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的時光,對襄陽城來說,不過是千餘日出日落而已,這千餘日出日落,對襄陽城幾乎一點影響都沒有。
但是人卻不一樣了。
當日李自成出兵北上的時候,雄兵數十萬,威鎮天下。而如何,襄陽城依舊,身邊只有數萬殘兵敗將,根本不堪一戰了。連他的左膀右臂之一的劉宗敏,。也死在清軍手中了。
一想到劉宗敏之死。李自成只覺得五內俱焚,不能自已。
劉宗敏從微末之時,跟隨李自成,可謂不離不棄,即便是最困難的時候,李自成被孫傳庭打的只剩下一十八騎的時候,劉宗敏就是這一十八騎之一。
兩人雖然不是親兄弟,但是感情並不比親兄弟差多少,就如張軒與曹宗瑜之間。
縱然李自成怎麼振作精神。此刻也忍不住流漏出一絲蕭索之意。
“臣拜見陛下。”白旺帶着襄陽城中數十名將領來迎接李自成。
李自成將白旺扶起來,說道:“現在還稱什麼陛下,不過一喪家之犬而已。”
白旺臉色嚴肅的說道:“陛下永遠是我心中的陛下。”
“好。”李自成說道:“進城吧,兄弟急需修整。”
“是。”白旺立即將李自成迎進去,最後進駐了襄王府之中,白旺也吩咐下去,竭盡府庫也要接待數萬大軍。有白旺的接待,這剩下數萬大軍,才能吃飽穿暖。安頓下來。
李自成帶着一行人,一一巡視了士卒的安頓情況,這才放下心來。
這已經是李自成最後的本錢了。
只是這個是時候,卻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一陣哭聲,隨即這哭聲擴散開來,幾乎遍地都是傳到了李自成耳朵之中,李自成的腳步微微一頓。
這數仗敗的太慘了。
很多時候,最大的傷亡,並非是雙方勝負難分的時候,而是在勝負已分之後。在追擊的道路之上,這連三次交鋒,耗盡了闖營上下的精氣神,以至於而今士氣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在逃亡之中,有時候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而現在安頓下來,纔想起一路上有不知道多少兄弟死在路上,連屍骨都來不及收斂。
哭聲並不大,並非那種聲嘶力竭的哭聲,而是壓抑不住低泣,從四面八方環繞着李自成,讓李自成的眼睛也微微一空,溼潤了起來。
“陛下,我去整頓軍紀。”張鼐說道。
這樣的哭聲嚴格的說,是觸犯軍法的。
李自成微微搖頭說道:“不用了。我們走。”軍心士氣如此,他即便是能阻止他們明面上的哭泣,又怎麼擋得住心中滴血嗎?
“是。”張鼐說道。
李自成回到襄王府之中,立即召見白旺,說道:“現在襄陽六府怎麼樣了?”
李自成對白旺的態度與之前不同了,之前的白旺,不過是李自成破格提拔的小字輩。在闖營之中,不過是二流將領而已,而如今闖營主力大大縮水,白旺所部在闖營之中佔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
李自成不得不安撫一二。
白旺依舊如當初一樣,說道:“陛下,臣無能,曹營兩路來攻,除卻襄陽府之外,已經紛紛陷落了,而今曹營兩路人馬,就在襄陽之東,與襄陽之南,東側的是張軒。南側的是楊承祖。兩軍加起來,有十幾萬人馬之多。”
李自成聽了這個消息,倒也不怎麼吃驚。之前這裡的情況,他早已聽說過了,只是也沒有想到局面發展如此之快。此刻,他心中微微有些後悔。早知道襄陽六府崩潰的如此之快,李自成當初就不選擇南下了。選擇西進,不管西邊多貧乏,但至少闖營還有一些根基,不會像現在在前後夾擊之中。幾乎是一處絕地了。
李自成問道:“你覺得如今我軍當如何?”
白旺說道:“上策是與曹營聯合,與清軍一戰,隨着清軍南下事態。曹營與清軍之間的窗戶紙也該捅破了。借曹營之力,在襄陽立基,一步步北上蠶食河南。”
李自成心中微微一嘆,暗道:“這是做曹操手中之刀。”
但是事到如今,李自成還有什麼想法,只能微微一嘆而已。
“或許,我軍還可以西進。”白旺揣摩李自成的心思,說道:“漢中賀錦投降清軍,但是清軍並沒有在漢中佈置多少人馬。我們可以通過鄖陽西進漢中,奪得漢中一地。西可進甘陝,南可下四川,迴旋的餘地就多了一些。”
“也僅僅是多了一些。”李自成說道:“現在我軍需要的是休養生息。只是漢中是修養生息之所嗎?”
漢中雖然與關中相隔秦嶺,但並非沒有能穿越秦嶺的道路,恐怕西進,還沒有打下漢中,就先引來多鐸了。而且西進,還有一個攔路虎,那是鄖陽巡撫徐起年。徐起年麾下乃是花關索王光恩。他也是義軍出身的老兄弟,守城之能相當不錯,羅汝才督兵進攻鄖陽,也數次爲之搓敗,李自成也視鄖陽爲心腹之患,畢竟就在襄陽附近,前後組織過五次進攻,甚至王光恩還響應過孫傳庭東征。
鄖陽軍人數雖然少,但是精銳之士,再加上地勢險要,分明是一塊硬骨頭,而且與闖營的樑子結得極深,即便闖營全盛之時,都沒有想過投降,更不要說現在了。
李自成甚至想,他麾下的將士能不能打硬仗了。
而今,即便是攻下漢中又怎麼樣,南邊是四川,是張獻忠的地盤,北邊是清軍,再往西都是不毛之地了,又有什麼用處。
“臣無能。”白旺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了。
李自成說道:“白將軍能爲我保全這一番基業,已經是勞苦功高了。我已經派顧君恩去見曹操了,想來不日就有音訊。”
“等吧。”
說曹操,曹操到,李自成這邊剛剛說了顧君恩,後腳就有人來報,說顧君恩已經到了。
李自成連忙請顧君恩過來,問道:“羅汝才怎麼說?”
“臣無能。”顧君恩見了李自成就連忙請罪道。
“有什麼說什麼?”李自成說道:“何必如此?”
顧君恩說道:“曹操的意思是,讓陛下去武昌找他談,他們寧可在與清軍交戰之前,與我們先打一仗。”
李自成獨眼微微一縮,說道:“真的如此嗎?”
“臣不敢有半句虛言。”顧君恩說道。
“曹操欺人太甚。”白旺說道:“以臣之見,莫不如將這襄陽城讓給曹操,陛下挑選精兵南下,繞過府縣,下湖廣,打下兩廣之地,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從襄陽往南到湖廣大片地域,曹營不過是剛剛拿下而已,控制力相當的薄弱,根本無法有效監控,如果李自成帶一兩萬人馬,迅速通過,曹營未必攔得住,只是闖營大隊人馬是絕對不行的。
如此一來就要將不少人馬,留在襄陽城之中。
李自成決計不肯如此,並不是李自成捨不得剩下的本錢,而是捨不得人心。
剩下的數萬士卒,大多士氣低落之極,不修整一段時間,萬萬不能上陣的,未必有一兩萬精銳好用。但是這些人不離不棄,不管兵敗離散多次,都跟隨李自成。
李自成一朝將他們全部拋棄。今後還有誰還會跟隨李自成。
李自成說道:“不要再說了,讓我自己想想。”
兩人見狀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只能答應一聲,躬身退下去了,只是腳步上有些踉蹌,就好像是現在的闖營一樣。步履蹣跚,似乎隨時都要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