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最後一次增援,雖然跟後金殺得昏天黑地,讓後金死傷極其慘重,但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這場惡戰耗盡了皇太極的耐心,兩天後,他對祖大壽下達了最後通碟:是降,還是不降?
祖大壽選擇了投降。
十月十四日,萬餘明軍在祖大壽的帶領下走出大淩河城,向後金投降。後金拆毀大淩河城城牆,然後撤回瀋陽,大淩河之戰以明軍完敗告終。
得知這一消息,崇禎呆若木雞。他早已預料到明軍可能會敗,但是當戰敗的消息傳來後,他還是感到難以接受。苦戰近三個月,損兵折將近十萬,到頭來還是一勝難求,這讓這位年輕的天子感到憤怒和無奈————北方那個可怕的敵人彷彿就是他命中註定的剋星,不管他派出多強大的軍隊,不管他作了多周密的部署,當烽火燃起之後,他還是無法擺脫捱打的命運!經此一役,關寧軍元氣大傷,薊鎮、關門、天津等軍事重鎮可戰之兵也一掃而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九千川軍還在,總算還有一支能戰之兵。但是,這九千人馬,能對付隨時可能破邊而入的建奴鐵騎麼?
還有在陝西、寧夏、甘肅、山西越鬧越兇的流寇……
還有在山東燒殺擄掠如入無人之境的孔有德、李九成叛軍……
還有那空空如已的國庫,日益枯竭的稅源……
想到這些,他頭都要炸了。國家大事千頭萬緒,就沒有一件能讓他省心的,打從登基以來,他就沒有喘一口氣的機會,天災,建奴,流寇,越逼越緊,夜闌人靜時,他分明能聽到大明這棵被蛀空了的大樹緩緩倒下時發出的斷裂聲,不大,卻讓他毛骨聳然。
大明快撐不住了啊……
想歸想,大明還沒有倒下,他還沒有死,所以,他還是得做事,爲這個爛透了的國家操心。大淩河之戰已經徹底敗了,多想無益,還是想想如何平定登萊叛亂吧。他強打精神,按捺住內心的躁動,聽取朝臣的意見。
對於登萊叛亂,文武大臣的意見是截然相反的。周延儒這一派認爲應該以雷霆鐵腕迅速平定這場叛亂,因爲登萊乃是遼西戰場的大後方,遼西關寧軍、東江軍的糧餉兵器都是在登萊裝船運往遼西的,如果不能迅速平定李、孔之叛,任其肆虐,他們很可能會將整個登萊打成一片白地,後果不堪設想!而本着你支持的我就要反對,你反對的我就要支持的鬥爭原則,溫體仁堅決反對剿滅,他認爲遼兵之叛,乃是飢寒所迫,罪無可恕,情有可原,理應給他們一次機會。再者,大淩河之戰明軍死傷太過慘重,孔李所部又是精兵,如果調兵鎮壓,不管是輸是贏,損失的都是大明的精兵,白白讓建奴撿了便宜。他極力要求招安。首輔和次輔針鋒相對,脣槍舌劍鬥得不可開交,朝臣也分爲兩派噴得唾沫亂飛,能不能解決問題倒在其次,不能讓對方掌握朝堂的主動權纔是他們的首要任務。最終還是主撫派佔了上風————崇禎打仗也是打怕了,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打起仗來花錢如流水,如果能招安,當然是招安的好。
吵得正不可開交,當值太監走進來,說兵部尚書熊明遇回來了。熊明遇是崇禎親自指派,到錦州去跑了一趟,沒有功勞也算有苦勞,千里迢迢的跑回來,崇禎雖然心情不好,卻也不好冷落,便說:“宣他進來。”
當值太監高聲宣召,尖細刺耳的聲音中,衣朱紫系蟒帶的熊明遇大步流星進殿,跪倒在地,高聲說:“臣兵部尚書熊明遇,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說:“熊尚書請起!”
熊明遇又磕了個頭:“謝萬歲!”這才站了起來,禮節周到之極,讓人無可挑剔。
崇禎打起精神來,問:“熊尚書,錦州那邊情況如何?關外天雄、舞陽等客軍可曾受到損失?”他最關心的還是這個。舞陽衛和天雄軍那快如風雷閃電的行軍速度給他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他打定主意要將這兩支飛軍用作山東平叛之用,要是這兩支飛軍受到太大的損失,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熊明遇前移半步,施了一大禮,沉聲說:“臣奉命前往遼西讓關外諸軍停止增援大淩河城,將客軍轉調至山東,此乃皇上對臣的信任,臣自是竭盡全力,不敢稍稍怠慢,但是……”很委屈地將自己在錦州的遭遇一一說了出來,具體就兩點:
第一:那幫軍頭根本就不買老大你的賬,尤其是那個盧象升,不等我趕到錦州,便自作主張帶着一萬六千多人(含民夫)前去支援大淩河城了;
第二:有個小小的衛指揮使目無王法,抗令不遵不說,連皇上也不放在眼裡,我請出尚方寶劍要砍了他的腦袋,他居然拔刀要跟我對砍,武人拔扈,一至於斯!
衆文武大臣聽得目瞪口呆。雖然他們當中很多人很樂意看到熊明遇栽個大筋斗,但是一個芝麻大的衛指揮使竟敢拔刀要跟手持尚方寶劍的兵部尚書對砍,未免也太駭人聽聞了!這等於是在打全體文臣的臉,叔可忍,嬸嬸都不能忍了,不少人摩拳擦掌,準備用奏摺將那個膽大包天的衛指揮使給活埋了,讓那些越來越不聽使喚的武夫知道,文臣是不好惹的!
崇禎纔不關心熊明遇的死活,他的心在狂跳,整個人像是從萬丈高樓失足跌落一般,全靠一口氣撐着,聲音都微微顫抖:“你是說,盧象升、楊夢龍都不理會朕的旨意,一意孤行,繼續增援大淩河城?”
熊明遇痛心疾首:“是啊,皇上,盧象升、楊夢龍都不顧大局,一心要跟建奴拼個你死我活!特別是那個楊夢龍,是當着臣的面帶兵出城,增援大淩河城的,完全就是肆無忌憚啊!”
崇禎發出一聲暴吼:“該死!盧象升、楊夢龍、丘禾嘉,通通都該死!枉朕這麼信任他們,他們居然不顧朕的旨意,又白白將兩萬精兵強將斷送在大淩河,該死!”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朝臣盡皆股慄,紛紛跪下,叫:“皇上息怒,保重龍體啊!”其中數熊明遇叫得最響,眼淚都出來了,心裡卻樂開了花。天子一怒,血流千里,楊夢龍,就算你能從建奴刀下撿回一條小命,也難逃菜市問斬那一刀了!
崇禎根本就沒有辦法息怒,開戰以來接連損兵折將,他的耐心已經被消耗殆盡了,現在他寄予厚望的兩支飛軍又無視他的旨意,一意孤行,看樣子也要斷送在大淩河了,他壓抑已久的怒火頓時像岩漿一樣噴發出來,一發不可收拾,紅着眼珠叫:“來人,擬旨:楊夢龍目無君上,抗命不遵,罪不容恕,着令錦衣衛……”
還沒說出要錦衣衛幹嘛,當值太監又來報:“天雄軍監軍曹桓、舞陽衛監軍吳永求見!”
崇禎不耐煩的說:“不見!着令錦衣衛……”
當值太監趕緊說:“吳公公和曹公公都是從錦州趕回來的,他們都隨大軍前往大淩河,跟建奴惡戰了一場,多處受創……”
崇禎腦海裡靈光一閃,對哦,這兩位都是他派到天雄軍、舞陽衛的監軍,他們隨大軍一起出戰,現在能跑回來,至少說明天雄軍、舞陽衛沒有全軍覆沒嘛!雖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但是還能勉強接受。他揮手摒退錦衣衛指揮使,說:“宣他們上來!”
那兩位監軍一上來,所有人便眉頭大皺:這兩位的臉讓北風颳得青一塊白一塊,嘴脣凍裂,衣服雖然臨時擦過,但還是有很多星星點點的泥漿,狼狽之極,哪裡像什麼監軍,簡直比叫花子還慘!熊明遇心裡樂開了花,看來這兩位也是九死一生才撿回一條老命,對那幫軍頭的怨氣絕不會比自己小,這回那幫軍頭想不倒血黴都不行了!
這兩位下跪,行禮。
崇禎讓他們平身,皺着眉頭問:“你們兩個怎麼會弄得如此狼狽?”
曹桓渾身哆嗦着,說:“回皇上,奴婢二人有重要軍情要上奏,所以騎着快馬頂風冒雪,從錦州一直趕回京城,這一路上吃盡了苦頭,但是事關重大,卻也顧不得了!”
聽說他們是騎快馬冒着風雪從錦州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城,衆人都有些譁然。現在是什麼鬼天氣他們最清楚不過了,別說讓他們騎馬趕上幾百里路,就算讓他們到郊外去轉悠一圈他們也不幹啊!崇禎更是微微動容,看來這兩位監軍還是很盡職盡責的啊,都到了玩命的程度了!他有些感動的說:“軍情固然要緊,但是你們也不能太玩命啊,如果你們有什麼好歹,誰來給朕辦事?”
熊明遇皮笑肉不笑:“兩位公公真是忠心耿耿!不知道是什麼軍情如此緊急,以至於讓兩位公公疾馳數百里回京面聖?”
吳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吃力的一拱手,再次拜倒:“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這一下來得非常突兀,稱之爲神轉折都不爲過了。包括崇禎在內,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這幾個月來關外敗仗接連不斷,關外流寇越鬧越兇,到處生煙冒火,崇禎早已焦頭爛額了,還恭喜、賀喜?你丫成心拿皇帝開涮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