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忍再看到更多的殺戮,太陽沉入了地平線,幕色四合,天空晦暗,意味着這可怕的一天要過去了。
筋疲力盡的蒙古軍帶着滿腔不甘和憤怒撤了下去,他們既沒有力氣,也沒有時間再打下去了,由於飲食結構失衡,嚴重缺乏維生素C,草原上的牧民大多有夜盲症,打夜戰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天一黑,他們不撤也得撤。
天雄軍同樣筋疲力盡,每一個火槍手的虎口、肩膀都是又酸又痛,沒力氣追擊了。用火槍輕輕釦動板機就能奪取生命固然瀟灑,遠比手持刀斧面對面的砍殺省力,但長時間射擊,那強勁的後座力也讓人吃不消,何況是一場以一敵十的惡戰!
鄭經望着城下那層層密佈的屍體和一汪汪可以浸到腳踝的污血,呸了一聲,說:“狗日的韃子,真夠硬氣的,衝殺得挺兇,夠味!”
大家都有氣無力的笑了起來,尤其是炮兵,直接癱倒地在上,懶得動彈了。蒙古軍的兇悍和頑強確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攻勢一浪高過一浪,擊退一個千人隊又來一個,毫不停歇,根本不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爲了擊退蒙古軍的瘋狂進攻,在短短一天的戰鬥中,天雄軍共計發射了一百二十多發160毫米臼炮炮彈,扔掉了八千枚*,打出了三萬多發子彈,即便是這樣還是多次讓蒙古軍衝上了城牆,天雄軍的火槍手不得不頻頻用刺刀跟他們展開白忍戰,捅彎了一百多把刺刀,至於助戰的鏢師和民兵,更是殺得鋼刀捲刃,如此慘烈的戰事,在明蒙兩百多年的交戰史中是非常少見的。也就這一天,蒙古軍死傷多達五千人,而守軍死傷也超過四百,城牆上下都是血跡斑斑,傷兵滿營。
留着濃鬍鬚的鏢師也死傷不少,一個個兩眼發紅,現在他們正很有耐心地用橫刀將躺在城牆上的蒙古傷兵挨個捅死,然後將屍體扔下去,省得阻手礙腳。城下的蒙古軍沉默地看着這一切,抿着嘴一言不發,只是仇恨越發的深了。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不再是打下應州城能搶到多少東西的問題,哪怕僅僅是爲了蒙古人傳承三百年的驕傲,他們也必須拿下應州,否則他們這萬里邊陲,再也不會有人敬畏他們了!對於這些習慣了弱肉強食的族羣而言,失去了威懾力就等於世界末日!
這是一顆難啃的核桃,可難啃也得啃,即便拼着崩掉幾顆牙也要咬碎它,再和着碎牙血水一起吞下去!
現在大家都沒有力氣打下去了,各自坐下來吃晚飯。王文斌指揮婦女將大捅大捅的饅頭、包子和奶茶擡上來,渾身是血的士兵們圍坐在一起狼吞虎嚥,而蒙古軍也幾十人一夥,從死馬身上割下一大塊肉放到火上烤得半生不熟的,便像狼一樣撕咬起來,嚼得血水直流。在他們吃死馬肉的時候,蹄聲震天,一支大軍踏着暮色涌了過來,加入吃馬肉的行列。這是草原上各個部落響應伯顏的徵召拼湊起來的生力軍少說也有七千人,這支生力軍的加入讓失血過多的蒙古軍恢復了一點信心。
王文斌見敵軍又來了援軍,不禁有些擔心,問鄭經:“韃子的援軍來了,聲勢更盛啊,我們還能守多久?”
鄭經惡狠狠的說:“來再多也沒用!應州就是一座填不滿的墳墓,如果他們覺得自己的兵力足夠,只管填進來好了!”
那殺氣騰騰的語氣讓王文斌打了個冷戰,這些剛剛結束廝殺的丘八殺氣真不是一般的濃,一個個跟煞神附體似的!不過有這麼一羣殺氣騰騰的傢伙在,王文斌反而覺得很有安全感,這些天煞星殺起韃子來可不是一般的狠!
嘭!
伯顏將一碗奶酒狠狠的擲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四濺中,這位土默川的霸主兩眼血紅,嘶聲狂吼:“區區八百明軍把守的應州竟然這麼難打,短短一天我們就死傷了五六千人,五六千人!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蒙古衆將噤若寒蟬,無人敢應聲。仗打成這樣,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今天蒙古軍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蒙古與大明兩百多年的戰爭史中,可曾有幾仗能像今天這一仗這樣打得這麼狠,這麼堅決的?然而他們還是沒能打進應州去,就連在應州城牆上打出一個缺口都做不到!在明軍那可怕的火力網的絞殺下,他們是整個百人隊整個百人隊的打光,不知道多少部落頭人正在痛哭流涕,哀嘆死傷太過慘重呢!回想到城牆上刀光劍影,城牆下爆炸聲如雷震的情景,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真是太慘烈了,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慘烈的戰事!
滿珠習禮同樣紅着眼睛說:“明狗欠了我們一筆血債!我想他們的火器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明天加緊進攻,一舉破城,然後屠盡應州城中一切活物,把這座該死的城市抹掉!”
烏汗說:“應該多造楯車!他們的火銃非常厲害,我們的盔甲和盾牌在他們面前跟紙糊的一個樣,只有楯車能擋住他們的火銃射出的子藥!”
滿珠習禮說:“楯車也擋不住,我看過了,很多楯車都被打得跟篩子一樣。”
烏汗說:“那也比盾牌強!多造一些楯車,現在楯車上蒙上兩層牛皮,肯定能防住他們的火銃!”
伯顏嘆息:“你的想法好是好,問題是……我們上哪找這麼多木料啊。”
烏汗啞口無言……
是啊,要大造楯車的話肯定需要大量木料,可是應州方圓百里都找不到像樣的樹林,上哪找這麼多木料?
資源匱乏始終是遊牧民族的軟肋,而且這種“匱乏”還是全方位的,他們缺人,缺木材,缺鐵,缺糧食,缺鹽,什麼都缺,先天上的劣勢使得他們極少能夠與農耕王朝勢平等對視。當然,如果他們擁有足夠的資源,什麼都不缺了,恐怕也沒興趣去四處搶劫了————吃得飽穿得暖了還四處搶劫,閒得蛋疼麼。
沒有木料,大造楯車也就無從談起,蒙古軍只能乘着夜色回收那些被擊毀的楯車殘骸,將還能用的木料拆下來連夜趕工,造出新的楯車。士兵們則找來牛皮和馬皮蒙在自己的盾牌上,以增強它的防禦能力,至於管不管用,誰也說不上來,只能求長生天保佑了。
第二天,恢復了體力的蒙古軍繼續發動猛攻,手持刀盾的士兵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羽箭密似飛蝗射向城垛,殺聲震天。而明軍一如既往的用猛烈的火力招呼他們,這次很多民兵也扛着火槍上城牆,加入了排隊槍斃的行列————火槍就這點好,一個普通的農夫只需要訓練個一兩天就能學會裝彈射擊了,至於準頭……拜託,在這種數萬人的大會戰中,準頭真的重要嗎?一塊磚頭扔下去能砸倒三個的密度,只要方向別搞錯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機率打到人,要個屁準頭啊!蒙古軍發現城垛上噴火的槍口明顯增多,這意味着他們要承受更大的傷亡了,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消息。
城頭上投下來的*也比昨天要致命得多,昨天很多民兵由於過於緊張,閉着眼睛瞎扔一氣,很多*扔到了屍體堆裡,白白浪費了。現在他們放鬆了許多,已經敢於先探頭出去觀察一下再往人多的地方扔了,這要命的玩意兒乒乒乓乓的炸個不停,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被炸得血肉橫飛,蒙古軍苦不堪言。至於臼炮,乾脆就把射界調到了近乎垂直,很多炮彈火箭發射似的高高飛起,再直挺挺的紮下來,就落在城牆附近,炸得地動山搖,很多殘缺的肢體被爆炸氣浪拋上城牆,砸得城牆上的士兵哀哀直叫。
蒙古軍畢竟在兵力上佔據絕對優勢,輪番衝擊之下,還是讓他們在城牆上打開了缺口。看到希望的蒙古將士狂呼大喊,瘋狂地朝缺口涌來,那缺口越來越大。伯顏見狀,激動的跪在地上,張開雙臂仰望着天空,流着眼淚大呼:“長生天庇佑,我們贏了!”滿珠習禮和烏汗也激動得嘴脣直哆嗦,連聲說:“贏了,贏了!”
有時候人真的應該謙虛,過早下結論是一種很傷人品的行爲,這不,這幾位大人物才叫了幾聲“贏了”,戰局馬上就發生了變化。鄭經一聲令下,突破口兩端各自殺出兩隊百人左右的民兵,最前排的手持大盾形成一堵堅不可摧的盾牆,第二排和第三排是長槍兵,四米長槍探出,密如蘆葦,踩着鼓點緩緩逼上。一隊擲彈兵跟在最後面,手裡提着個竹籃,裡面裝滿了*,腰間還插着八九枚,一聲呼喝,一排*脫手飛出,落在蒙古軍中間,轟轟轟轟一連串猛烈的爆炸巨響,蒙古軍被炸翻一大片。盾牆趁機逼近,將他們往中間擠,擲彈兵不停地投出*,炸得他們血肉橫飛。蒙古士兵意識到如果他們不能跟明軍士兵攪在一起,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亡了,他們狂叫着撲向盾牆,試圖摧毀這道防線,撕碎那些可惡的擲彈兵,然而沒等他們手中的彎刀砍到盾牌,四米長槍就刺穿了他們的胸膛。那些民兵腦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按着命令一次次的將手裡的長槍刺出去,將衝過來的蒙古士兵一排排的刺倒,城牆上的空間是有限的,一道盾牆加兩層長槍,可謂水泄不通,除非將這些槍盾兵全部幹掉,否則根本就衝不到擲彈兵面前……然而威脅最大,對他們造成殺傷最多的正是躲在後面的擲彈兵,槍盾兵更多的是起到阻止蒙古士兵衝過來攻擊擲彈兵,並將他們往中間擠壓,方便擲彈兵攻擊的作用,這是一個死循。蒙古士兵絕望地嚎叫着,瘋狂砍劈着盾牆,*噝噝冒煙的從他們頭頂飛過,落在他們身後,炸起一團團血霧,長槍不斷刺過來,將他們捅翻……
這正是軍陣的威力,那些與蒙古勇士廝殺在一起的民兵單獨拎出來,恐怕沒有一個是蒙古勇士的對手,然而當他們幾個兵種組合起來之後,卻是砍瓜切菜一般,悍勇的蒙古勇士在長槍、盾牆、*的組合面前根本就毫無還手之力!
另一邊,蒙古軍不計一切的猛攻東門,用巨木撞,用大炮轟,填進了幾百條人命之後終於將城門給撞開了。這恐怕是開戰以來他們取得的最大突破了,千軍萬馬狂呼大喊,潮水般涌了進去。很快,六七百號人便涌了進去,勝利在望了,大家都興奮異常!
然而,就在這要命的關頭,從城牆上推下了好幾個密封的鐵皮桶,一下子砸倒了好些人!
蒙古軍的歡呼聲戛然而止,大家都提心吊膽的看着這些鐵皮桶,小心臟砰砰直跳。
這該不會又是什麼要命的玩意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