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仲沒有出聲,什麼也沒有,無論制止冰梅還是恐嚇叛軍。
他原地呆着,只是,將匕首再次拔出,交在左手,右手將那柄叛軍的短刀攥得更緊,渾實的刀把可以感覺出它堅實的金屬份量,兩尺半長的刀鋒輕擱在右下方的草叢裡。能感知草葉紛披,在刀鋒壓力下被分開的滑動。
短短的半分鐘,叛軍數十個人往這裡驚駭地看着,面面相覷,那詫異的神色在毛仲的視野裡,與兩頭莽撞的小母鹿一樣震撼。
小母鹿,傻傻的小母鹿!這是心底,毛仲對兩個無知復無畏的青春美(少)女的代稱,那種純美,靈慧,相得益彰。
“你到底是誰?”羅遊擊半晌才反應過來,憨憨地問。
毛仲下意識地在周圍的草叢裡尋找着東西,該是狙擊步槍。對,要是有一杆稍微精緻一點兒的步槍,從這個位置伏擊敵人,還是很恰當的。
草叢有一尺厚,草根的縫隙裡足夠光線傳播過來,輕輕一擠,就能無聲無息地分出一個孔道,將步槍的黑色槍管設置在這裡,瞄準房屋邊緣的幾個正面觀察的人,那個身材高大的羅遊擊,身材矮壯龐然的張守備,還有他們身邊兩名只穿了胸甲的士兵。
習慣性地,毛仲的眼睛微微眯了些,腦袋往右面偏離,使目光更加凝聚,形成一條觀察瞄準的射線,從這裡出發,一顆子彈可以輕易地擊碎羅遊擊那出長長的,很誇張的下巴,儘管上面有許多的鬍鬚飄然紛飛,極力地破壞着有心者的敵意。
從下巴下面緊貼着骨頭的邊緣打進去,子彈會準確地切割人的咽喉軟骨,其實,僅僅打一個孔洞就足夠了,在這個年代裡,是根本無法施救的,氣管和食道的開口上行處都將遭到嚴重破壞,血液會毫不猶豫地洶涌噴發,嚴陣以待的血小板將迅速形成渾濁的粘稠物,加重堵塞的危機。
咽喉確實是人類致命的薄弱環節,如果以刀鋒劃過,更徹底些,肺部的呼吸系統被破壞,大腦缺氧,血液擁擠堵塞氣管和食道,供血機能崩潰,人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失去意識。
當然,對於技藝精湛的狙擊手來說,也許眉心纔是最佳的選擇,因爲一槍斃命,直接將大腦的中樞地帶破壞掉,在一剎那間,被彈的人就會腦死亡。不會痛苦,符合文明社會的道德教條。
但是,現在,毛仲策劃的空虛的狙擊計劃是,將子彈打到敵人的嘴巴里,因爲,那裡的漏洞實在太大。
他實在厭惡那些嘴巴,無論是羅遊擊,張守備,還是其他兩名士兵,以及更往前亮出兵器的叛軍。那些精悍惡毒的男人。
如果不是脣邊閃亮的,綿長的水流,毛仲幾乎錯誤判斷了他們對突如其來事變的反應重點。
儘管毛仲自己在直面兩位姑娘的時候,都忍不住氣血翻騰,身體的某些陰暗角落裡也被無形的電流激發得劇烈顫抖,他還是毫不吝嗇地將所有污穢的名頭都摜向這幹學名叫做男人的動物。
他不會動彈,除非真的能抓到一支槍或者撈到一張弓,貌似剛纔這裡有幾個叛軍被自己掛掉,又有十幾個傢伙被兩隻可愛的功夫熊貓驅逐,應該有遺產留給他爺爺。
沒有,什麼也沒有,只有潮溼的混雜了許多鵝卵石子的貧瘠泥土,還有粘呼呼的不知道什麼玩藝兒,氣味上也不讓人稱讚。
冰梅似乎在這時才明白過來,她的英勇“現”身,確實危險至極。所以,根本不回答羅遊擊的話,轉身就逃!
逃就逃吧,嘴裡幹嗎還尖叫如貓?
“哈哈哈,好漂亮的大閨女!”羅遊擊的聲音不亞於名副其實的帕瓦羅蒂,音色優美,音域寬廣,富有穿透力。
普通動物炫耀自己的聲音,往往是吸引異性,以實現其預謀的生殖計劃。比人類的邪惡心思,貪婪行徑要正大光明,直截了當得多。
“媽媽呀,漂亮!”
“是漂亮!老子好久都沒見過了!”
在欣賞着冰梅狼狽潰逃時嬌媚的背影,野獸們噴灌着哈啦子,雄起了醜陋的河馬嘴巴如是說。
“上啊!”
不知誰第一個吆喝,讓所有的叛軍都卸掉了疑慮的思想重負,異口同聲,爭先恐後地向着這面衝來。
腳步紛紛揚揚,鬼影悠悠幢幢,草叢被踐踏蹂(躪)得慘不忍睹。
毛仲依然沒有任何動作,牢牢地釘在草叢裡,眼看着兩個鬼傢伙的無影連環腳從面前不足兩米的地方飛過。
叛軍沒有留下一個,好象發了情的山羊,晃着自以爲很強的腦袋全部衝過來了。
毛仲紋絲不動。只待最後一名叛軍士兵的最後一隻腳踩下的時候,蓄謀已久的力量才驟然爆發。
這時候,右手裡的短刀反而成了累贅,不善於使用“新式武器”的毛仲有些笨拙地捕捉了準確的時機,用左手裡的匕首直接向上猛戳,因爲有那傢伙的腿腳在,移動中的身體被判斷得很精確。
手臂一陣柔軟,好象插進了塗滿黃油的麪包裡,鬆軟,迅速,但是阻礙力感覺得分外鮮明。
想都沒想,拳頭一擰,不管方向,斜着猛拉出來。
一個身材中等的叛軍士兵,被毛仲的左臂上行力量彈起,在勉強離開地面的超低空中,翻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半圓環,腦袋朝下,砸進草叢裡。
毛仲一閃而上,輕快地壓上,用左肘抵住其脖頸,狠狠地按壓。力量之大,幾乎將那貨的腦袋釘進泥土裡。
那傢伙還是發出了輕微的悶哼,隨即,四肢亂撲騰。
他不可能再活,剛纔的一擊,自男人的資本處切入,破壞之烈,切入之深,難以想象,尤其是那甩出刀鋒的斜劃,將傷口擴大到無法彌補的程度。
喀!
毛仲能聽到熟悉的骨頭折斷的聲音,這才鬆了口氣,在這傢伙的身上亂摸。
一把刀,剛纔隨着主人的空中飛人特技動作而扎到了地上,腰間一個空了的刀鞘,肩膀上一條硬硬的粗線,沿着線路一撫,盡頭是油滑的木頭,木頭長而婉轉,是弓。
地上,有散落的東西,兩支鋪墊在兩人的中間,是箭。
就着這面房屋的火光,回頭望去,那羣野獸的背影已經如鬼魅般漂移進了樹叢裡。最後兩名士兵也站到了剛纔冰梅暴露的位置。
毛仲緊張了右臂的肌肉,將手裡的短刀,捏住鋒刃,向後積蓄了足夠的彈力路徑,驟然一甩,唰一聲扔出去。
房屋點燃的火光讓這刀的刃鋒在昏暗的夜幕中雪亮地閃爍了一下。
嗷!
左面的那名士兵本能地怒吼一聲,反轉起上身往這面觀察,但腰部已經麻痹不能扭轉,那把短刀,有三分之一已經沒入其脊背正中。
士兵們穿的胸甲,不是皮質就是棉質,罕有鋼鐵的,精美的鐵甲,做工艱難,價格不菲,只有將領們纔能有幸。這些,毛仲在陳家軍的隊伍裡已經有所領略,剛纔的觀察更注意到這個細節,如果對付的是羅遊擊或者張守備,他的進攻方式就不是這樣了。
“誰?槓子?哇呀。有人,有人!小心啊,有陳繼盛的人!”
也虧得這麼一個口齒伶俐的人,能夠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將一個複雜的問題判斷表述得這樣清楚。
毛仲需要的就是這個免費活廣告。
他的心頭不能說沒有矛盾,順利地突出重圍,安然無恙地逃離海洋島,當然是他的最大心願,叛軍的猖獗已經無法阻止,大勢所趨,暫時避敵鋒芒纔是理智的決策。
但是,他又無法單獨脫身。
從這裡秒掛一個叛軍,利用他的甲衣和武器,冒充一名叛軍然後尋找出海的通道,弄一條小船逃走,對於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最不濟,跳海泅渡,拿出十公里武裝泅渡訓練時的勁頭,再憑藉些許物件,就是在大海上漂幾天也不是難事兒。
問題是,這兒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她們的美貌和她們的單純,以及她們可能面臨的厄運,都讓他觸犯了特種兵的冷血信仰。
第二把刀是地上剛死掉的叛軍士兵的,在空中打着令人髮指的旋轉,還有恐怖的呼嘯聲,閃爍着寒光,以一個無法揣測的軌跡,砸到了第二名叛軍士兵的身上,詳細的位置是腦袋。
鋼鐵頭盔和刀碰撞了一下。迸發出耀眼的火花,慣性的力道之強,迫使這名驚慌失措的士兵向前趴出。
士兵沒有死,也沒有受傷,但是,卻發出了更加駭人的呼叫:“救命啊!救命!”
毛仲在這一剎那間,將身一縱,飛出了草叢,徑直向着房屋的火堆旁邊衝去。
手裡,一面是匕首,一面是倉促間抓到的叛軍的弓和半把箭。野草和灌木叢裡,有荊棘鋒利的密刺,在他騰起的時候,惡毒地糾纏了他一下。
三步並作兩步,他跳上了那個房屋的小坡上,堅硬幹燥的道路,被兩丈外的房屋火焰照耀得通明。
“站住,爺爺在此!”毛仲氣振丹田,可着那股好久都沒有在溫柔鄉泄漏過的陽剛血性,將雙臂抖擻:“有種的就衝老子來!”
毛仲哈哈大笑。然後看也不看,轉身朝着另一面坡下的草地衝去,那裡,在樹林的遮掩縫隙裡,還能恍惚可見燦爛的星空一隅,證實着某一個缺口是往海邊的通道,清涼的海風正從那裡透露進來,哦,應該是東南方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