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軒已經三天沒有閤眼了。
但是張軒沒有感覺一絲疲憊之感。精神上的緊張,早已驅散了身體上的疲憊。只覺得頭皮發緊,整個人精神更加亢奮。
張軒重新檢查了所有的大火箭,每一個人都揹着一根長長大火箭。隨即披重甲。站在張軒面前。
張軒一個個走了過去。
這些人是張軒從全軍之中挑選出來的,挑選標準是,夏軍之中從軍三年的士卒。幾乎上都是當年的老兄弟,很多還是小軍官,雖然百戶,隊長,這些小官放在幾十萬大軍的會戰之中,並不起眼。
但卻是大軍的中堅。
這些人數也不多,大約有二千多人。
被張軒分爲四隊,每隊五百人。分別挑選張軒信重的將領統領。秦猛是其一,其他都是各部中堅,如許都所部的丁汝璋,楊承祖也派出一個人,楊承祖的本家出身。還有一個馬寶。
馬寶在立下,擒獲弘治皇帝的大功,立即被提拔晉升。
而馬寶如果在騎兵之中,升官的空間不大。
因爲在很長時間之內,騎兵擴張的可能性都不大,唯有夏軍步卒還在飛速的發展。馬寶也仗着他過人的勇武,在短短數戰之內,立下很多功勞,如今已經是營官了。
是夏軍之中,公認的後起之秀。
這四人或許名聲不顯,卻都是軍中骨幹,對大夏忠心耿耿。
在無數火把的照射之下,張軒說道:“拿酒來。”
隨即有無數士卒抗着一罈罈酒擡了上來。
張軒親手給四人倒酒,最後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大聲說道:“諸位兄弟,大家都知道,這峴山一日不拔,這襄陽城就一天不穩。這一戰,關乎我大夏,生死存亡。”
“如今連攻兩日,傷亡慘重。大軍堅持不了多久。”
“我沒有辦法,只能依仗諸位老兄弟了。”
“我什麼也不能給諸位兄弟保證。”
“只能保證,這一次出戰的人,皆升一級,賞銀百兩,如果戰死,爾等妻子由我養到成年,長大後安排到軍中,只要不是笨蛋,將來在軍中,都有一個前程。”
張軒舉起酒碗,說道:“廢話不說,都在酒裡。”
隨即張軒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只覺的血氣上涌,毛髮皆張,一時間熱淚流下來,在黑暗之中,所有人都看不真切,卻不知道是張軒喝得太猛,刺激到淚腺,還是忍不住爲眼前之事動容。
自古征戰幾日回?
而眼前之人,又有多少人能活着回來。
兵不再多,而在靜,這些不僅僅是夏軍的骨幹,可以說是骨髓,即便城中十幾萬人馬,能抽出來的也不過一萬上下,這些人拼光了,這夏軍也就不戰而潰了。
“啪。”的一聲,張軒將手中的酒碗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崩的到處都是。
從這一刻,張軒才知道,爲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飲酒了。
大概是因爲活的太清楚了。
“啪。”----
摔碗的聲音連到一起。
所有人都將酒一飲而盡,將酒碗砸在地面之上。
張軒看着秦猛等四人,說道:“保重。”
四人躬身行禮,說道:“請國公放心,此戰,必取孔賊人頭。”
張軒目送他們離開之後,沉默一會兒,看着天色,天上繁星點點,正在彼此爭輝,就好像無數目光俯視這小小的襄陽城,距離天亮還有大半夜。張軒安排他們半夜繞道到峴山其他方向。
等白日猛攻的時候,再一起殺出來,前後夾擊一舉拿下峴山。
行軍需要時間,決戰在明日上午。
張軒忙了好幾日,如今該做的都做了,只剩下聽結果了。一時間手頭居然沒有事了。
“國公,休息一會兒吧,明日還有大戰。”鄭廉勸在張軒說道。
張軒沒有一點睡意,說道:“給我拿紙筆來。”
鄭廉過了一會兒,給張軒鋪好紙,研好墨。張軒捏起毛筆,飽飲墨汁之後,一手拂袖,一手在宣紙之上,寫下一行字。
“玉嬌吾妻。”
僅僅是寫了這四個字,張軒就頓住了,任有一滴墨水滴在宣紙之上。
一時間,他回想襄陽戰事。
有一點不得不承認,清軍在遼東三代積累,再加上大明數百年在九邊的軍事遺產,讓清軍在軍事之上,優勢非常明顯。
大明軍事,獨重九邊。
這種重視,遠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甚至就是義軍從軍事傳承之上來看,也是邊軍的一部分,早起的義軍,根本不成氣候,也是邊軍開始叛亂之後,才漸漸成了氣候。
打仗從來不是人多就可以的。
九邊精兵良將,在明朝手中發揮不出來威力,但是在清軍手中卻是另一個模樣。
張軒看得太清楚了。夏軍的底蘊實在淺薄,同樣是暴兵百萬,但是在軍事素質之上,還是差了北方軍隊一籌。此刻張軒反省李自成當年在襄陽決策,也不能說他選擇不對。
北上得其兵,南下得其財。
很多戰略,僅僅是沒有執行好,但不能說本意是錯的。
所以襄陽之戰,打得非常危險。
這一次對峴山的反攻,是張軒傾力一搏。如果這一次不成。今後就更加不成了。
襄陽的失守就成爲必然了。
張軒的思路必須從死守襄陽,改爲戰略撤退,將剩下的士卒撤下來,撤到後方去。
張軒從不妄自菲薄,但也知道,襄陽絕對不能輕輕鬆鬆的給清軍。
峴山的攻守,決定襄陽能不能守。
而襄陽死守到決定清軍南下能打到什麼地方。
而羅汝才又重病,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去了。即將面對主少國疑的局面。如果再加上前線喪師,戰線全面崩潰,那局面根本不是張軒可以想象的。張軒能給出的解決辦法,就是死守襄陽。
讓清軍在襄陽城死的人多一些,他們自然知道大夏不可輕辱。不敢南下,讓羅玉龍渡過這一段危險的時候。
但是讓清軍在襄陽城之中死得人多一些,說得簡單,其實就是兌子。清軍決計不會放過襄陽城中的百姓守軍的。而且人畢竟不是棋子,又有什麼辦法,讓襄陽守軍死守襄陽,守死在襄陽。
守將必須有堅定不移之志,有決戰到底之心。還有足夠的軍事素質以及威望,維持軍心士氣打下去。
這個人是誰?
張軒選來選去,只有他自己了。
人不是棋子,但卻有甘做棋子之人。
“襄陽居上游之勢,俯視江漢,其勢不得不爭。峴山居襄陽城外,高屋建瓴。其地不可不爭,峴山之失,則襄陽不可守,襄陽之失,則江漢不可守,江漢不守,則東南不足以立國。國勢如此,餘爲國家大將,有不得不爭,爭而不得,有不得不死。”
“將十萬兵縱橫天下,餘少年時不可想也。號令之下,萬夫赴死,當年故人,填溝壑者有之,死山巒者有之。墜於刀鋒之下,喪於亂軍之中,更有之。此皆奉我之命也。”
“爲爭此勝,大軍折損者衆,使餘不敢過傷兵營。唯恐聽之惻隱,又唯恐連呻吟之聲也無。”
“我使人死之如此,而不折毫髮,而棄襄陽。何以面岳父,何以面天下人,何以面諸位兄弟於地下。”
“生與卿卿共百年,誠所願也。而今,大丈夫受命國家,爭鋒疆場。系一國興衰,負天下之望。勝生敗死。尋常事耳,將士可死,餘何以不死。”
“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唯負卿深情,只有來世相報,但求來世,天下太平。”
張軒擱筆。令鄭廉收好。如果明日不勝,就發到宜城。隨即張軒坐在椅子之上,雖然睡不着覺,但依舊閉目養神,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