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忻望着蒼老了許多的父親,想着很快又要離開高堂雙親遠走高飛,心底生出了許多離別的惆悵,眼圈不由地潮紅起來,吶吶自語道:“探親吏目要提早準時赴任,這是朝廷綱紀,爲官之人誰個不知?
而那日朱知府卻說,希望我留下來,助他一臂之力,看來並非應酬之言,另外,正遇家鄉遭此大難,兒子想,得爲城防略效綿薄之力呀!”
張孔教很讚賞兒子的大義之舉,父子倆商量一番,達成共識,雖朝廷綱紀難違,但也要盡力爲萊州縉紳士人帶個好頭,做個榜樣,決定捐重金一千銀兩,父子倆各出一半,然後再離城赴任,也算爲張家保留一絲希望。
張忻已經做出了決定,三日後,他直接從北門夜遁,然後留下一封信,由父親交給知府朱萬年。
吃過午飯之後,張忻手捧一卷閒書在客廳裡打發時光,就有家丁前來稟報,說府前街府衙旁新張貼了一張告示,內容是褒獎張大人帶頭回歸故里,捨身倡義,共守封疆的事。
“什麼?告示,與本官有關?帶我前去一觀。”張忻放下茶盞起身,在家丁引領下,很快來到了府前東街的一面
“告示牆”下,只見牆下圍滿了觀者,大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張忻身着便服,並不顯眼,就擠進了人羣,擡頭看着上面的榜文:
近日,孔有德作亂登萊,登城失陷,萊城危急!張忻張郎中聞信,連夜返萊,共守封疆!論身家性命,張宦與爾等自有輕重,張宦乃捨身倡義,爲萬民所仰望,爲本府所仰重!萬望全城士民以張宦爲榜樣,大敵當前,誓與萊城共存亡!知府朱萬年。
張忻看着,倒抽了一口涼氣,忖道:“好個朱萬年!這一軍將得實在高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倒是應了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古訓。”
他一轉身,對家丁說:“打道回府!準備上城牆巡查去!”
朱萬年這一招,其實就是釜底抽薪,他張忻沒有半點還手的機會,人家都給你帶了高帽子,全程通告,把你好一同誇讚,結果你還跑了,你讓萊州城的父老鄉親們怎麼看你啊,當官的基本都比較在乎名聲,張忻自然也不例外。
從此之後,張忻絕口不再提赴任之事,留下來與朱萬年一同,專事城守。
至此,在朱萬年鐵腕治理下,欲逃城的各路官宦鄉紳暫時放棄了逃跑的幻想,混亂的局面得以有效控制。
青羅觀內,巡撫行轅。
有兩個人正在商討事情,正是剛剛被從南門打跑的範復粹,和山東巡撫餘大城。
說起來,這範復粹之所以能從餘大成這拿到出城令箭,並不是因爲他是皇親國戚,餘大成畏懼這個身份,而是因爲他們兩人,早就有着深厚的交情。
範復粹是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後來在河南開封府擔任推官一職,掌管行名,計典,由吏部銓選,別稱推府、豸史、司李。
曾經出過一個比較出名的推官,就是蘇州府推官袁可立,天啓二年擔任第二任登萊巡撫,在他主政登萊的兩年,毛文龍在他的指揮下經常突襲後勁腹地,收復了少量的地盤,搞得努爾哈赤苦不堪言,而且還成功的策反了後金大將劉興祚,從後金手中拿回了旅順,在遼東半島建立了據點,只可惜他苦心多年,支援建設的東江鎮,被袁崇煥毀於一旦。
崇禎元年的時候,範復粹被調入京,成爲督察院下屬監察御史,也是在此期間,他結識了時任兵部職方司郎中的餘大成。
他們結識的原因,就是時任兵部尚書兼薊遼總督的袁崇煥,他們都對袁崇煥推崇備至。
當時袁崇煥極力想把毛文龍調往內地,上書進言崇禎皇帝,範復粹作爲監察御史,也列舉了毛文龍的一些‘不法行爲’,贊同袁崇煥的主張,但是後來崇禎皇帝沒有同意。
後來袁崇煥矯詔擅殺毛文龍,範復粹也作爲袁崇煥的忠實擁護者,上書爲袁崇煥辯駁,說毛文龍是‘國之大賊’,殺之不光沒有錯,而且是大功一件,再加上其他一些既得利益羣體的附和,年幼無知的崇禎皇帝,並沒有處罰袁崇煥,還賜予了一些獎勵。
餘大成同樣也是袁崇煥的崇拜者,甚至爲了弔祭袁崇煥,專門爲他寫了一篇《剖肝錄》,試圖洗白袁崇煥。
原本歷史上,範復粹在這場事變之後,因功升至江西巡按御史,一路高升,到了崇禎十三年,官至大明朝的內閣首輔。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大敵當前,只想着拖家帶口的逃跑,最後居然還能當上首輔,可見崇禎後期真的是沒什麼人可用了。
“集生(餘大成的字),這朱萬年真是目無王法,簡直不把你這個山東巡撫放在眼裡啊,我還聽說,他當着你的面摔了官帽,依我看啊,你的招撫之策,他定然不會執行。”範復粹和餘大成是多年的好友,說話很隨意。
餘大成也是氣憤不已,這個朱萬年也忒不懂事了,整天嚷嚷着要發兵剿賊,殊不知這剿賊要糧要餉,打起來沒有幾個月是停不下來的,這登萊兩府之地,也要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了。
你朱萬年是無所謂,無論跟叛軍打成這麼樣子,都沒你什麼責任,可我是山東巡撫啊,聽說孫元化已經自盡了,我連找個幫忙承擔罪責的人都沒有,倒是全部罪責都落到我頭上了,怕是丟官去職的下場了。
想到這裡,餘大成也是恨恨的說道“這朱鶴南真是不知好歹,若是讓他這麼弄下去了,我的招撫大計恐怕要被他弄得一團糟了,現在叛軍不過是佔領了登黃兩地,招撫他們比較容易,若是叛軍被他徹底激怒了,想要招撫可就沒這麼難了。”
範復粹也附和道“是啊,集生,這朱萬年這麼不懂事,依我看,不若暫時將他拿下,讓同知寇化暫代知府一職,這樣也好繼續推行你的招撫之策。”