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給羅汝才聽了。他沉吟了好一陣子說道:“殿下可知國之有壽?”
“國壽?”羅汝才說道,他一聽這個話題,心頭猛地一跳,說道:“如何說起?”、
張質說道:“大亂之後必有大治,所謂之治亂循環,何以如此?大亂之下,生民百不存一,而朝廷令之重現安堵,對百姓來說,不亞於活命之恩,故而百姓感其恩德,民心在國運長,民心不在,則國運短?”
羅汝才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而今殿下自詡,有何恩有江南百姓?”張質直接說道。
“這----”羅汝才心中有些不悅。
這一點羅汝才也說不上來。
江南是羅汝纔打下來的,打仗的時候,誤傷不少,哪裡有什麼恩德於百姓啊?
“江南新定,並不是恩德於百姓,故而江南人心不附,而世子以錢謙益爲首輔,江南才安慰,是江南人心擁戴殿下?非也,是江南百姓擁戴士紳而已?”張質說道。
“德於百姓,乃是德被天下,百姓自然擁戴,而殿下只能榮寵錢謙益之流,德止於此也,此輩何人?號稱東林正人君子是也。各地都是前明官宦之後,甚至有些是世代官宦,殿下與之德,可以與前明相比否?”
羅汝才搖搖頭說道:“不能。”
“錢謙益不肯爲前明死節,如此之人,可以爲本朝死節乎?”張質說道:“一旦本潮有變,百姓本就依附士紳,如錢氏不附王室,則江南非我所有。但凡朝廷無德於百姓,則國壽短,而國朝有德於百姓,則國壽長。漢定天下,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則即便有王莽,董卓之亂政,亦有光武昭烈之延運。唐於天下有德,縱然安史之亂後,朝廷無力,亦存百餘年。而前明得國最正,故而洪武永樂之德,存之於今,故雖有昏君亂政,亦有仁人義士,蹈死不顧,殿下也是深知之,而張將軍之位,就是爲殿下樹得於小民也。”
羅汝才聽了之後,頓時起身來回踱步,一時間內心激盪無比。說道:“張先生何意樹德於天下?”
張質說道:“平苛政,息兵亂,除豪強,親小民,使天下百姓安享太平,就是最大的德政。”
“好好好。”羅汝才說道:“張軒之策,就在江南推行下來,不過區區一些衛所兵,這些魚腩之輩,我看他們能掀起了什麼浪潮。”
這邊羅汝纔在張質的勸說之下,下了決定。而那邊阮大鋮與錢謙益也進入正題之中了。
“有話快說。”錢謙益說道:“我不能在這裡久留。”
朝廷大臣私下結交,是大忌諱。不過,吳王這個朝廷,還是初建,很多事情都不是太嚴格的,比如這一件是事情,羅汝纔對武將之間的關係很關心,但是對文官之間的串聯,並不是太在意的。
似乎,是因爲在羅汝才的心中,這些文官不過是一些辦事的。根本造不了羅汝才的反。
“好。”阮大鋮說道:“對於張軒的奏摺你怎麼看?”
錢謙益說道:“我怎麼看?我已經說過了。如果你想要說這個,就不必多說了,明日到內閣再說不遲。”
“好,不說這個。”阮大鋮說道:“宮裡的消息,宮裡那位,想讓張軒鎮守江南。”阮大鋮在南京居住了大半輩子,對南京城的熟悉程度,不做第二人想,縱然改朝換代,一些消息渠道還沒有改變,所以阮大鋮的消息靈通之極。
“鎮守江南?”錢謙益說道:“他不是再對付鄭芝龍?”
“正是如此。”阮大鋮說道:“羅汝才覺得鄭芝龍的事情,一時間做不下來,故而想讓鎮守江南,應對鄭芝龍,如果我沒有拆錯的話。張軒的新官職是,鎮南將軍,閩浙總督,兼撫常州,蘇州,松江等府。”
錢謙益微微皺眉,說道:“這不可能。這權利太大了。”
“的確權利太大了,宮裡那一位也有一點猶豫,這任命纔沒有下來了。宮裡那一位就是爲了西征的時候,確定後方的安全。”阮大鋮說道。
“西征?”錢謙益說道:“怎麼可能,宮裡那一位的身體?”
“這就要怪李神醫的醫術太好了。”阮大鋮說道:“真是國手。宮裡那一位,這一段時間頻頻接見大臣將領,他的心思,你真得一點不瞭解嗎?”
錢謙益沉默了。
人心是最容易變的。
羅汝才身體支撐不住的時候,已經將整個曹營的權利交接給羅玉龍了,又幫着羅玉龍建立威信,什麼都放下來了。卻在李正方的治療之下,一日比一日好轉。
而權利這東西,交出去之後,想要再拿回來就不容易了。
很多事情都是羅玉龍直接決斷的,根本不稟報羅汝才。
羅汝才身體越好,就越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況,於是乎在羅玉龍在江北奮戰路振飛的時候,羅汝才加多了對朝廷的干涉與指示。
畢竟曹營是羅汝才一手建立的,羅汝才的威信在整個曹營體系之中,無可動搖。如果羅汝纔有別的兒子,或許會生出別的事情來。
但是羅汝才就是羅玉龍一個兒子。羅汝纔不想與羅玉龍鬧得太厲害了。面對左良玉這個老對手,他又生出了再打一仗的心思。
張軒的安排也就是羅汝才這樣心思的一絲表現而已。
“說吧。”錢謙益說道:“你這一次將我叫過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張軒這個人,號稱曹營智囊,與闖營的李巖並稱,張李。又稱之爲小周瑜,我看過他的履歷,他在汝寧所的事情,尤爲精彩,你知道嗎?”阮大鋮說道。
隨即將張軒在汝寧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錢謙益的臉色越發不好看。
他本來就對張軒的印象很不好,一想起張軒,他就想起當日張軒以劍逼迫的樣子,又想起柳如是出家,待在尼姑庵之中,現在還沒有回家。這些種種,他對張軒的印象能好了纔怪。
更不要說,錢謙益聽了張軒所做所爲。
丈量田畝。
是錢家的田產能丈量,還是阮家的田產能丈量。
授田,江南幾乎沒有閒田了,張軒要授田,這田從什麼地方來?
再聯繫到這一次張軒的奏摺之中的授田兩字,頓時覺得非常之刺耳。
“今日我等之事,恐怕是徒勞無功。”阮大鋮說道:“事已如此,各地衛所之事,恐怕無可挽回了,不過我等是當國之人,自然也知道前明衛所之弊,而今改衛所爲府縣,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只是這位張將軍,恐怕不僅僅想這裡。所以不能將他留在江南了。這是我的想法。恐怕也是錢大人的想法?”
錢謙益沒有否認,只是說道;“你想怎麼辦?”
“我等動不了張軒。”阮大鋮說道。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雖然在內閣,但是吳王的內閣,與大明的內閣是兩回事情,整個吳王政權之中,第一等乃是各地將領,內閣還要等而下之。
“但是有一個人能動得了。只是我覺得我一個人恐怕說不動,只好請錢大人幫忙?”阮大鋮說道。
“誰?”錢謙益心中其實有所預料了,畢竟曹營權利最忠心,也就那幾個人而已。
“世子殿下。”阮大鋮說道。
錢謙益聽了一時間沉默了。
羅玉龍也不能說是庸才,自然也知道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阮大鋮一人肯定說不動他,但是如果阮大鋮與錢謙益這兩個平日爭鋒相對的人一起的話,結果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