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城。
天氣進入夏季之後,降雨逐漸增多。長江大部分地方都陷入大雨之中。
大雨如注,天地之間連成一線。噼裡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讓張軒有一種心亂如麻的感覺。
他心亂,並非爲這雨聲,而是爲了自己。
他又一次判斷失誤了。
他收拾夷陵亂局的時候,就查到了夷陵連一夜都沒有支撐住的原因,自然也知道了隱藏在高一功軍中的文安之。
張軒自然推斷,高一功南下是與南明小朝廷是有事先聯繫的。
但是萬萬沒有正不想雙方接觸之後,並沒有合流,反而交戰了。
由於高一功所部前期進展的太過順利,順利到夏軍的很多斥候都沒有意思到在交戰,僅僅可以算是武裝衝突而已。只是在常德城發生了大規模對峙,才確定這一點。
但是機會已經失去了。
夷陵城沒有堵上,而追擊有遲緩。錯失良機。
張軒在雨聲之中深刻的反省自己。
用兵持重,是張軒的優點。
但是換一個說法,反應遲鈍。
很多時候,戰機稍縱即逝。根本沒有太多猶豫思考的空間。
之前張軒戰戰兢兢,容不得一場失敗,很簡單,就是曹營的基業淺薄,任何一場關鍵戰事的失敗,都能讓大夏土崩瓦解。
而今雖然羅汝才病逝,大夏凝聚力下降。但是從襄陽之戰後,大夏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擁有大半個長江流域的大夏,根基已成。
有失敗的本錢了,一場大敗之後,還有再來此的可能了。
張軒細細想了一會兒,暗道:“或許,我可以冒一點險。”
“國公。”鄭廉說道:“胡先生求見。”
張軒從沉思之中驚醒道:“快請。”
張軒的幕僚班子,已經即便成型,機密要事由鄭廉來做。鄭廉跟隨張軒時間最長,兩人的關係,如兄如師,所以張軒對鄭廉很是放心。
至於戰場上的謀略,多爲胡澹。
胡澹的叔父胡以寧雖然是諸生出身,但畢竟是一員將領,胡澹雖然是讀書人,但是對兵事上見識不淺,當然行軍打仗,或許欠了一些火候,但是參贊軍務,卻是再合格不過了。
而官場之上很多事情,就是姚啓聖了。
姚啓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是浙江人,紹興師爺天下聞名,姚啓聖雖然不是紹興人,但是爲官之道上,耳濡目染。卻很是明白。
姚啓聖本人,更有一種不拘泥規則的任俠之氣。明白官場的條條框框,但從不拘泥。張軒要的目標,他甚至用非常辦法達到。
這三個人就是張軒的幕僚核心。
不過,張軒幕僚之中都是年輕人。年輕人在朝氣勃勃的同時,在很多地方,難免有些欠缺。張軒一直想找一個精通官場事務,又精通兵事。有實際經驗,最好還有一些名望的老成人來幫助他。
但是他想來想去,就找不到這樣的人。畢竟張軒的要求這樣的人,不管在清朝,夏朝,還是明朝都不好找。
高鬥樞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但是張軒能將人拉過來當幕僚嗎?
只能自己培養了。
胡澹走路帶風,一進來就說道:“國公情況有些不對。”
“怎麼了?”張軒說道:“可是長沙有消息?”
胡澹說道:“大人慧眼,最近長沙多有議論北伐之事。”
“北伐?”張軒說道:“我還沒有找他,隆武就想先動手?”
胡澹說道:“我之從故友之處,得到的消息,大抵隆武提前放出的風聲。”
這個情況,讓張軒一時間陷入沉思。
隆武登基以來,就一直在強調中興,強調北伐。這一次是不是真的,張軒有些懷疑,但是加上高一功受封的事,放在一起看。真相就有一種呼之欲出的感覺了。
現在這個局面該怎麼辦?
“不能讓高一功安安分分的在湖南繼續待下去了。更並不能讓隆武繼續準備下去了。”
隆武登基半年以來,算是坐穩了位置,積蓄了力量。他所策劃的北伐,張軒並不是多看好的。他有信心挫敗隆武北伐之態。
畢竟明軍在湖口大敗之後,剩下的都是殘兵敗將,根本沒有多少精兵強將了,再加上南明小朝廷的家底幾乎都白光了,半年一年的修養,或許有作用。但是張軒並不認爲會什麼關鍵的改觀。
但是張軒卻不想讓明軍佔先手。
無他,大夏對長江中游的統治,並不是太穩固了,地方上有很多支持明朝的士紳百姓,有很多與大夏虛與委蛇的士紳百姓,真正鐵桿忠心的,幾乎沒有。
這樣的局面是經不起考驗了。而且張軒也不想考驗。一旦北伐。地方之上一旦動搖,就要見血,一旦見了血,就不好收場了。
任何站隊都需要付出代價的。張軒不想給他們站隊的機會,所以他準備先下手爲強。先行出擊打亂明軍的節奏。也順便離間大順軍餘部與隆武,張軒纔不相信,高一功與隆武之間,真正的君臣相知,合作無間。
只是,唯一的問題,是張軒手頭的兵力,守有餘而攻不足,如果進攻的,不加水軍,整個西京留守下轄兵力,最多抽出三萬,加上水軍,不過四萬出頭。必須向南京請兵。
不僅僅是兵力,連糧食以及其他的軍用物資都有所欠缺。畢竟襄陽一戰,幾乎將武昌附近地面給打空了。
否則南征之事,也不會放明年了。
而南京那邊也不是太充裕的,上奏之後,能不能批下來,張軒也不能保證,不過先上奏再說。
張軒沉吟一會兒。讓鄭廉研磨,用毛筆飽飲墨汁之後,在宣紙上下筆。
“西京留守鎮南將軍鄭國公,臣張軒。萬死以聞:”
在古代時間越長,張軒越發覺得前世就好像是南柯一夢。他已經習慣了毛筆字,他的毛筆字雖然並不是多好看,但也有自己的風格。
他的風格就是在毛筆筆風之中,用了很多硬筆的筆法,後世鋼筆字很多筆法都是從毛筆之中化出的,他又反過來了。
看上去別有味道。不敢說多好,但也算有自己的風骨。
至於各種文章,奏摺也習慣了。
畢竟時間越長,張軒越發覺得,雖然有所謂的白話文運動,但是實際上,文言文與白話文之間的隔閡,並不是想象的那麼深。
再加羅氏父子的學問也高不到哪裡去,他們的聖旨一般被暈色過,否則口語化嚴重,張軒在奏摺夾雜一些類似《三國演義》,這種古代白話文的寫法,反而效果更好。
“前番李過之叛與高一功合流,臣攔截不及,已入南明境內。臣觀之,南明兵勢大盛。湖廣之地,兩雄不併立,非我即敵,非敵即我。故臣請本年秋後,先行徵南。”
張軒所要的就是不給隆武整合的機會。
張軒寫了奏摺之後,立即送往南京。
張軒負手而立,推開窗戶,卻見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但是烏雲並沒有散去,反而壓得極低極低,似乎在人的眉毛之上,讓張軒感到壓抑之極。
忽然一陣風吹了,捲動空氣之中的溼氣,打了進來,一時間房間之中吊好的毛筆相互碰撞,沒有放好的書在自己翻着書頁。
鄭廉見狀,立即過來收拾。張軒一擡手說道:“不用了,將窗戶都打開。”
下人不敢怠慢,一扇扇窗戶被打開,帶着溼氣的風吹起張軒的衣袖,好像是鼓動的翅膀一樣。看上去有飄飄欲仙之態。
張軒感受一陣清涼,說道:“好風,好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