矢石,被守軍用三眼銃打傷,咱們理應一起去看望看望君鎮。”
大家對這件事都一致贊同,郭君鎮的奇襲是攻破屏風寨的關鍵。郝搖旗更是從李來亨的話中,聽出了管隊很明顯對自己這位老朋友很欣賞,爲自己的老友即將有好的前程而分外高興。
攻破屏風寨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白天和大半個黑夜,現在又快到拂曉時分了。郭君鎮的傷勢本來也不算特別重,他好歹也是跟着闖王征戰近十年的一員戰將,身子骨沒那麼差,見到李來亨等一大夥人來親自探望,很快便起身相迎。
李來亨笑道:“君鎮,今天應該是你坐着,我們站着!我們所有人能站在於大忠的寨子裡,這樣安然說話,全賴你的功勞。”
郭君鎮一貫眼高於頂,唯獨敬服李來亨的才幹,在他面前表現的十分服帖。他沒有自謙,只是問李來亨說:“管隊,戰前你曾答應過我,如果順利破寨,將爲我詳細講解夷陵用兵時的考量,不知道管隊還記得嗎?”
“當然、當然,這是一定的。不惟是夷陵的用兵,我們戰後要講解總結;這回屏風寨的用兵經驗,我們更加要做一番講解和總結。我這裡便給諸位提一個建議,以後每次戰後,我們都應該像現在這樣開一個小會,把戰鬥中的經驗教訓都總結一番,大家一起討論這一仗哪裡打的不夠好、今後應該怎麼改正。”
李來亨相信從戰爭中學習戰爭,是提升兵略的最快途徑。
闖營在過去習慣了流動式的戰術,雖然在特殊的情況下,這種流動式作戰是正確的。但李來亨也覺得,不能讓闖營形成路徑依賴,必須通過開戰後總結會的方式,破除路徑依賴,讓大家熟練掌握野戰、攻城、守城、機動、遊擊、對峙等各種形式的作戰模式。
郝搖旗搶答道:“是極了!咱們這趟奇襲所用的兵力,俺估摸着還是太少了些。”
郭君鎮忍着傷痛,也同意這點,他說道:“五十人確實少了些,依照這次的經驗,奇襲部隊今後應該分爲兩個乃至於三個批次。第一波次的先鋒奇襲成功以後,第二波次的部隊可以迅速跟進,擴大戰果,就不至於像我和搖旗那樣捉襟見肘。”
李來亨點了點頭,他沒有直接肯定或否定,而是鼓勵大家各抒己見,展開討論。
說了一會兒後,李世威也提出鳥銃隊的問題,他覺得鳥銃隊現在又要負責排槍射擊,又要負責火炮校正,左支右絀、疲於奔命,很難應付過來。
方以仁本不想在這種場合說什麼話,但畢竟他還是小虎隊中的頭號火器權威,所有人都將目光盯到了他的身上,方以仁也只好回答說:“我和李頭領意見一致,應該在鳥銃隊外再單獨設立炮隊。只是炮手的訓練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用急在短時。”
李來亨知道方以仁對真正加入闖軍,還存在種種顧慮。但隨着一同經歷、參與的戰事越來越多,不惟李來亨對方以仁的看法在漸漸轉變,李來亨也相信,方以仁對闖軍的看法也在跟着轉變。
或許再過一段時間,他便能真正的重用這位心眼過多的黑秀才了?
在李來亨的刻意鼓勵下,大家又熱火朝天地討論了好一陣兒,直討論到黎明時分才作罷。因爲郭君鎮還有傷在身,李來亨便不多言,留下幾個親隨照顧他,其他諸將則分別到自己的部隊去掌握情況。
接着又過了幾天的時間,李好、普祥真人、申靖邦、朱由柀等熊耳山附近的各方勢力,都在李來亨的分化拉攏下,懷抱着不同心思返回了本家山寨。
屏風寨的遺址則被闖軍佔據,李來亨讓高一功將他設在小孤山的高家寨直接搬到屏風寨來,山寨的名字也按照方以仁的意見,從屏風寨改爲了得勝寨。
“得勝寨!哈哈哈,那我李來亨做了得勝寨寨主,是不是就可以號稱李得勝?”
這段時間,李來亨還抽空回了伏牛山的小虎寨一趟,給幼辭和狸奴送了點不痛不癢的小禮物。熊耳山和伏牛山的山區地帶,就這樣基本被納入到了闖軍的勢力範圍中。
等到了崇禎十三年的年底,這天黎明時候,得勝寨一帶已經醒來。處處炊煙線繞,雞聲互應,號角不斷,戰馬嘶鳴。山坳中凡是稍微平坦的地方,都有練兵的隊伍,常有指揮進止的旗幟揮動和鑼鼓之聲。有時還傳過來一陣陣齊聲呼喊:“殺!殺!殺!”
天色大亮以後,站在寨牆的高處,可以望見幾乎方圓十里內外的村落都駐有部隊。村落外,凡是背風向陽的山坡上和山坳裡都點綴着成片的灰白色帳篷,各色旗旗在淡淡的晨光中飄揚。
在得勝寨東邊幾裡外的一座小山頭上,密密的樹林掩蔽着很多帳篷。很長的一條曉霧將那一大片樹林攔腰束住,使樹林邊的溶溶白霧與軍帳的顏色混在一起,而樹林梢上飄揚着的幾面紅旗和鱗片似的朝霞相映。哪是紅旗,哪是朝霞,使你有時候分不清楚。
李來亨在橙紅色和玫瑰色交相輝映的霞光中,帶着張皮綆等一羣親兵,騎馬出寨,觀看部隊操練。鮮紅的太陽從東邊的小山頭上慢慢地露出來一個弧形邊兒,隨後露出半圓,照得馬轡頭上的銀飾和銅飾閃着亮光。
“苗裡琛倒算是個老實人,土營的架子算是開始搭建起來了。以後再遇到像屏風寨這樣的寨子,直接讓土營穴地爆破就行。”
苗裡琛是主動投奔小虎隊的礦徒軍頭目,他性格沉默寡言,是條十分粗直、無他腸的漢子。加入小虎隊後,李來亨便讓他負責掌管土營,雖然還未經歷戰事,但起碼在訓練上,苗裡琛是一點不掉鏈子,盡全力跟着闖營老弟兄們的節奏走。
郝搖旗也暢懷大笑道:“現在熊耳山、伏牛山的大部分山寨,都服從咱們的號令啦。光是咱們小虎隊,就有戰兵近千人,我看連老掌盤都不能發展得這樣快。”
李來亨回伏牛山小虎寨的時候,也通過高夫人瞭解了一下李自成現在的發展情況。他知道李自成正在寶丰、魯山、郟縣等地活動,闖軍主力的戰兵估摸有三千人左右,而李來亨、高一功、白旺三支兵馬加起來,兵力都快達到闖軍主力的一半之多啦。
他也不能不有所自矜,對眼前的好局面感到一點小得意。
闖王是一座高山,仰之彌高,但自己離攀登過高峰的距離,似乎也不算很遠嘛!
李世威也敬服道:“全是管隊的手腕厲害,自從出了商、鄖大山,不過一年時間,咱們的家底就這般豐厚了。”
除了高一功、白旺等人在外活動,其他諸將都跟着稱讚李來亨如何如何高明。只有郭君鎮自視甚高,他雖然佩服李來亨,可還是強調說:“你們能住到得勝寨,也該謝謝我吧!”
這句話讓李來亨挑了一下眉,不過他也瞭解郭君鎮的性格,知道他性格矜高。只是小虎隊其他將領,除了郝搖旗和郭君鎮是老朋友外,其他人都多多少少在肚子裡吐槽了一下這位眼高於頂的新晉大將。
“管隊,二隻虎帶着牛先生來了,據說是帶來了老掌盤的消息。”
“牛先生?是啓翁嗎?”
李來亨聽到親兵的彙報,心中一驚,他回伏牛山小虎寨的時候,從高夫人那裡聽說到了李自成收取河南舉人牛金星的消息。
那可是舉人啊,在明朝的體制中,舉人的地位遠非秀才可比,可以說已經躋身到了統治階層。明朝不比唐宋,一個舉人功名就足以保家業三代不墜,成爲地方上的世族名門了。
所以牛金星加入闖軍的消息,一傳出來,就震驚了所有人。
張獻忠手下雖然也有徐以顯、潘獨鰲這些文人,但也不過諸生秀才而已,同牛金星的舉人功名實有天壤之別。
牛金星的表字是聚明,號啓東,所以闖軍內多尊稱他爲啓翁。
自從出了商、鄖大山以後,李來亨就一直和高一功、白旺一同行動,不僅和二隻虎劉體純很長時間沒見過面了,更同這位社會地位極高的牛舉人未逢一面。
他聽到牛金星親來的消息後,馬上就帶着部下們前去迎接。
而牛金星則跟二虎劉體純在得勝寨的寨門處等候,牛金星相貌不俗,生着疏疏朗朗的三絡鬍鬚,穿一件半舊的圓領羊皮袍,戴着方巾,眉宇間含着幾分鬱悒神氣,騎着一匹驢子。
他手上拿着一柄摺扇,扇面上寫的是方孝孺的《扇子銘》:大火流金,天地爲爐;汝於是時,伊、周大儒。北風其涼,雨雪載途;汝於是時,夷、齊餓夫。噫!“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