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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說袁時中
這就是崇禎年間的河南。
很多宅子都已經荒廢了,張軒透過大門都能看出院子裡一片荒涼,有的乾脆連門板都壞掉了。少數幾個開門做生意的人,也在急匆匆的關上門板。大街之上,根本沒有一個人,只有風聲嗚嗚咽咽,好像是鬼哭之聲。
草比人多,風沙比人多,死人比活人多。
張軒唯有長嘆。
活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亂世之中活着。
“將軍,已經問明白了。”羅岱說道:“小袁營,往東南方向而去了。”
“好。”張軒說道:“我們快去追吧。”
“是。”羅岱翻身上馬,一行百餘騎出了夏邑,向東南方向而去了。
他們突然而來,突然而去,只有幾個衙役,一個縣令死在羅岱手中,似乎什麼也沒有改變。正如張軒來到這個時代一樣。
離開夏邑縣不遠,張軒等人就撞見了小袁營的人,被人引進小袁營之中。
張軒目光掃過小袁營上下,一個詞從張軒的心頭冒出來---烏合之衆。
的確,比起闖營步卒的紀律嚴明,比起曹營騎兵的衝陣無雙,小袁營僅僅是一羣烏合之衆。
雙方的底子都不一樣,李自成與羅汝才的班底,都是摔打了十幾年的老底子,不知道多少次從官軍的圍剿之中,險死還生。而且當初起事的時候,就有邊軍潰卒加入。本來軍事素養就不錯,再加上這麼殘酷的磨鍊,稱得上百鍊成鋼。而袁時中不過區區一不第秀才而已。身邊又都是饑民出身,或許有些逃兵,但是僅僅是逃兵而已。如何能建立起一套完整的軍事體系。
不要覺得,古代兵制的很簡單。大學軍訓那一套很簡單,雖然古代戰爭與現代戰爭不同,如果非要按照後世軍訓那一套,定然會吃大苦頭。但是通過軍訓,你至少有一個思路,軍隊該怎麼訓練。有一個底板可以修改,模仿。
而袁時中從不懂打仗,打到現在,也算是有些本事了。
但是這一點點的本事,在征戰天下之中,遠遠不夠。
張軒忽然想到一個袁時中不可能拒絕的誘惑。
王顯祖出來,看着張軒冷哼一聲,說道:“請。”
王顯祖將張軒引入大帳之中,卻見袁時中起身來迎,道:“張兄弟,袁某不告而別,心中正覺得對不住兄弟,正好兄弟來了,雖然軍中簡陋,但還是有些好酒,你我痛飲一番,彼此別過,是兄弟,就別說別的。”
隨即袁時中端起一碗酒,遞給張軒,說道:“我先乾爲敬。”
張軒剛剛接過酒碗,袁時中就一飲而盡。
張軒看手中的酒,是白酒。輕輕一嗅,這度數還不低,如果張軒剛剛來這個時代,根本承受不住,但是這一年來,義軍將領大抵都好酒,張軒也不能滴酒不沾,酒量大有長進,但是即便再怎麼長進,這一大碗酒下度,未必承受的住。
張軒立即明白袁時中的意思。
袁時中定然能猜得到張軒的來意,卻不想說這個,只想將張軒灌醉了事。
只是事到如今,張軒不喝也不行。
“好。”張軒接過酒碗,也學着袁時中一飲而盡,只覺得喉頭如同火燒一樣,頓時酒意上頭,有幾分醉醺醺的意味,只是張軒還保存着幾分清醒,說道:“好,兄弟我也不說別的了。”張軒隨即長嘆一聲,說道:“在這亂世之中,性命猶如浮萍,今日掌數萬之軍,明日身死人手,誰能保全項上人頭嗎?你,我,闖王,還是宮裡那個皇上。”
“想我張家,也是耕讀傳家,如今不得不從賊,我大兄進士出身,爲家族計,也不得不曲身於賊營之中。”
張軒高聲大喊道:“嗚呼---?大好頭顱,誰人取之,大好頭顱,誰人取之,大好頭顱,誰人取之。”
張軒先是高聲大喊,但是酒意上涌,一時間也迷糊了,下面一聲小過一聲了。
袁時中也愣住了。
袁時中心中暗道:“早就聽說,這張軒的酒量很淺,卻不想淺到這個地步。”
“我家四弟失禮了,我這就將四弟帶下去安置,我會爲四弟,說明將軍推卻之意。”張質卻看得分明,因爲張軒醉倒之前,向張質使了一個眼色。張質心領神會。
袁時中抗拒之意非常強烈,這個時候,說什麼,袁時中未必聽得下去,只要先讓袁時中放下抗拒之意。
該怎麼做?
張軒決定裝醉。
他這一醉,張質再上前解釋。想來袁時中必然留下張質長談。
爲什麼?
因爲張質是進士。
進士這文憑可了不得,是比清華北大更強的牌面,袁時中這種嚮往功名,卻連一個秀才都沒有到手的人來說,一個活着的進士,不留下來談兩句,根本是不可能的。
而且有些話,從張軒口中說出來,和從一個進士口中說出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可信度也完全不同。
袁時中立即派兩名侍女將張軒安置下去,
張質起身要告辭,袁時中立即挽留,說道:“先生,可否留下來一敘?”
張質說道:“有何不可。”
兩人賓主坐定,袁時中說道:“先生身爲進士,爲何---?”
張質說道:“你是說我身負陛下厚恩,爲何投賊?”張質臉上帶着幾分羞愧,掩面低泣道:“不過,爲了全家族而已。四弟本我臨潁張氏旁支,常年再外,原本家世還算殷實。爲官家所逼,不得已想入蜀投奔外家,卻不想爲曹營所擄,幾次險死,爲羅公女公子所看重,結爲夫妻。遂追隨羅公征戰。臨潁爲四弟所陷,我本想一死以謝陛下。只是四弟求我,我死容易,但是我張家該怎麼辦?中原離亂之地,我張家留在臨潁,恐怕舉族無遺類矣。而他身在賊營,猶如在虎穴狼窩,不知道何時,爲官軍所殺,爲賊人所並,請我爲他指引一條生路。”
“我只好勉力爲之。”張質長嘆一聲。
“卻不知,先生可否也爲袁某指點迷津。”袁時中聽這一段話,聽得感同身受。忍不住行禮說道。袁時中小時候,家道還算殷實,要不然也不會讓袁時中讀書識字。及長,這世道這亂了,他不願意騎兵,被這世道逼得不得不起兵,只是他雖然掌控過萬雄兵,但是每夜睡覺之時,未免沒有惶惶之意。
在他心中做賊之時,是長久不了的。但是不做賊,又該怎麼樣活下來啊?
這個問題,袁時中無法回答自己。
張質連忙將袁時中扶起來說道:“袁將軍客氣了,在亂世之中,哪裡有什麼生路所在,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袁時中不相信,或者他硬要給張質給一個答案,畢竟袁時中不覺得自己還能遇見一個如張質這樣肯與他說話的進士了,這答案對於不對,對他來說,都是一個參考。
張質推辭不過,說道:“我所言之事,一家之言。將軍姑且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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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時中鄭重其事,說道:“先生請講。”
張質張張嘴,最後說道:“朝廷完了。”
“此言何講?”袁時中大吃一驚,他心中隱隱約約有感覺,卻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問道。
張質說道:“松山一敗,將九邊精銳葬送,大明北方邊防爲之一空。非有數年修養,不足以恢復。但是現在有修養的時間嗎?北京不亡於虜,即亡於賊,依然是定局。”
袁時中悵然若失說道:“當真如此?”袁時中起兵,不過是爲了混一口飯吃,從來沒有想過滅亡大明,當這一件事情,真正的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心中反而像是少什麼東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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