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記成衣鋪是座擁有兩百年曆史的兩層閣樓式建築,青磚灰瓦古樸雅緻,窗櫺廊檐精雕細琢,圖案規整端正大方,就連大門兩旁四根壯碩筆直的樑柱,也是整棵紅松主幹雕刻之後反覆刷上清漆的結果,裡裡外外處處顯示出一種沉穩厚重的底蘊。
或許是時近中午的原因,店鋪裡客人不多,正在櫃檯裡查賬的富態掌櫃聽到自傢伙計清亮的迎客聲,習慣性地擡起頭,隨即放下手中的賬本迎出來:“朱道長,久違了!”
“確實有不少日子了,難得應先生還記得我。”朱道臨抱拳回禮,對這位舉止優雅身上沒有半點市儈之氣的大掌櫃頗有好感。
“我記性一直不好,但道長英氣勃勃,氣度不凡,我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啊,哈哈!來來,裡面坐,先喝杯茶再說。”
應掌櫃熱情地請朱道臨前往裡屋靠近窗下的地方坐下,接過小夥計奉上的茶盤,親手給朱道臨和玉虎斟上香茗。
朱道臨忽然發現,這間雅室竟然是個高檔服裝陳列室,兩排靠牆擺放的貨架上全是製作精美質地考究的各種禮服,晃眼一看不下百件之多,其中一個造型獨特的紅木落地衣架上,竟然掛着一套非常罕見的金絲蟒袍,無論質地還繡工都非常漂亮,整體效果絕不在自己見過的任何手工服裝之下。
朱道臨暗自嘆了口氣,早知道這樣,哪用辛辛苦苦從那邊帶過來。
應掌櫃注意到朱道臨的反應,做了個請喝茶的手勢,端起茶杯向朱道臨介紹起來:
“剛纔道長留意的是專門存放客人定製衣袍的地方,這種根據客人要求專門製作的衣袍,往往用料和做工都要講究得多,也比外面的成衣貴上許多,估計道長上次是來去匆忙,沒有留意到。”
“你直說我沒銀子買得了,無需繞着彎子委婉地安慰我。”朱道臨說完端起了茶杯,喝下一半輕輕放下。
應老闆愣住了,馬上又哈哈大笑起來:“道長果然妙人啊!哈哈,不過,在下可不同意道長的說法,更不相信道長沒銀子,僅僅是道長手腕上這串晶瑩透亮精美絕倫的藍寶石念珠,就能把我的大半個鋪子買下來,哈哈!”
老老實實坐在側邊的玉虎頓時睜大了眼睛,進來之前在馬車上他弄不清楚,師兄爲何特意從包袱裡挑出這串念珠戴上,此時此刻他似乎有點兒明白了。
朱道臨看到應老闆失態地盯着自己右腕上的念珠,微微一笑非常大方地取下來送到他面前:
“兩年前我在嶺南的番禺雲遊時,碰見一位來自佛郎機的洋和尚,他用這串珠子交換我腰間的八卦暖玉,我見這串珠子挺好看,沒多想就和他換了,也不知道是用什麼石頭磨製的,應先生見多識廣,也許能看出名堂。”
應老闆雙手接過念珠立刻專注查看,數分鐘後站起來到邊上的立櫃去出個黃銅圍邊的放大鏡,走到窗子前的光亮處反覆鑑別,根本就沒心情和朱道臨說話。
直到朱道臨慢慢喝完兩個杯茶,微微喘息的應掌櫃纔回到位置上坐下,舉起晶瑩閃爍的念珠誠懇地詢問:“朱道長,您這寶石串珠子能不能轉讓給在下?”
“這個……對不起應先生,我挺喜歡這串珠子的,想留下自己用。”
意在釣魚的朱道臨歉意地伸出手,從應老闆手上拿過念珠重新戴在右腕上,貌似平靜心裡卻撲撲在跳。
這串念珠並非珍貴的天然藍寶石,而是利用俄羅斯進口的高等級合成寶石精製而成,物理性質、化學成分、晶體結構與天然藍寶石基本一致,具有相同的折射率和硬度,朱道臨在古玩市場專營店被兩位妖嬈的銷售經理忽悠好久,才猶猶豫豫掏出一千五百元人民幣買了這串念珠,對兩位銷售經理拍着胸脯說出的“非專門儀器絕對辨不出真僞”說法一直半信半疑,所以他到現在一直沒有多少底氣。
可應掌櫃哪裡知道其中秘密?他出自金陵城中百年世家應氏家族,從小就喜歡珠寶古玩,不但擅長珠寶的鑑定和收藏,而且本身還有舉人的功名,若不是身爲庶子,不得不爲兩位同樣優秀的長房哥哥讓路,三十六歲的應掌櫃很可能早已晉身仕途,而不是淪落到爲家族利益轉成商人的地步。
“應先生,今天來主要是想爲我們自己和道觀裡其他四位同門買幾套衣服的,你看……”朱道臨不得不開口提醒長時間盯着自己手腕沉思的應掌櫃。
應掌櫃自嘲地笑了笑,誠懇地向朱道臨致歉,打起精神詢問其他四個人的身高胖瘦,然後叫來裡屋的兩位中年師傅一陣吩咐。
兩位中年師傅按照朱道臨給出的價錢,拿來兩件用料講究做工精緻的中檔道袍,得到朱道臨的首肯之後,立即請年輕的玉虎道士一同去挑選衣服鞋帽。
應掌櫃滿意地哈哈一笑,端起精美的茶壺再爲朱道臨續上一杯:“道長,在下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先生請說。”朱道臨也很客氣。
應掌櫃放下茶壺,指指朱道臨右腕上的念珠:“如此貴重之物,道長還是妥善收藏爲好,這世道似乎越來越不太平了。”
朱道臨點頭致謝,拉拉袖管蓋住手腕上光彩奪目的念珠:“有件事需要請教應先生,不知哪家牙行信譽好一點?”
應掌櫃淡淡的雙眉微微一振:“那得看道長需要辦什麼樣的事了,是買還是賣?”
朱道臨詳細告知:“先生知道我玄青師叔是幕府山南麓垮塌多年的紫陽觀住持,十幾年來玄青師叔爲了重建紫陽觀歷盡艱辛,如今終於籌到銀子開工在即,匯聚而來的同門越來越多,房子不夠住了。”
“我呢,在外遊歷多年也累了,決定遵從我上清派茅山祖庭的均令,協助師叔玄青道長住持紫陽觀,所以,想在金陵安個家。”
應掌櫃立刻笑着作揖:“恭喜道長,恭喜了!雖然我隨家母信奉佛教,但素來喜歡研究道家典籍和養生之道,哈哈!如此一來,今後你我之間就可以多多走動了。”
“謝謝先生看重,今後還請先生多多關照。”朱道臨站起來鄭重致謝。
應掌櫃連忙站起,請朱道臨坐下後忽然拍拍腦門:“哎呀,看我這記性,對不住啊朱道長,差點兒忘了您的正事,在房產交易和僕從買賣方面,全城口碑最好的牙行非‘五福行’莫屬,如果需要的話,在下可以陪同道長走一趟‘五福行’……”
“哦對了,前幾天在下見到件有趣的事,位於清涼山下烏龍潭南面的靈應觀支撐不下去了,在道觀大門上貼出轉讓整座道觀的告示,上面公然寫着‘售價萬兩謝絕還價’,弄得這幾天全城多了不少談資,哈哈!”
“如果道長有心,接手下來略作整修,未嘗不能變成一座依山傍水、鬧中取靜的上佳宅院。”
朱道臨大爲驚訝:“先生所說的靈應觀,上次我路過時看過幾眼,據我玄青師叔說,那是我道教靈寶派的清修所在,邊上就是下街口,背靠鬱鬱蔥蔥的清涼山,山上好像是香火旺盛的佛教聖地清涼寺,確實是難得的上佳之地,道觀大門右側還有棵華蓋參天的百年樟樹,出門向東順着中城大街走個百八十步,就是繁華的商鋪區和應天府衙所在地,這麼好的地方,怎麼支撐不下去呢?”
應掌櫃哈哈一笑,將箇中隱情娓娓道來:“對於不明內情的大多數人來說,靈應觀所在位置確實是景色秀麗的風水寶地,可只要站在高處細細觀察就會發現,靈應觀正好處於道教聖地朝天宮和佛教聖地清涼寺的夾縫之中,佛道兩教幾乎所有信徒都會奔着規模宏大道法無邊的清涼寺和朝天宮去,有幾人願意到夾縫中名聲不顯格局不足的靈應觀祈福?”
“再告知道長一件秘事,數年來,琅琊國一直遭到清涼寺明裡暗裡的打壓和非議,加上靈應觀上任住持因爲猥褻良家女子吃了官司,所以靈應觀一直擡不起頭來,原來那點兒可憐的名聲如今也沒了。”
朱道臨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估計清涼寺的和尚沒少在背後使壞。”
應掌櫃又是一笑:“憑良心說,靈應觀能支撐這麼多年已經很不錯了,而且道觀規模太小,佔地不過五畝,北面和西面都是山,哪怕有錢也無從擴展,這所有一切加起來,對於弘揚道法普度衆生的道觀或者寺廟來說,絕對是致命的!”
“但若是改建成居家庭院的話,那就不一樣了,絕對是難得的風水寶地,只是要價太高,一萬兩銀子在秦淮河兩岸能買兩座這樣的院子,所以至今沒人理會,都在看笑話,如果道長以同門的身份登門拜訪,或許能以合適的價錢成就好事。”
朱道臨心動不已,依山傍水古木參天的靈應觀遠比繁華的秦淮河兩岸更適合他,就像是老天爺特意爲他準備的一樣稱心。
若能接手過來,只需改個名字,然後請朝天宮放出風聲,宣佈上清派取代靈寶派正式入主,再花筆錢做幾件大善事,就能輕鬆消除負面影響,至於香火不旺的缺陷,對朱道臨來說反而是優點,只要把所有架子搭起來,朱道臨恐怕就會哀嚎窮得只剩錢了。
善於觀言察色的應掌櫃看出了朱道臨的心動,想了想決定幫這個忙:“要不在下陪道長去看看?”
朱道臨心裡一百個願意,可包袱裡和右手腕上的假貨還沒賣掉,兜裡沒錢啊,所以只能找個藉口先搪塞過去:
“不急,這事涉及到我道教兩派之間的面子,需要稟報住持玄青師叔才能定奪,而且我手頭沒這麼多銀子,還得想辦法籌集才行。”
應掌櫃一聽深感有理,也從朱道臨眼中一閃而過的窘迫中,看到了獲得他手腕上那串藍寶石念珠的希望,做工如此精美、質地如此純正的藍寶石前所未見,實在是太珍貴了,太誘人了,如果錯過的話,自己恐怕會遺憾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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