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沉了。
揚州府衙之中,燈還亮着。
此刻的揚州府衙裡面官職最大的,並不是揚州知府,而是史可法。
史可法現在已經身爲南京兵部尚書總理戎機。
在明朝的體制之中,南京各部尚書都是養老的差事。
南京的實際權力在兩人手中,一個南京守備,一個南京鎮守太監。南京守備乃是中山王一脈當代魏國公,鎮守太監乃是韓贊周。只是勳貴一脈早就不成樣子了,否則也不會讓史可法來總理戎機。
至於鎮守太監韓贊周,大明雖然有太監監軍,但絕無太監領兵之說。故而韓贊周也不可能主事,而且鳳陽一戰,勇衛殘破不堪,盧九德也戰死。這直接影響到了韓贊周。
不過太監內部有種種矛盾,但是勇衛營一直是內廷下面的軍隊。勇衛營一敗,也大大影響了韓贊周的話語權。
面對鳳陽危在旦夕,淮安不住告急,到處無兵可調,即便有些衛所兵,也不過徒充人頭而已,毫無戰力可言。
否則兵危戰急之下,史可法也不會在揚州逗留這麼久。
不是史可法懷有私心,不敢赴國難,而是史可法太明白下面的人是個什麼樣子了,不好好整頓一下,他都不敢進軍,史可法雖然沒有打過什麼大仗。但是一路走過來,也談不上不諳兵事。曾經擔任過盧象升軍中的監軍副使,分巡安慶,池州,監江北諸軍,擊退賊人。後升爲巡撫,巡撫安慶,廬州,池州,太平四府,以及河南,湖廣,江西數縣。協防南京上游。又曾任漕運總督,巡撫鳳陽。也就是馬士英與路振飛兩人的位置,鳳陽巡撫與漕運總督在大明歷史上也是時分時合,或爲一人,或爲兩人。
故而史可法一路走過來,安撫地方,囤積糧草,使得殘破的地方,復有人煙,也是一員幹吏,這才成爲南京兵部尚書。
史可法爲人端正,可以說道德楷模,年過四十,唯有一妻無子,且不納妾。從部下向來也是很好的,時人皆稱君子。
而即便是深夜之中,史可法依舊忙於公務。
史德威乃是符祥史家子弟,也就是開封府人。是史可法的子侄輩,史可法帶在身邊使喚。這也算當時的慣例了。史德威統領着史可法的親兵,不多,也不過百餘人而已。
一封書信傳到了史德威這裡。史德威匆匆的過來,見裡面還亮着燈,說道:“大人,大人。”
聽裡面沒有人說話,史德威輕輕推門進去,卻見史可法以手支頭,雙目似閉非閉,好像是睡着了。
史德威見狀,心中微微一嘆,將這一封文書放在史可法案頭。爲史可法披上一件衣服,如今已經深秋之中,夜間已經有些冷了。史德威知道,這一段時間,史可法幾乎上沒有怎麼閤眼。
南京京營幾乎廢物。平日裡看文書,什麼都不缺,當官的一個不少,想要整頓一下,根本不可能,勳貴們纔不會讓壞了自己的飯碗。至於編練新軍,那就要另支銀子,舉大明上下,都沒有多少銀子,史可法手中也沒有多少銀子。
一到用的時候,史可法即便長了四面八臂也弄不出可戰之兵。
可用之兵沒有,可用之銀要臨時挪用,可用之將,也只得一劉肇基。乃是遼東將門出身,是尤世威的部下。因討流寇戰敗,被罷官,一直尋求起復,爲史可法所收攏。提督南京大教場。
有劉肇基在,史可法以劉肇基爲核心,在這一段時間,從各地收羅的可戰之兵,也算是弄出了幾千士卒。
僅僅是這些,就讓史可法耗盡心力了。
名爲徵調,實爲重建,在短短半月之間,就要拉攏起一支大軍來,史可法到處協調,挪用,還要安撫路振飛,以及江南各處的民心。甚至前一段時間,李自成的詔書到了江南,曹營還沒有一兵一卒渡江,江南已經是風聲鶴唳了。
甚至有無賴之人,在南京的大街上高喊:“曹營大軍到了。”
一時間擠滿整個人街的人,頓時亂了起來,所有人都到處逃亡,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或者南京官府的能力也統計不出來什麼人數。
這種人心惶惶的局面,史可法不得不寫信給東林大佬們,讓他們安撫民心,並信誓旦旦的說,有長江天險在,賊人決計不可能渡江的。
其實曹營會不會渡江,能不能渡江,史可法心中也是沒底的很,只是他卻知道,他如果不安撫民心的話,等不到曹營來打,江南自己就亂了。畢竟這年頭,亂得不僅僅是北方,廣東各地的盜賊羣起,四川的黃姚之亂。西南土司的不安分,福建沿海的鄭芝龍倒是鎮住,但福建內陸也不是沒有盜賊的。即便是江南所在之地,也掀起了許都之亂。
他必須安定人心,因爲江南不允許再亂下去了。
倒是有一些文人墨客,復社學子來投奔史可法,號稱軍前效力,但是有用的人少,無用的人多,事事非史可法親自過目的話,他也放心不下來。這幾日更是通宵達旦,批閱往來公文,督促各地物資的徵調,然後還要多寫私心給各方東林大佬,種種事情,讓他已經好幾夜都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
史德威在史可法身邊,對此再明白不過了。他與史可法,名爲下屬,實爲叔侄。對此也心疼不已。只是史可法爲人,卻是勸不得的。只好由之,此刻見史可法睡着了。
自然不會去叫醒他。
悄悄的退了出來。
出來之後,只見星月漫天,隱隱約約的聽到了遠處打更之聲。“咚,咚,咚。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史德威立即過去,小聲叮囑了一下,頓時打更的聲音也就沒有了。
一時間揚州城之中一片寂靜,只剩下偶爾的鳥鳴蟲吟之聲。
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了史可法的臉上,似乎着光亮讓史可法很不舒服,支着頭的手臂猛地一鬆,史可法差一點栽倒在桌面之上。猛地驚醒過來,一看情況,頓時皺眉說道:“德威。”
史德威立即從外面進來,說道:“大人,您叫我。”
“爲什麼不叫醒我。”史可法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就知道史德威已經進來過了。
史德威說道:“末將見大人已經數夜未眠了,實在是於心不忍,國事如此,還請大人保重身體。”
史可法嘆息一聲,也不好責怪他,說道:“以後不可如此了。”
隨即令僕役打一盆冷水,洗了一下臉,史可法雖然滿眼血絲,但是已經精神抖擻的開始工作了。
只是這個時候,忽然外面有人快馬來報說道:“報。曹營大軍動了。”
史德威立即出去將報信人引了進來,從報信人之中拿來信函,遞給史可法,史可法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到,曹營大軍已經到了滁州城下。滁州一下,長江就近在咫尺之間了。史可法再想起長江的江防,心中頓時一慌。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慌亂的神色一閃而過。說道:“該來的還是會來的,去請劉將軍。”
史德威拱手說道:“是。”他知道,被史可法被稱爲劉將軍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劉肇基。史可法麾下有經驗,能打仗的將領,也只有劉肇基一個人了。如此大事,史德威也不敢怠慢,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將劉肇基給請了過來。
劉肇基一看情報,心中一沉,說道:“大人以爲當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