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和傅宗龍回到大同的時候,大同盆地已經變了樣。往日的大同總是瀰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氣息,除了往塞外走私糧食鐵器等軍國利器之外,大同人就沒有別的活路了,而走私可是暴利,晉商集團是不會容忍任何人插進來分一杯羹的,外地人想在大同立足,實在是太難了。但是現在大同人煙稠密,幾十萬畝軍田已經開墾完畢,而隨軍而來的移民也見縫插針,開墾出比軍田更多的農田,這些開墾出來的田還不能種小麥,所以屯田的軍民就種了土豆、蘿蔔、紅薯、大豆、紅豆、黑豆、白菜、黃瓜等作物,一畦畦的紅紅綠綠,十分誘人。每天都有人收了菜,然後一車車的運到關外去賣,草原上是種不了菜的,這些青菜在草原上可以賣出天價,一擔白菜牽回幾頭羊那是常有的事情————誰讓那些牧民不會種菜呢?坑的就是你們!大豆、紅豆、黑豆早已收割,現在都曬乾進倉了,這些豆子是人和牲畜的口糧,把它煮爛了加點油鹽,有米飯的時候可以當菜,買不起米了也能當飯吃————就是會狂放屁而已。
土豆和紅薯的收成也相當不錯,雖然沒有達到內地的水平,但也比小麥的產量高出八九倍,種了整整五十萬畝,怎麼着也夠吃了。現在澱粉加工廠的風磨正在晝夜不停地轉動,磨出一袋袋土豆、紅薯澱粉來————跟直接啃土豆和紅薯相比,大家還是更喜歡吃澱粉加工而成的麪條、麪包、饅頭。
傅宗龍對這紅紅火火的局面簡直滿意極了,在他看來盧象升簡直就神了,把他扔到大同這等貧瘠之地他也能經營出如此紅火的局面,如果以前大明的邊關將領有盧象升一成的本事,早他娘把蒙古人給修理得服服貼貼了!這也讓他越發?的堅定了支持盧象升所作出的一切決定的決心:能在如此貧瘠的地方做出這樣的事業的人,能錯嗎?他在大同逗留了十多天,着實領略了一番邊塞風光,這才滿意的打道回府。
傅宗龍打道回府後不久,額哲小王子便帶領林丹汗留給他的最後一筆遺產————四萬帳牧民抵達銀川,錢瑜依照盧象升的吩咐,將他們當中一半人安置在阿拉善草原,另一半遷入銀川。留在草原上的那一部份繼續放牧,爲天雄軍提供戰馬、肉食、奶酪,而遷入銀川城的那一部份離開了草原,將成爲專業的僱傭軍,世代以打仗爲生,平時拿着打仗換來的錢花天酒地,要打仗了馬上拎起馬刀騎上戰馬,追隨大明的旗幟征戰四方————不得不說,比起趕着牛羊在草原上終年奔波來,蒙古人還是更喜歡這種愜意而刺激的生活,他們天生就喜歡去打仗。
額哲的依附還給天雄軍帶來了一筆異常寶貴的財富:整整六千匹鐵蹄馬!
鐵蹄馬是蒙古馬中的佼佼者,蹄質堅硬如鐵,不用釘馬常也能在遍地碎石的鬼地方飛奔而不必擔心會受傷,它耐力與爆發力並存,在大草原上一晝夜疾馳三四百里那是輕鬆加愉快————換了歐洲的高頭大馬,早就不知道累死多少匹了。這是打閃電戰最爲理想的馬種,不管是楊夢龍還是盧象升都垂涎三尺,下了大力氣去搜集,然而所得甚少,現在額哲一口氣給天雄軍帶來了六千匹,盧象升自然喜出望外。額哲也很識趣,把這六千匹鐵蹄馬全部送給了盧象升。當然,盧象升也沒有白要他的,專門在銀川平原劃出了一塊土地送給額哲,粗算下來,定居的蒙古人每戶能分到二十畝左右,這塊土地的產出供養額哲的親屬和他的軍隊是綽綽有餘了,同時還給了額哲帳下牧民的孩子接受教育的權利,他們的孩子可以跟漢人的孩子一起到新開辦的學堂去讀書,學習漢人的文化。
額哲依附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在草原上掀起了驚濤駭浪。要知道,林丹汗雖然落魄,但畢竟是名義上的蒙古王,大家雖然對他打仗的本事不敢恭維,甚至曾經落井下石,但是不管怎麼說,草原王就是草原王,他的血管裡流着成吉思汗的血液,是蒙古人的驕傲。如今他的兒子居然自甘墮落,跑到漢人的城市去定居,成爲漢人的鷹犬,大家簡直就難以置信!不知道多少蒙古部落破口大罵,聲稱額哲是個貪圖享樂的懦夫,根本就沒有資格做一下蒙古人!實力最爲強悍的土默特部罵得最兇,聲稱額哲簡直就是蒙古人的恥辱,他們誓要攻入銀川,抹掉這個恥辱!
那些破口大罵的傢伙肯定沒有嘗過孤立無援,四面受敵,被後金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滋味,這是典型的站着說話腰不疼。
邊關地區的漢人則對此表示歡迎,那麼多蒙古人歸附,意味着少了十幾萬躲在草原上盯着邊牆,一天到晚琢磨着哪裡防禦比較鬆懈,可以讓他們破邊而入去搶上一票的惡棍,他們的安全更加有保障了。
不過,目前的形勢還不容樂觀。生活在邊關地區的人都知道,秋高氣爽的時節,草原上的狼羣眼睜又冒出了綠光,準備大舉入侵了。這個時節,戰馬膘肥體壯,秋季氣候乾燥而涼爽,很少下雨,河流水位降到一年的最低點,正是南下的黃金季節————氣候、風向都如此有利,不狠狠的搶上一票簡直就沒有天理了!宣大今年不是獲得豐收了嘛,那一倉倉的麥子、稻穀、大豆,對遊牧民族有着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他們已經按捺不住了。
天雄軍同樣按捺不住了。他們來到邊關是爲了打仗,而不是爲了墾荒養馬的!現在糧食已經進倉了,放養在蔚縣、京西、壩上等幾塊草原上的戰馬也蓄足了膘,不出關去狠狠的打上幾仗簡直就沒天理了,用曹變蛟的話來說:“我們都閒得長黴啦!”
部下強烈要求打一仗,傅宗龍也需要一場勝利來堵住朝中的非議,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打唄!
八月一日,天雄軍大營帥帳中猛將雲集,雷時聲、錢瑜、祖大弼、額哲、曹變蛟、曹文詔……老的嫩的都到齊了,大家用惡狼一樣的目光盯着那巨大的沙盤,嘰嘰喳喳的議論着該從哪裡下手,在蒙古人身上狠狠的割一塊肉下來。侯爺說了,草原上有很多很多寶貝,搶過來的話幾輩子都吃不完呢!媽的,兩百多年來一直是你們在搶我們,現在也該輪到你們嚐嚐被搶的滋味了。盧象升咳嗽一聲,讓大家安靜下來,沉聲說:“我知道,大家等這一仗已經等得太久了……”
曹文詔大聲說:“那是,老曹做夢都盼着出關去殺他們一個血流成河啊!”
盧象升哭笑不得,說:“老將軍老當益壯,一心殺敵立功,令人欽佩。不過,韃子乃大明勁敵,從北元到瓦刺,從瓦刺到韃靼,跟我們打了整整兩百多年,大明非但沒能將他們徹底打敗,反而讓他們逼到昌平,幾乎兵臨北京城下了!這是一個堅韌、狡猾得可怕的對手,大家必須謹慎,我們的本錢不多,經不起折騰!”
經他這麼一說,衆將領臉上急切的神色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慎重和嚴肅。蒙古能成爲大明勁敵,與大明糾纏兩百多年,豈是好相與的?天雄軍固然強大,但所有家底加起來也不過三萬六千人,加上旅順之戰後分到的五千蒙古騎兵,也才四萬一千人,能部署到邊關來的也不過三分之二,能抽調出來的投入作戰的就更少了,每一個兵,每一匹馬都非常寶貴,萬萬浪費不得,他們必須謹慎。
盧象升環視衆將,見他們完全平靜下來了,頗爲滿意,緩緩說:“此次出關作戰,不求大捷,小勝即可,能以攻代守迫使韃子放棄劫掠邊關地區,便是勝利!”
衆將盡皆肅然。
參謀楊廷麟說:“據深入草原的探子回報,由於去年冬天雪下得比較少,今年草原上鬧黑災,有大量牲畜死亡,很多部落深受其苦。熬到現在,已經有不少部落虛弱不堪了,就盼着能破邊而入搶到糧食,好熬過這個冬天,如果搶不到足夠的糧食,那些小部落是熬不到來年春天的,因此我軍只需要穩紮穩打,不必追求大勝,只消粉碎他們劫掠邊關的企圖便算完勝了。”
錢瑜、雷時聲都連聲應是,祖大弼和曹文詔擰着眉頭沒有說話,擺明是不樂意,曹變蛟則心直口快,咕噥:“那多沒意思!如果只是想阻止他們劫掠邊關地區,我們只要守住邊牆就行了,何必跑到草原上去吹冷風!”
盧象升說:“因爲我要的是一支敢於在草原、沙漠中,在雪山上,在一切險惡的環境與一切強敵正面廝殺的鐵血勁旅,而不是一羣只敢躲在邊牆後面看着敵軍耀武揚威的懦夫,這次出塞只是熱身,同時也是對你們的考驗,決戰,還不是時候!”
曹變蛟心頭一震,大聲說:“多謝大人教誨,小曹明白了!”
盧象升說:“你明白最好。衆將聽令!”
衆將肅然立正。
盧象升的聲音猶如鋼鐵一般,震撼着所有人的心靈:
“時聲,你和祖瘋將一起,率領八千步兵,一千槍騎兵,兩千輕騎兵由大同和張家口兩路出擊,直取土默川!土默特部不是自詡實力強大,狂得厲害嗎?現在我們就把戰火燒到土默川去,把他們的罈罈罐罐打個稀巴爛,看他們還狂不狂!”
雷時聲和祖大弼抱拳應喏:“末將遵命!”
盧象升把目光投向額哲:“小王子,你率領本部三千鐵騎,我再從新附軍中動員兩千人馬,給你湊足五千鐵騎,由你全權指揮,從阿拉善草原出發,直撲烏海、巴彥淖爾,把沿途遇到的與大明爲敵的部落的牛羊殺光,草料燒光,馬匹搶清光!”
額哲搓着手掌,興奮的說:“這個我最拿手了!”廢話,這一套蒙古人玩了幾百年,他是蒙古王之子,能不拿手嗎?
盧象升的目光落在錢瑜身上:“錢瑜、老曹、小曹,我把剩下的所有騎兵都交給你們,總共兩千槍騎兵,六千輕騎兵,再給你們十六門火箭炮,你們秘密運動到榆林邊牆,待東西兩線打響後,你們就出關,粉碎一切當面之敵……”
曹變蛟激動地問:“粉碎當面之敵之後呢?粉碎他們之後怎麼做?”
盧象升用手指在地圖上畫出一條直線,指向一個兩千多年來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夢魘,哪怕是強大的漢唐也無法征服的農耕文明的禁地,然後一拳砸在地圖上,厲聲說:“粉碎當面之敵,不必去理會左右兩翼的敵軍,一插到底,把這片高原給我拿下來!”
他鐵拳砸到的地方,正是鄂爾多斯高原。
PS:許下的承諾兌現了,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