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存!”
村民驚呼出聲,騎馬闖入村中的人居然就是龐安的弟弟龐存。很多人都記得他是村子裡第一個投靠闖軍的人,而且還在闖軍那邊混得很不差。
龐存本來就因爲是獵戶出身,懂得使用弓箭。因爲他是村子第一個投奔闖軍的人,當時在這裡徵募士卒的張皮綆就對龐存留下了很深印象,後來更是直接把龐存提拔到了親軍標中。
他剛剛經過鷹子山的一番血戰,和左良玉、董源兩人差不多,也是衣甲殘破,滿臉血跡和煙塵,看起來殺氣凜然。
“你們在村子附近有看到官兵的蹤跡嗎?咱們村有沒有受到官軍侵害?我會爲鄉親們報仇的!”
張皮綆一心要活捉左良玉,可怎麼都找不到左良玉、董源兩人的蹤跡,只好把所有的夜不收都散到襄陽、棗陽一帶的道路上搜索。龐存是本地人,所以也被派來尋找左良玉的蹤跡,他擔憂自己老家村子會不會已被左鎮殘毀,便順便回村來看兩眼。
村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作答,都看向了村老。村中族老臉色十分難看,他看了一眼左良玉和董源兩人正在享樂的房子,又看向騎着高頭大馬、拿着兵械的龐存,慢吞吞回答道:“這……闖軍被官兵打敗了嗎?”
“嘿!”龐存下馬後,將武器都掛在馬鞍上,然後才走入到村民中間,大笑道,“節帥用兵如神,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左良玉早已經被我們殺的片甲不留,鄉親們今後再不會受官兵侵害之苦了。”
他這話更讓村中大夥無言以對,幾個村民把目光全都聚到了族老身上,氣氛詭譎。龐存做了一段時間的闖軍親兵,察言觀色的本領增長不少,一下子便感到苗頭不對。他左張右望,也沒從人羣中找到自己哥哥龐安的半個影子,不禁心生疑竇,忍不住問道:
“我哥哪去了?你們……你們說清楚,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哥哪去了!”
龐存見族老遲遲不能回答,村民們又都目光遊移,馬上就意識到肯定是自己哥哥出了什麼事。這時候遠處房屋裡突然傳來女孩子的慘叫聲,龐存聽得十分清楚,更感到這聲音分外熟悉,不分明就是自己侄女的聲音嗎?
他想到了一些可怕的情況,立即把腰刀從馬鞍邊上抽了出來。刀鋒寒光逼人,村民們心驚膽戰,馬上就有幾個人跪了下來,給龐存磕頭哀求道:
“是官兵做的、是官兵做的呀!龐二哥,我們什麼事也沒做啊,這跟我們沒有半點干係的!”
“他孃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龐存將腰刀握在手裡,火冒三丈地衝向女性慘叫聲傳來的方向。族老慌慌張張地攔在他前面,卻叫龐存一腳踹翻在地。
“誰要擋我?你們是要害死我的侄女!”
他飛衝過去,身上突然爆發起了戰場上都未曾有過的神力,只是一刀就將那扇大門劈開。在門後面,赫然是一個體型矮小、賊眉鼠眼的惡臭男人,牆邊則是兩個倒在血泊中的少女。
看到這樣的場景,又看到那男人身上穿着的衣甲和桌子上放着的兵器,龐存立刻就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個官兵,他豈能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手?
還有那些村民,那些個族老,他們怎麼能爲了自保,就把這麼小的孩子獻給官軍玩弄?這還是人嗎!
龐存的兩個侄女被董源侮辱,她們都是性情剛烈的人,不從之後就都直接撞牆自殺。董源正往兩個女孩子的屍體上吐了唾沫,罵着晦氣,突然就看到大門被人砸開,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持刀闖入,他連衣服還沒穿上,便被嚇得摔倒在地。
“狗賊!”
龐存悲憤之中,也沒仔細看看屋裡還有沒有其他人,就對着董源全力砍出一刀。躲在一旁的左良玉立即抽出寶劍,從側面砍傷了龐存的手腕,又一腳將腰刀踹得遠遠的。
左大將軍雖然年邁,但好歹也是縱橫沙場多年的狠角色,經驗老道,出手的時機和角度都十分狠辣。他踹開龐存的武器後,便又接連刺傷了龐存好幾劍,躲在後面的董源這時候才半爬半跑地逃到一邊將武器撿了起來。
“闖逆?可惜你一個人過來送死!”
左良玉剛看到龐存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但他看後續似乎沒有闖軍援兵跟着衝進來,確認龐存不過只有一個以後,馬上膽氣橫生,手上舞了個劍花猙獰笑道:
“這是非要讓我,多提一顆首級回襄陽去啊?”
龐存手腕和肩膀上都被左良玉刺傷,他小心後退兩步,一直退到大門外面,才發現村民們已經聚成一團,圍在院子裡了。
只是村民數量雖多,可每個人都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他們看到龐存的目光掃過來,便立刻把頭低了下去,絕不敢和龐存的眼神對視。
匆忙將衣服穿好的董源,這才笑道:“這是哪來的闖賊?爾等不把他拿下,那就是全村通賊!明天官軍就來殺你這全村滿門!”
董源的威脅令周圍的村民全都駭然失色,大家互相看了看,居然還真有七八個身材強壯的村民拿起鐵製農具,小心翼翼地向龐存圍了上來。
龐存感到這一切簡直不可理喻:“他孃的!官兵已經敗了,左良玉的兵馬早讓闖軍殺得一空,你們還怕什麼官軍?還聽什麼官軍的?今天你們害死我侄女來自保,明天官軍再來呢?又要害死誰?難道你們就打算這樣過完一輩子,就這樣畏畏縮縮、低眉順耳,一輩子做牛做馬嗎?”
“哼。”左良玉冷哼一聲,他手提長劍,一步步向龐存走近過來,“所有人都過來,只要把這個闖賊殺了,今天的事情就算揭過去……否則,否則你們全村都要一起遭殃。”
“這……”
代表村民意見的族老猶豫不決,這龐存可和龐安不一樣啊。看龐存這個架勢,又有戰馬、又盔甲兵器,今天殺了一個闖賊,的確是不用擔心官軍報復了,可要是闖軍又來報復呢?
這一個兩個的,他們不過是些普通的山野農夫,哪一個都得罪不起。
唉!鄉親們只想混口飯吃罷了,闖軍也好、官軍也好,又同他們有什麼干係?
可是左良玉咄咄逼人,他陰狠銳利的目光掃射着村民,董源又在旁邊添油加醋地進行威脅。相比較之下,龐存的口才和他哥哥龐安差不多,和左良玉、董源比起來就差遠了。
村民們收到左良玉和董源的威脅,越發向龐存圍了過來……有好幾個人已經從前後左右多個方向,將龐存突圍逃出去的路給封死了,他心中升起可怕的寒意,額頭上流下幾滴冷汗,怎麼都想不到自己的鄉親,居然會想殺了自己,以此討好官兵。
“可要是殺了他……咱們的田還算不算數?到時候是不是又要還給襄陽的老爺了?”
就在龐存命懸一線之際,突然有個神情同樣謹小慎微、畏畏縮縮的中年農夫,他害怕殺了闖軍以後,之前分下來耕種的田產又將回到襄陽城老爺們手裡,忍不住質疑了兩句。
“這個……這個要看衙門怎麼說吧……”
族老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其他村民聽到這裡,也都想到了自己的田產。雖然闖軍在棗陽推行營田新法的改革,還很不徹底,也不是所有人都從土地改革中獲得好處,但是獲利者的數量絕對是遠遠超過利益受損者的。
大家一旦想到田產的事情,心裡的天平便又歪倒了方向:如果殺了龐存,闖軍報復下來,田產又會怎麼樣?
官兵的威脅不一定就落到自己頭上,可闖軍分發耕種的田地,可是實實在在的利益啊。
本來已經把龐存包圍起來的那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又都把目光投向了左良玉。那種目光裡隱含的惡意,一下子就把身經百戰、不知道殺過多少人的左良玉嚇得寒毛直豎。
那種惡意不是殺人多少積累起來的可怕,而是一種最平凡、最平庸的惡意。
“如果……如果殺了官兵,田就不會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